“……请您安息。”
“黄沙仍在庇护着大漠的子民。”
“王庭仍在……”
“请您安息——”
漫山青翠,在一座又一座墓碑前,长生天大祭司塔日哈在举行着一场盛大庄严的祭祀,他手执着作为长生天人间代行者的权杖,在呼呼而来的风中,跳着看似杂乱,实则暗合风势涨落的祭祀舞蹈,他穿着一件附着众多禽羽的长袍,随着一跳一落,禽羽翻飞之间,便如苍鹰展翅,乘风翱翔。
大漠国主,天蛇王庭之主乌维鸣,头戴镶嵌着众多宝石的华冠,身上是一件熠熠生辉的金色长袍,长袍上的金色是任何颜料都无法媲美的灿烂,因为这长袍的材质并非布料丝线,而是金线,是由大漠的能工巧匠熔铸黄金,搓成极细极柔软的线条,再编织成的纯金长袍。
历代大漠国主的继位仪式里,都有一个必不可少的环节。
当代的长生天大祭司将以神杖从上一代国主的头上摘下彩冠,戴在下一任国主的头上,紧接着下一任国主便要亲手解开上一任国主身上的金袍,披到自己的身上。
初次穿上彩冠披上金袍,便是在继任大漠国主之位,而最后脱下彩冠解下金袍,也必然是在卸掉大漠国主之位。
所以彩冠金袍,便是大漠国主之位的象征。
不过除非是遇上什么重要场合,在平常的日子里,大漠国主也通常不会穿上这身装扮,毕竟这太贵重了。
既贵。
也非常重。
乌维鸣现在穿着彩冠金袍,站在塔日哈的身后,目光沉稳地看着塔日哈跳起的祭祀舞蹈,便是在明确告诉沉睡在这片青翠中的所有英灵,大漠国主已经准许了长生天大祭司的这场祭祀。
王庭与神殿达成了一致的事情,就理应成为大漠黄沙当中的共识,无论是生人还是死人,都当遵从!
随着大祭司塔日哈的祭祀舞逐渐进行下去。
风声渐渐小了。
祭祀舞的步调也已经慢了下来。
大漠国主乌维鸣心下松了一口气,这些时日以来,大祭司塔日哈已经在大漠国主的认同下,执行了一场又一场的祭祀,来安抚这些躁动不安的英灵。
这种祭祀,看似只是跳舞,但实际上的消耗远不止是体力,纵然是大祭司接连这么多场跳下来,也已经有些疲惫了。
包括乌维鸣自己也是一样,他作为大漠国主要见证这一场场祭祀,也不仅仅是站着看着摆个样子而已,虽然不像大祭司是真正切切消耗了巫力,但他要撑起彩冠金袍的威严,也要消耗颇多精神,现在也已经有些萎靡了。
好在风波就要过去了。
等大祭司这一场跳完,应该就可以……
“呜呜呜——”
漫山青翠倏然开始了摇晃,一阵如泣如诉的大哭之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响着大祭司和大漠国主涌来,将他们二人团团围住,原本已经平息下来的风,在这刹那倏然猛烈了起来,甚至还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吹来了漫天细沙,让这青翠多出了一抹枯黄。
乌维鸣正了正彩冠,抖了抖金袍,以肃穆而又宏大的声音说道:“王庭尚在,诸位稍安勿躁!”
他的声音在这扬起了细沙的风声中隆隆回响。
一阵又一阵。
压过了那些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哭泣声,但这哭泣声虽然弱了下去,但他们的诉声却紧随其后,在风沙中传了出来。
“我看到了……大漠儿郎在流血!”
“饿死了,他们饿了,好多儿郎都饿死了……”
“瘦骨嶙峋……自葬黄沙……子不见母,父不见老,可悲呼?可痛也?吾大恸——”
“大漠子民埋骨黄沙!王庭何在?外人铁骑踏破黄沙!王庭何在……”
这一声声如鬼魂痛哭诉声直叫人头皮发麻,不过乌维鸣已经习惯了,毕竟在刚进神眠之地的时候,这些哭诉还要更夸张,直如魔音灌耳,几乎能够把人逼疯。
至于现在?
“王庭尚在,诸位稍安勿躁!”
“王庭尚在……勿躁……”
“王庭……”
乌维鸣没有去回应,没有去解释,只是一遍又一遍重复声明着大漠王庭依旧存在,他这一声又一声,与在风沙里的隆隆回响,形成了奇异的共鸣,很快便把这些诉声也压了下去。
不多时,塔日哈举起神杖,往地上一杵,便代表着又完成了一场祭祀。
只不过原本这应该已经是最后一场祭祀了。
谁曾想意外先来了。
风。
尚未平息。
哀鸿便又起来了。
塔日哈双手握着神杖,他已经有些苍老的面容上,可以看出些许怒意:“陛下,这是有人进来了,刺激到了这些安眠于此的魂灵,可是我明明告诉过阿木尔,我们不需要援手,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提到的是阿木尔,但这怒意可不是冲着阿木尔去的。
乌维鸣面色深沉,只是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他知道大祭司的愤怒是冲着谁。
或者说。
他很清楚在自己这个大漠国主与大祭司都已经三令五申过的前提下,还有谁能够违背神殿与王庭达成的共识,把人送进神眠之地,刺激到这些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的魂灵。
铁河亲王,乌维烈。
除了自己那位亲弟以外,乌维鸣想不到还有谁会这么做,至于乌维鸣这么做的动机,当然也不是要害自己和大祭司,他只是……只是想做成一些事情,倒逼王庭和神殿把大漠带入他想要看到的那条路上。
但是这一条路,当真就能挽救大漠吗?
大漠国主乌维鸣看不明白。
但至少有一点。
既然乌维烈把人送了进来,便代表着他已经下手了……
木已成舟。
大漠这艘船,已经有些破烂了,如果船上的人往不同方向使劲,这艘船很快就会分崩离析,而眼下既然乌维烈已经强行抢过了舵,要给大漠调个方向……
乌维鸣不想看到大漠王庭在自己的手里面分崩离析。
是否……只能顺着乌维烈的来了?
大漠国主乌维鸣一念之下,风沙中的哭诉声都有了变化。
“杀……对!唯有杀!”
“杀死外人——”
“用他的血,祭奠死去的大漠儿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