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发小家门前，手里提着从公司楼下买的水果礼盒，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透过半开的窗帘，能看到客厅里那盏熟悉的暖黄色落地灯还亮着，那是老太太最喜欢的，说是能让她想起年轻时在乡下教书的日子。我深吸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门开了，老太太的脸出现在门缝里，眼角的皱纹比上次见面时更深了。"颖颖来了啊。"她的声音有些哑，像是哭过。
"阿姨，我来看看小北。"我轻声说，目光不自觉地往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瞟去。
老太太叹了口气，侧身让我进屋。屋里飘着小米粥的香气，餐桌上摆着一碗已经凉了的粥和两个剥好的煮鸡蛋，蛋黄表面结了一层薄薄的膜。
"他还是不肯吃？"我把水果放在茶几上，问道。
老太太摇摇头，拉着我在沙发上坐下。她的手冰凉，指节粗大，上面还沾着一点面粉。"从昨晚回来就这样，蒙着头躺在床上，一句话也不说。"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被谁听见，"颖颖啊，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去劝劝他吧。"
我点点头，轻手轻脚地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门没锁，我轻轻推开一条缝。房间里没开灯，只有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一线阳光，照在床上那团隆起的被子上。整个房间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压抑感，连空气都像是凝固的。
"小北？"我小声叫道，慢慢走到床边。
被子里的身影一动不动。我伸手想掀开被子的一角，却被他死死拽住。
"走开。"他的声音闷闷地从被子里传出来，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嘶哑。
"是我，田颖。"我坐在床沿，手轻轻搭在那团被子上，"出什么事了？阿姨很担心你。"
被子里的身影终于动了动，但依然没有露头。"没什么大不了的，让我一个人待着。"
我叹了口气，环顾四周。书桌上散落着几张照片，我走过去拿起来看。是婚礼现场的照片，小北穿着笔挺的西装，旁边站着一位穿着白纱裙的姑娘，两人笑得灿烂。照片上的日期是昨天。
"这是...你的婚礼？"我愣住了，"你昨天结婚了？"
被子猛地被掀开，小北坐起身来，眼睛红肿得吓人。他的头发乱糟糟的，西装外套皱巴巴地扔在地上，衬衫领口还别着新郎的胸花。"不是我的婚礼。"他咬牙切齿地说，声音里带着我从未听过的愤怒和痛苦。
我一时语塞，重新看向照片。这次我注意到，新娘身边站着的伴郎，是另一个熟悉的面孔——小北的大学室友李岩。一个可怕的猜测在我脑海中形成。
"她...和李岩？"我小心翼翼地问。
小北发出一声像是受伤野兽般的低吼，猛地从床上跳起来，抓起照片撕得粉碎。"八年！我和她在一起八年！"他的声音颤抖着，"结果她告诉我，她一直爱的是李岩，只是觉得我更适合结婚！"
碎片像雪花一样落在地上。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小北和女友从大学就在一起，是我们朋友圈里公认的金童玉女。每次聚会，他都会细心地为她夹菜倒水，记得她所有的喜好。而李岩...李岩是个花花公子，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快。
"昨天婚礼现场，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她不结了。"小北的声音突然平静下来，却比刚才的怒吼更让人心碎，"她说她不能欺骗自己的心，她爱的是李岩。"
我倒吸一口冷气，想象着那个场景。小北的父母、亲戚、朋友、同事，所有人都在场...
"然后呢？"我轻声问。
"然后？"小北冷笑一声，"然后李岩那个混蛋走上台，跪下来向她求婚。她居然...她居然答应了。"他的声音又开始发抖，"所有人都在鼓掌，祝福他们。我的婚礼，变成了他们的订婚宴。"
我感到一阵眩晕，扶住书桌才没跌倒。这简直比最狗血的电视剧还要荒谬残忍。我想象着小北站在台上，看着自己爱了八年的女人和最好的朋友当众背叛他...
"小北，我..."我刚开口，房门突然被推开。
老太太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强装出来的笑容。"小北啊，妈给你热了粥，趁热喝点吧。"她的声音轻快得不自然，"人是铁饭是钢，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小北别过脸去。"妈，我不饿。"
老太太把粥放在床头柜上，坐在小北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就像我们小时候那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早晚都要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这是责任。"她的声音温柔却坚定，"何必纠结！这次不行，咱们再找更好的。"
小北猛地抬头，眼睛里闪着愤怒的火花。"责任？妈，你知道什么？她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所有人都看见了！"
老太太的手停在空中，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我注意到她的眼眶红了，但她很快眨了眨眼，把眼泪逼回去。"妈知道，妈都知道..."她轻声说，"但饭总得吃啊。"
小北突然站起来，抓起那碗粥狠狠地摔在地上。瓷碗碎裂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刺耳，金黄的小米粥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甚至溅到了老太太的裤脚上。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小北吼道，"你根本不懂！你从来就不懂！"
老太太呆住了，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我从未见过小北这样对他妈妈说话，赶紧上前一步想打圆场，却被老太太抬手制止了。
"好，妈不懂。"老太太慢慢站起来，声音出奇地平静，"妈去给你煮新的。"
她弯下腰，一片一片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动作缓慢而小心。有一瞬间，我看到一滴眼泪掉在地上，混在了小米粥里，但她很快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继续捡着。
小北站在原地，看着母亲佝偻的背影，脸上的愤怒渐渐变成了痛苦和懊悔。"妈..."他的声音哽咽了。
老太太没有抬头，只是轻声说："你爸走的那年，你才五岁。记得吗？"
小北愣住了，摇摇头。
老太太终于捡完了所有碎片，慢慢直起腰来。"那天早上，他还喝了我煮的小米粥，说晚上回来要吃我包的饺子。"她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结果下午厂里就来人说他出事了...被掉下来的钢梁..."
小北的脸色变得惨白。"妈...我..."
老太太摆摆手，脸上浮现出一个疲惫的微笑。"妈不是怪你。妈只是想告诉你，这世上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再大的痛苦，时间长了，也就淡了。"
她转身往门外走，在门口停了一下，没有回头。"粥在锅里热着，想喝了自己去盛。妈去睡会儿。"
门轻轻关上了。小北站在原地，像是被雷劈了一样。过了好久，他才慢慢蹲下来，用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着。
我走过去，轻轻抱住他。他的眼泪透过我的衬衫，烫得我皮肤发疼。
"我是个混蛋..."他哽咽着说。
我摇摇头，不知道该说什么。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最后一缕阳光从窗帘缝隙中消失，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的呼吸声。
过了很久，小北终于平静下来。他擦干眼泪，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我去看看妈。"他的声音沙哑但坚定。
我点点头，跟着他走出房间。老太太的房门关着，里面没有声音。厨房里，电饭煲的保温灯亮着，散发着温暖的光。
小北轻轻打开电饭煲，小米粥的香气立刻充满了整个厨房。他拿出碗，盛了满满一碗，又剥了两个煮鸡蛋放在旁边。
"我去给妈送过去。"他说。
我看着他小心翼翼地端着托盘走向老太太的房间，轻轻敲了敲门。"妈，我给你送粥来了。"
没有回应。
他又敲了敲，声音大了一些。"妈？"
依然没有回应。
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攫住了我。小北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他放下托盘，猛地推开门——
老太太躺在床上，脸色灰白，一只手无力地垂在床边。床头柜上倒着一个空了的药瓶。
"妈！"小北的尖叫声划破了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