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因为蓝玉是军伍之人的原因,
这顿饭时间不过一刻钟便草草结束。 而陆云逸一直沉浸在大脑一片空白之中,心中不停高呼造孽。 眼前的麻烦还没有解决,又出现了新的麻烦, 自己与蓝玉扯上关系,母亲则是靖难家属,而父亲则是洪武大案主犯的弟子, 这小小一座庆州城,竟然如此藏龙卧虎! 还不等陆云逸思考出对策,蓝玉便已和父亲结束交谈, 陆当家面露沉稳,朝着陆云逸摆了摆手:“逸儿,过来一下。” 陆云逸侧头看去,见二人都靠在奢华椅背上,神情舒坦,心中微微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快步走了过去。 “父亲,您叫我?” “大将军。”陆云逸又朝着蓝玉拱了拱手, 奇怪的是,蓝玉没有了以往的冷淡,而是轻轻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一番陆云逸。 眼神之中带着审视,但这却让陆云逸毛骨悚然。 紧接着蓝玉看向远处静静等候的阎三与刘知州,轻轻摆了摆手:“你们先下去。” 二人离开时还将房门关闭, 偌大的房间内静谧无声,让陆云逸心中发毛。 最后还是陆当家率先开口:“逸儿,日后跟随永昌侯要谨言慎行,少说多做。” 陆云逸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抬头,心中暗道不好。 在他诧异的眼神中,第一次看到蓝玉嘴角露出笑容, 而后愈发扩大,最后变成了嚣张大笑。 他拍了拍一侧的桌椅扶手,静静打量着陆云逸,直截了当地说道: “虽然本侯看到刘老儿十分不顺眼,但毕竟与我都乃东宫所属, 有如此关系,你我便是一家人了, 既然是一家人,那本侯便不吝提携, 你此行的军报我已经看了,很好! 尤其是在辨识方向和与敌军纠缠上,天赋异禀,在本侯大军中都极为罕见, 本侯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是入我帐下,做亲卫参军,可与本侯学习兵法, 待到回京之后将你引荐给太子,将来大有可为。 这第二条路则更为艰难,还是做你的庆州卫百户,与阎三一同做前军斥候, 若是元庭果真在捕鱼儿海,朝廷定不吝封赏, 若你在战场上另立功勋,就算是去求太子殿下,本侯也要为你谋得一个千户之位, 如何选择,你要想好。” 听完蓝玉的长篇大论,陆云逸顿感震撼,这就是关系户的威力吗? 这两种承诺虽说都不确定, 但蓝玉既然说了,就一定能做到, 此等大人物,若是没有几分把握,断然不会早早承诺。 况且,蓝玉在此次战事后,将会被封为凉国公,自此成为大明军伍第一人。 一个千户职位,他还不放在眼里。 虽然此刻陆云逸十分想大喊一声真香, 但是书上记载的一幕幕,还是让陆云逸望而生畏! 眼前的一幕幕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头一旦掉了,可什么都没了。 深吸了一口气,陆云逸看了一眼父亲,而后将身体转向蓝玉,双手抱拳,缓缓低头: “回禀大将军,属下之父亲一直教导属下要自食其力, 属下愿意为前军斥候,立下功勋,堂堂正正谋得官职!” 事到如今,陆云逸只能希望凭借自己的战阵之法,在战场上立下功勋, 至少不至于旁人提起他时, 总是道一声,受大将军提携才有如今之地位。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蓝玉的势必然要用, 靠山不用和没有靠山是两码事。 听到陆云逸的这番话,陆当家含笑着点了点头,十分满意。 一侧的蓝玉则是微微惊讶,轻轻点了点头, 作为军伍之人,他知道在战场上有多么危险, 尤其是斥候一职,深入敌军腹地探查敌情,稍有不慎就会被包围,这是九死一生的行当。 寻常军卒在战场上还有殊死一搏的机会,但斥候没有, 一旦被包围,迎面而来的便是弓弩长箭, 斥候想要活命,不仅要凭借自身本事还要有一定的运气。 更让蓝玉惊讶的是,此人居然放弃了成为东宫属官的机会。 蓝玉上下打量着陆云逸,身材高大,面容英俊,长长的头发随意拘束,一双眸子中充斥着淡然, 若是不早已得知,恐怕他会认为此人是读书人。 蓝玉轻轻点头,慢慢站起身: “人各有志,既然如此,你便收拾收拾,早些出发吧。” “啊?”陆云逸瞳孔微微睁大,略带诧异地看向蓝玉,如果没记错的话, 大军三月才会抵达,如今才一月,出什么发? 蓝玉将陆云逸的神情收于眼底,眼睛微微眯起,心中开始思量, 这种诧异的神情他见过,是在二人第一次见面时,如今这种表情再一次出现了。 这让蓝玉有种感觉,眼前之人好像知道大军何时出征! “为何如此诧异?” “大军未到,属下不知为何要提早去往漠北。” 蓝玉轻哼一声随意摆了摆手: “大军不日就会抵达,此番你等到漠北,是为大军提前探查道路,规避险情, 本侯可不想到了漠北,却被莫名其妙的山川阻拦, 既然你能探查到元庭踪迹,这点小事儿想来也难不倒你。” 陆云逸心中闪过了然,暗暗庆幸,这倒是个好差事,便拱手回答: “属下遵命。” 蓝玉点点头,便迈步离开,步子如同先前那般沉稳有力。 他走了没一会儿,千户阎三与刘知州便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一脸怪异。 二人先前在外想要与永昌侯打个招呼, 但永昌侯却浑然不理,径直离开。 而这屋内二人却能够得到与永昌侯独处的机会, 其中关系,不禁让二人浮想联翩。 刘知州面露忐忑,随即出现讪笑,一屁股坐在陆当家一侧,小声问道: “陆老弟,永昌侯有什么吩咐?” 陆当家没有说话,而是瞥了一眼陆云逸, 陆云逸则马上朝着刘知州说道: “刘大人,此乃大军机密,还望恕罪,我等不能告知。” “应该的,应该的...” 刘知州讪讪一笑,浑身充满局促气息,坐在一侧面露思索,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云逸继而看向阎三,朝着他使了个眼色,便径直朝着屋外走去。 阎三眉头挑了,心中不由得激动起来, 想来是永昌侯有什么军务交代,便连忙跟了上去。 来到屋外,看着窗外缓缓飘落的白雪,以及如诗如画的庭院风景, 陆云逸莫名其妙地感觉到一阵彷徨,重重叹了口气。 一侧的阎三脸色为之一变,连忙问道:“陆老弟,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自从知道陆当家与永昌侯的关系,阎三便决定改变对陆云逸的称呼,让二人变得亲近一些, 同时他还在心里暗暗庆幸,以往没有过分压制这少年。 陆云逸摇了摇头,脸色一板: “永昌侯命我等先行入漠北,探查敌情以及绘制行军地图。” 此话一出,阎三顿时收起了脸上笑容,瞳孔微微放大,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看向陆云逸。 他曾记得此人在军仗中所说的为前军斥候一事,被大将军听到, 但前军斥候乃重中之重,想来大将军不会听一个少年戏言, 但没想到如今他这庆州千户所竟真成了前军斥候。 这可是要命的差事,若是稍有不慎,自己死在漠北... 想到这儿阎三眼中的震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不甘与凶光, 但他很快低下头,将这一抹凶光隐藏。 待到他抬起头时,脸上已堆满了笑容:“陆老弟,这是你与大将军恳求的?” 陆云逸眉头微皱,敏锐地察觉到了阎三言语中的一丝不自然,还有那嘴角的一抹强笑,便摇头说道: “大军要从庆州北进,停留在逸州的前军要监督粮草和军械锻造, 所以...斥候的任务便落在我们千户所身上,就是想推脱,都推脱不得。” 此话是他随意编造,反正阎三也不会去质问蓝玉。 “原来如此...” 说完这话的陆云逸打量着阎三,能明显看到他神情轻松了一些,眼里还闪过一丝释然, 陆云逸心中暗道好险,果然防人之心不可无, 若是随意逞能,此刻就要给自己立下一个敌人。 不过他心中也暗暗警觉,阎三为人处事圆滑无比,不是什么善茬,要好好提防。 “大将军可说何时出发?”阎三又问。 “具体时日大将军没说,只是说尽快。”这次陆云逸老实回答,没有做隐瞒。 “唉....”阎三重重叹了口气,面露感慨: “还以为能在家中过个好年,没想到却要出征...” “大人,我等军伍之人向来身不由己,敢问大人何时出发,下官好早做准备。” 说着,陆云逸脸上也适当地浮现出一丝埋怨: “大人你也知道,属下刚刚回来。” “哈哈哈哈,宜早不宜迟, 既然大将军发话了,那明日便收整军卒,后日出发,都是身不由己嘛。”阎三哈哈一笑, 不知为何,陆云逸察觉到周围气氛缓和了许多,果然统一战线才是与上官更好的相处方式。 “那属下便多谢大人了,属下这刚刚回来,还腰酸背痛,幸好有一日休整时间。” “哎~你我兄弟,如此客气作甚,日后有什么难事尽管提。” 阎三上前拍了拍陆云逸的肩膀,一副豪气模样。 “那就多谢兄长了。” 虚与委蛇,陆云逸自然是毫不吝啬,毕竟动动嘴的事。 告别了阎三,陆云逸脸色顿时冷静下来, 没有了刚刚的热络,在门口等了片刻,便见父亲步伐沉稳地走出。 轻轻瞥了眼陆云逸:“走吧。” 夜晚的庆州街道安静无比,青石板路上铺陈着一层白雪,银白色的月光洒在上面,如同铺陈了一层精盐。 虽说城内有宵禁,但民不举官不究, 更何况,宵禁管的是民不是官,父子二人原本就是官,也没有人不长眼睛得罪二人。 “此番一去,多加小心。” 寂静的街道上响起了陆当家平和的声音, 陆云逸‘嗯’了一声,点了点头。 很快二人便来到了家门口,站在门口,陆当家开口发问: “你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此刻面容平静,眼神古井无波,甚至心绪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说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陆云逸叹息一声: “父亲,此刻说什么都无用了,您的老师是刘老先生,您可从来没有提过。” 陆当家沉默不语,从脸上看不到任何心中想法,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说道: “我与老师理念不合,早早分道扬镳,只是没想到,老师还记得我这个学生。” 说着,他看向陆云逸: “此事不说也罢,但为父也没想到,永昌侯会提及此事,这倒是让我们与永昌侯愈发的近了。” 陆云逸凝重地点了点头,面露无奈:“如今只能另寻他法了。” 陆当家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中飘落的点点雪花,感慨道: “昨日你说永昌侯行事乖张,但今日来看的确无所顾忌, 他为大将军,却说自己是东宫所属,已经算得上大逆不道了, 今上与太子父子情深,但就算今上不在意, 旁人听到也会加以弹劾,展开攻讦, 虽说国朝新立,但文武对立已初见端倪,如此行事终究不妥。 你今日之选择很好,至少能与他保持一定距离, 有时候为官多走一些弯路不是什么坏事,若是骤登高位,难免成为旁人眼中钉肉中刺。” “孩儿知道了。” “那便入府吧,出征一事的时间定下了吗?” “定下了,在后日。” 陆当家微微一顿,神情复杂,盯着陆云逸看了许多: “你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此行一去,危难重重,小心一些。” “还请父亲放心,您给孩儿的兵书,孩儿早已铭记在心,对于战阵之法,已有些体悟,此行一去定然顺利万分。” 陆云逸嘿嘿一笑,轻轻挠了挠头。 “如此甚好,此事莫要与你娘说。” 陆云逸顿时面露古怪,轻轻点头。 陆当家推门而入,门房老张连忙迎了上来,五官挤在一起,露出笑容。 “少爷,老爷,您回来啦。” “早些关门吧,你也早些休息。”陆当家点点头,吩咐一声便自顾自离去。 见他离开,门房老张眨了眨眼睛,与陆云逸凑近了些,继而从怀中拿出了几封信件,悄悄说道: “少爷,这是刘家小姐送来的信件。” “这么多?”陆云逸眼眸微微睁大,脑海中浮现出一抹略显顽皮的身影。 “少爷,老汉估摸着是积攒了多日,可能是被那刘大人拦了下来, 如今看少爷您立下功勋,嘿嘿嘿,又送了过来。” 老张笑得有些猥琐,但意思陆云逸却懂了。 一定是刘知州看到了父亲与永昌侯的关系,又知道了他荣升百户,这才改变了主意。 拿起信件翻了翻,陆云逸顿时笑了起来:“多谢张叔了,那我先回去了。” “得嘞,少爷您去吧。” 径直回到房中,轻轻掩上门, 陆云逸将手中信件随意一撇,将自己丢到床上,眼神空洞,重重叹息一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使得陆云逸有些心绪难宁。
抽象派作者 作品
第六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