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应天城,依旧是一片繁华喧嚣。
随着日头渐高,人群开始涌动,
商贩的叫卖声、行人的谈笑声、车马辚辚的行驶声纷纷响起。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从精致的茶馆到热闹的早食铺,从古朴的书坊到琳琅满目的杂货铺,吸引着过往百姓停留。
与往日相比,今日的应天城多了一份秋日的宁静与凉爽。
夏日的酷热已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新宜人。
微风轻拂,带着几分凉意,穿过街巷。
应天城东南角,这里错落有致地摆放着一排排民房小院,
街巷狭窄而曲折,两旁的墙壁高耸,几乎要将天空切割成细长的条状,
阳光努力地穿透这些缝隙,却只能洒下斑驳光影,徒增萧瑟。
道路上虽然铺陈着青石板,但如今却显得肮脏破败。
风雨的侵蚀,让石板表面布满了青苔和细小裂缝,有些地方甚至长出了顽强的杂草,透露出一种被遗弃的无奈。
一个又一个的院门,就那么随意安放,木质大门已经多了一些风霜痕迹和裂痕,显然许久没有人居住。
就在这时,一道略显沉稳的脚步声轻轻响起,
略显精致的靴子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嗒嗒嗒的声音,回荡在小巷中。
这脚步很快便停到了甲字一号门前,
深青色的衣摆轻轻抚摸着地上野草,使它们来回摆动,
即便被压倒,也很快恢复原样,充满倔强。
来人任何犹豫,轻轻推开房门,就这么走了进去。
小院内同样一片破败萧瑟,废弃的撵车随意丢在一旁,
上方已经长了许多蘑菇,在墙角一侧堆积着早已腐烂的农具,
唯一还略显体面的是正前方的一间小屋,
虽然门窗破败,但却有几分干净,上面的蛛网也被扫落在地。
来人慢慢走上前去,手掌在房门上有节奏地敲打。
“咚咚...咚咚咚..咚。”
下一刻,沉重的脚步声自小屋内响起,
房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另一片洞天。
凉气扑面而来,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的白虎地毯,在其正前方还有一对黄花梨木的椅子,
桌案似是红木打造,上面的茶具是唐代官窑,正前方的墙壁上还挂着宋代大家的名画。
人影没有犹豫,进入屋内,顿时一股清香弥漫,精致复杂的铜炉堆积在屋角,散发着袅袅青烟,略显凝重。
房门关上,屋内刹那间变得一片漆黑。
原来,在门窗上都已经贴上了厚厚的牛皮,遮挡阳光。
簇的一声...
红木桌上的烛火陡然亮起,橙黄色的光芒轻轻摇晃,
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照亮整个房间,只能照亮包括它在内的一点点空间。
在烛火旁的黄花梨木椅子上,不知何时坐了一道身影,
整个头颅隐藏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孔,
只能看到那一袭华贵的丝绸长袍以及金丝镶边,还有那略显肥胖的身影。
来人没有说话,径直一旁的黄花梨木椅子上,
同样看不清脸庞,只能看到那深青色的常服,身形略显消瘦。
过了不知多久,来人发出了一道略显沙哑的声音:
“河上的事漏了。”
一道声音响了起来,有些清脆:“知道了。”
“为何如此不小心?五艘船停在那里三日,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吗?”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呵..”声音中带着一些不屑,还有一丝冷笑:
“京城在查军械外流一事,毛骧第一日便查到了河上,如何能走?”
“竟然是因为此事?”
来人的声音略显诧异,同样发出了一声冷笑: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好好的渠道就这么被一次试探毁了。”
他身旁之人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手掌在胸前并拢,来回拍打,
过了许久,他发出了一声感慨:
“失策了,咱们这位皇帝,身已老但心未老,做事还是那般狠辣,不顾后果。”
来人声音冰冷,语速飞快:
“我提醒过你,陛下还是陛下,到死都不会改变,
草原人都知道的道理,明人却不知道,真是可笑。
陛下已经下旨彻查河上所有官员以及当年提出此事的人,
做好收尾,莫要出现纰漏,若事情暴露,第一个死的就是你。”
可那略显肥胖之人却嗤笑一声,出声强调:
“是所有人,死的不只是我。”
屋内的气氛陡然凝重,四周的黑暗似是要将桌上那暗淡的烛火吞噬,
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抹微风,吹得那烛火轻轻摇曳,将二人的身形映衬得忽明忽暗。
来人打量四周发出一声冷哼:
“在应天城中居然如此张扬,你就不怕毛骧找到你?”
“只用一次,他能找到什么?”
“自大会毁了你我。”
“若是不自大,大明又如何灭元立国?河上的事查清楚是谁做的了吗”
话风突变,声音转而变得阴森,
锐利的眼睛在黑暗中来回闪烁,不大但充满阴冷。
来人冷冷回答:
“不知,河州府衙还在查,我怀疑是锦衣卫所为。
自从郭英回京后,锦衣卫就变得嚣张,
与辽东一些有牵扯的人都被抓了,连关在哪里都无法探查。”
“不是锦衣卫,锦衣卫不会如此莽撞,
毛骧就算是发现了线索也会隐忍不发,直到将所有人都摸出来,才会动手,
这五艘船....倒是觉得有些似曾相识。”那略显肥胖之人声音冷淡,语气飘忽。
他若有所思地继续说道:
“倒是像...告诫?对,就是告诫,就像是京城军械那样。”
来人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是谁?”
“凉国公如何?局势激变就是从北征大军回归开始。”
“不是,凉国公知道了,
便代表太子知道,不会这般轻飘飘放下。
会不会是...偶然?”
“这世上没有偶然。”
那肥硕之人声音冷冽,随后又陷入了沉默,手掌不停拍打,
忽然间,拍打的手掌停顿住,他若有所思地说道:
“前些日子被下饵的将领叫什么?”
“陆云逸?”
“对,就是他,都说他聪慧过人,观察细致,
他也在船上,会不会是他发现了什么?”
“当晚他在船上,而且...他知道了,大将军也会知道,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那肥硕之人仔细想了片刻,轻轻开口:
“查一查吧,河州的那几个官员也要查一查,
河上的事情丢了便丢了,用其他几条渠道便是,
但幕后黑手要找到,不能白白被算计。”
“好。”
来人道了一声,而后猛地站起,就这么亦步亦趋地走出房间。
房门打开,阳光扑面而来,让那道身影沐浴在阳光中,看不真切。
很快房门关闭,房间内重新陷入黑暗。
那肥硕之人手掌一甩,桌上的那道昏黄烛火刹那间熄灭。
整个屋内一片漆黑,不知过了多久,
另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陡然从房间角落响起:“处理好一切。”
那肥硕使人清脆的声音随之响起:
“知道了。”
...
天幕下,一条宽阔无比的大河悠然铺展,宛如一条银色的巨龙,蜿蜒穿行于大地之间。
三十余艘战舰迎风而起,帆影绰绰,行驶在略显平缓的河面上。
随着远离河州,两岸景象逐渐变得荒凉幽暗,杳无人烟。
即便夜色已深,但陆云逸依旧没有入睡,
他坐在床边,视线从窗户投了出去,眼神略显空洞。
他在仔细思索河州一事的疏漏,
因为事发突然又逢巧合,
所以一些事情来不及提前思虑,只能尽善尽美。
即便已经将事情尽量考虑周全,但细细思虑下来,还是有几处疏漏。
首当其冲的便是船上的那名水军,他曾向那名水军问过有关垃圾船的事。
还有在河州港卖斗笠的老伯,他向其打探过垃圾船一事。
还有在秋枫阁的所作所为,也有些出风头,不似那么合情合理。
这是在陆云逸知道全貌的情况下查找出来的疏漏,
若只知晓过程一部分,可能会忽视掉这些疏漏。
但陆云逸还是有些不放心,以至于脑海中没有丝毫睡意。
他自诩有几分聪明才智,但这世上聪明人太多了,
尤其是锦衣卫以及那些大人物手下,可谓是人才济济,一些伎俩根本瞒不过他们。
有疏漏,就会有所怀疑,
而对于大人物来说,不需要有证据,只需要怀疑便足够了。
想到这儿,陆云逸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
他站起身走到书架前,看着眼前的几个盆盆罐罐。
里面的豆芽越长越好,但显然因为容器不同,
它们生长状态不一,有高有低,
生长最快的是上面有小孔透气的木桶,而最缓慢的则是那铁盆,如今只冒出了一个小头。
陆云逸抿了抿嘴,弯下身拿起喷壶,就这么静静喷洒。
等他回到床榻,还不等坐稳,
淡淡的脚步声就自门外响起,一个略微壮硕的身影出现在门前,轻轻敲门。
不等陆云逸回应,门就打开了一个缝隙。
一个黝黑的脑袋探了进来,憨厚一笑:
“嘿嘿,云儿哥,你还没睡啊。”
说着,刘黑鹰便挤了进来。
陆云逸瞥了他一眼,将床边用来总结的册子合上:
“想要养好肾,不仅要戒欲,还要保持睡眠,
这么晚了不歇息,跑来我这儿做甚?”
刘黑鹰一边挠着头一边走了过来,坐在床边桌子前的椅子上,
露出几分笑意,随即变得凝重:
“云儿哥,这次的事情太仓促了,有很多疏漏,我左右都睡不着。”
陆云逸表情如常,轻叹一声将放在一侧的册子递了过去。
刘黑鹰有些诧异地接过,翻开一看,神情不由得变得古怪:
“云儿哥,你也睡不着啊...”
“疏漏太多了,若是有些人想查,瞒不过去。”
刘黑鹰脸色凝重起来,重重点了点头:
“云儿哥,我也觉得那老伯与那水兵是疏漏,
当日咱们一行十余人,除却咱们的护卫和李景隆的护卫,
就剩下郭铨与徐增寿,
郭铨他爹是陛下的禁卫军统领定然是没问题。
徐增寿他哥也是风波中人,同属皇党,也不是什么问题。
唯独那老伯,知道云儿哥曾问过那五条垃圾船的事。”
陆云逸发出一声叹息,伸出手来,轻轻捏了捏眉心:
“大意了,我先前只想碰碰运气,可谁承想到那垃圾船居然真的有问题...”
屋内的气氛有些沉重,刘黑鹰想了想说道:
“云儿哥,若是在京城,就不会出现此等疏漏。”
陆云逸点点头:
“那时身旁到处都是眼睛,做一件事情都要思虑许久,
现在出了京城,心神松懈,反倒出了纰漏。”
刘黑鹰突兀的笑了起来,他用力拍了拍胸膛:
“云儿哥放心吧,查缺补漏是我的活计。”
胖胖的脸颊让他显得有些憨厚,
但说出来的话却让船舱内的气氛冷了不止一截。
陆云逸的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脑海中不停思索。
一道道人影自他心中闪过,很快他眼中便闪过一丝莫名,
“陈景义去哪儿了?晚上用饭的时候怎么没见他?”
“我给了他一百两银子,让他去善后。”
陆云逸陷入了沉默,过了许久才幽幽开口:
“一百两银子够吗?”
“够的。”
屋内寂静无声,只有微微的风声,
陆云逸站起身走到书架旁,刚想拿起喷壶,
但又想起刚刚喷过了,又将喷壶放下,双手叉腰在屋内踱步。
“那名水军呢?”
“可以做成意外。”
陆云逸眉头微皱,摇了摇头:
“计划越复杂纰漏越多,让李景隆去处理,将他调离或者调到身旁都行。”
刘黑鹰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让他去联系锦衣卫,处理后续。”
陆云逸点了点头,沉声道:
“嗯,我最近在研习水军兵法,碰到了一些疑惑,
从明日开始,我会时不时召见水军,与他们都见一面。”
“还可以去到最下层,亲临现场,观察运兵船是如何运作。”
“我还可以去学开船,总之要让身影频繁一些,接触的人足够多,将水搅浑。”
“云儿哥说得对,那个受伤的林士安也可以利用。”
“嗯,那十个斗笠也是隐患,
明日将你买的那些小物件都送出去,经过了多少个摊铺?”
“七十一个,一百多种物件,都有过交谈。”
“很好....”
“陈景义如何返回?”陆云逸问道。
“处理完后续后便快马奔走,从下一个停靠港口上传。”
“通行文书准备了吗?”
“放心吧,云儿哥。”
二人就这么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原本明亮的烛火也变得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