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厚重绒布,将天际最后一抹余晖吞噬殆尽。
林间,光线变得稀薄而昏暗,树影婆娑,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不安,只有夜鸟啼鸣,才能偶尔打破死寂。
伸手不见五指的西南山林中,开始了厮杀。
前军斥候部军卒干净利索地清理游鱼部暗探,
他们身着深色甲胄,脸上涂抹着迷彩,
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眼神锐利如鹰,穿梭于密林之间。
随着一声声低沉压抑的闷哼,一个又一个的暗探从高高的树梢、隐秘的坑洞或是密集的灌木丛中无力倒下。
他们的身体痉挛着,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与恐惧,
他们大声求救,但却无人驰援,
只能感受鲜血从伤口汩汩而出,染红了脚下土地,
空气中迅速弥漫开一股刺鼻血腥味,让人不寒而栗。
游鱼部对于城寨外所发生的一切,了然于心,
甚至不用过多探查,便已心知肚明。
他们只需微微抬头,目光穿越城寨的层层房舍,越过茂密林木与蜿蜒山路,
便能清晰地望见南方山坡上那片灯火通明的营地。
游鱼部的族人,站在城寨高处,
凝视着那片灯火阑珊之地,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与恐惧,
明人来了,甚至不屑于隐藏。
....
此时,那摆放着巨大游鱼雕像的中央广场上,
阿普扎带着几位族老静静站立,双手合十,面露虔诚,
嘴唇翕动,似是在小声呢喃着什么。
在他们身后,是密密麻麻将近千余的游鱼部族人。
他们做着同样的动作,向着游鱼神参拜。
本应布满神圣的氛围,但此刻多了几分压抑难堪,还有一丝惴惴不安。
金齿卫被攻破了。
明军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游鱼部将会成为明人的下一个目标,
将会成为西南大地的一座孤岛,将要承受着狂风暴雨的侵蚀,
可悲的是,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船在西方,
而海浪,来自南方。
虽然他们紧闭着双眼,但心神已经蔓延到了营寨西侧的城墙,
今日的祈祷不再是保佑游鱼部健康安稳,孩子们快快长大。
而是变成了将那城墙挪到南方...
但,神不救世人。
祈祷完毕的钟声响起,不知多少人抬头看向西侧,
依旧能看到那冲天的烽火光芒,他们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不由地握了握放在一侧的长枪,眼神中还有一丝坚毅。
他们已经做好了厮杀的准备,
这些年来每每遇到困难,他们都是用手中的长枪长刀来解决问题,今日也不例外。
他们的目光投向前方那一道中年身影上,
不知为何,平日里让他们惧怕万分的族长,此刻是他们唯一的安全感来源。
他们希望族长能像以往那般,带着他们战胜敌人,即便死伤惨重。
万众瞩目之中,位于最前方的阿普扎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充满平和。
“游鱼神庇佑...”
空洞呢喃的声音自阿普扎嘴中传出,
原本正在走神的诸多族人也将眼眸闭上,面露诚恳,
“游鱼神庇佑...”
轻轻的呢喃在天空中汇聚,成为一股洪流,甚是壮观。
阿普扎静静转过身,目光柔和地看向在场诸多族人。
而在场的游鱼步卒也将眸子投了过去,眼神中充斥着一丝热烈..
原本神圣的气氛眨眼间变得肃杀,似是有火焰在燃烧。
他们在等待着游鱼神的神谕。
阿普扎眼神空洞,视线扫视一周,轻声开口:
“族人们,回家歇息吧,游鱼神会庇护你们,赐你们好梦。”
此话一出,场中肃杀刹那间消失殆尽,转而充满愕然。
一个个身形干瘦面露凶厉的游鱼部族人,脸上充满茫然。
敌人就在营寨之外,他们如何能获得好梦?
“游鱼神会保佑族群安康,散去吧。”
说话时,阿普扎眼神中带着一丝丝柔和,嘴角勾起微笑,
轻轻抬起手,微微摆了摆。
奇怪的是,原本忐忑茫然的气氛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浓烈。
甚至一些族人已经紧抿嘴唇,面露哀凄。
族长一向是少言少动,
今日的笑容与动作非但没有平缓他们心中不安,反而让他们认识到了事态严峻。
阿普扎没有再解释的心思,笑容一点点敛去,慢慢转身离去。
待到他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
一众族老这才缓声开口,苍老的声音在广场内回荡:
“孩子们,散去吧,游鱼神会庇护你们。”
有些族人想要上前问个究竟,
但看到那中央屹立着的巨大游鱼神雕像,
到嘴的话语又咽了回去,只能不甘地离去。
待到族人们一点点散尽,族老们舒缓的神情才转而变得凝重。
众人将眸子看向最中央那一位苍老异常的老者,面露期待。
“大长老,明军就在外面,
现在已经过了换防的时间,
可西南两处的暗探,一个都没有回来,明军已经动手了!!”
一名身体干瘦的五十余岁老者,面露焦急,声音有些急促。
他掌控着营寨外围的诸多暗哨,是游鱼部内的实权之人。
大长老是一名六十余岁的白发老年人,
裸露在外的皮肤黝黑,充满沟壑,裸露在外的毛发都是苍白色。
他那饱含深意的眸子投了过去,淡淡开口,
声音轻柔和煦,带着抚平人心的舒缓:
“多朗长老,明军既然大摇大摆地来到此处,
暗探的消亡早是可以预料到的事情,不必惊慌。”
多朗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声音急促:
“大长老,那些人信誓旦旦地说明军会从西侧进攻,可现在呢?
金齿卫丢了,明军从南方而来,
在南方我们可没有修筑多少防御工事,也没有城墙可以依靠,现在修也来不及了。
若是明军真的发动进攻,我们挡不住!!”
这一次,大长老没有再出言,只是静静立在那里,气氛愈发沉默。
死亡的阴影已经笼罩在身前,
他们都是游鱼部年长之人,对于明军威猛善杀,他们历历在目。
明军,是他们最为畏惧之人。
不知过了多久,胡子花白的大长老,轻轻发出一声叹息:
“明军来势汹汹,老夫没有办法,只能去请见族长,请族长拿定主意。”
“那还请大长老快快前去,
等到明日天亮说不得明军就会来袭,到时候再做准备就晚了!”
大长老轻轻点了点头,步伐缓慢地离开,去向阿普扎的房舍。
.....
阿普扎的房舍就在中央广场一侧,打开门就能看到硕大的游鱼神雕像。
他也是游鱼部内,对游鱼神最为虔诚之人。
大长老步入房舍,见到了那坐于上首的阿普扎,
他此刻正拿着一封信件仔细查看,面容深邃柔和。
脚步声响起,阿普扎将眉头抬了起来,目光深邃,
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将信件放在一旁,
“大长老请坐。”
阿普扎指向他身旁的座位。
大长老没有客气,径直走了过去,慢慢坐下。
可当他坐下后猛地想起一事,
前些日子罕拔大人就是坐在这里,
如今金齿卫被攻破,那罕拔大人?
大长老不敢深思,柔和的眼神中出现一丝忐忑:
“族长,城寨外的明军,我等该如何是好,该怎么打?”
言简意赅。
阿普扎听后却笑了起来,轻轻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大长老则继续开口:
“族长,就算是明军从南方袭来,我们游鱼部未尝没有一战之机。
族人们足够勇敢,大理府的大人们又给我们增添了一些新军械,
可以将明军打回去,让其不敢进犯。”
大长老声音带着坚定,回荡在竹楼内,给这略显安稳的气氛增添了一抹肃杀。
阿普扎眼神空洞,静静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
“大长老,从南方而来的那些人,是前些日子清缴思元亨的军队,
入大理境内的两千余人被他们斩杀了九成九,
只有思源亨的几名亲卫逃了回来,他们的战力,想必大长老知道。”
“是他们?”
大长老发出一声惊呼,思元亨的亲卫逃出大理后就来到了游鱼部,
在这里休养生息,苟延残喘,
也告知了游鱼部明军精锐的厉害,
正因为此事,游鱼部在西侧又多布置了许多陷阱,
同时拒绝了罕拔大人要求游鱼部派人前往大理府捣乱的要求。
大长老很快便意识到了其中疏漏,问道:
“族长又是如何知道?”
阿普扎从一侧方桌上拿起信件递了过来,
“这是今日明军送来的信件,大长老可以看一看。”
大长老脸上充满愕然,脸色来回变幻,轻轻伸出手将信件接过,
他身为卒中大长老,竟然不知道明军什么时候送来的信件。
“族长对于族群的掌控,超乎想象...”
心中念叨一句,大长老将信件打开,仔细查阅。
脸色一点点变得凝重,进而变得难看,
最后,心中已经是压抑不住的愤怒。
但当他看到信件尾端的国公印信时,脸色猛然间变得复杂。
大明国公,本身就是世间权势的象征,
他想到了平定云南的颍国公傅友德,
一声令下,西南之地人头滚滚,战火绵延数千里...
那时的大明,是最让游鱼部恐惧的大明。
而如今,又一位国公抵达西南边陲,
这一次平定的不是故元残余势力,而是他们所属的麓川。
浓浓的恐惧随之袭来,大长老的心中忍不住战栗,
麓川挡得住吗?游鱼部挡得住吗?
大长老思虑片刻,压制住心中恐惧,将眸子投向手中信件,再看一遍。
[致游鱼部酋长暨阖部军民:
余,大明曹国公李景隆,握兵符,承天威,镇抚四夷,以安天下。
昔者,皇恩浩荡,普照寰宇,
然尔等游鱼部,僻处边陲,不遵王化,屡悖朝纲,实乃大不敬也。
近日,天兵所至,如秋风扫落叶,无坚不摧。
金齿卫之坚城,已为吾军所破,
城垣崩塌,旌旗猎猎,彰显大明军威之盛。
继而,麓川西线,战鼓雷动,兵马突出,
三万逆党,尽化尘埃,血流成河,哀鸿遍野,此乃逆天之行所招之祸也。
今者,吾奉天子之命,特来谕尔等,
游鱼部之存亡,系于一念之间。
三日内开城纳降,缴械归顺,
则可保部众之性命,留一线生机,使子孙后代得以繁衍,免遭涂炭之灾。
此诚为上天好生之德,亦为大明宽宏之量也。
反之,若冥顽不灵,执迷不悟,抗拒天兵,则必将天怒人怨,自取其咎。
吾军所至,玉石俱焚,
游鱼部之地,将成焦土,寸草不生,生灵涂炭,男女老幼,一个不留,悔之晚矣!
吾知尔等亦非草木,亦有亲族之念,乡土之情,何忍见家园化为灰烬,亲人相互残杀?
故特书此函,望尔等深思熟虑,速作决断。
顺天者昌,逆天者亡,此古今之常理,望尔等明察秋毫,勿谓言之不预也。
大明曹国公李景隆。]
鲜红繁琐的国公大印刻印在其上,刺得大长老眼睛生疼。
信件有些拗口,但他与明人打交道多时,还能看出其中一丝真意。
是生是死,明人将选择权交给了游鱼部。
他看向坐在一旁的族长阿普扎,面露焦急:
“族长,只有三日的时间了,这可如何是好?”
“是战是降,您可拿个主意啊。”
阿普扎也没有了往日的中正平和,眼中多了一丝莫名,淡淡开口:
“游鱼部已经成了在大明地界的孤军,我们还有选择吗?”
阿普扎将脑袋转了过来,大长老能看到他眼底的不甘一闪而过。
“您的意思是说?”
阿普扎缓缓闭上了眼睛,发出了一声重重叹息:
“自我执掌游鱼部以来,对内主严,对外主杀,
百般算计才让游鱼部得了一个擅杀的名头,令人忌惮。
但战事,终究还是要看实力,而不是看名头。”
“游鱼神还需要我们供奉,我们不能死。”
阿普扎的声音坚定了一些,
原本飘忽莫名的气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果决。
他眼中厉色消失,从大长老手中拿过信件,淡淡开口:
“明人的文字我有些不认得,还望大长老将白岩商队的掌柜请过来,我有些事情需要问他。”
大长老一愣,眼中闪过明悟,试探着问道:
“那...白岩商队的其余人?”
阿普扎轻轻一笑:
“他们的孩子会出生在游鱼部,由游鱼神照看长大,照顾好那些为游鱼神献身的女子。”
大长老嘴唇微抿,轻轻点了点头:
“还请族长等候片刻,我这就去请石掌柜。”
“客气一些。”
“是...”
大长老缓缓退出房间,在走出房间后,他的脸色顿时变得充满肃杀。
见他出来,早就等候在门口的一众族老凑了过来,面露期待。
大长老淡淡开口:
“明人战事暂且放在一边,
将白岩商会的男子们尽数请到这里,要客气一些。”
....
游鱼部的西北角,隐匿于葱郁林木与蜿蜒小径之间,
有一排别具一格的房舍静静伫立,它们与周遭的自然景致和谐相融,
并非是简陋的茅草屋,而是采用优质竹材,精心编织与搭建而成的竹楼。
大约百余座竹楼错落有致地分布在这片区域,依山傍水,享受自然恩赐,
每一座竹楼都拥有独立院落,院内种植着四季不败的花卉,
或设有小巧池塘,池中游鱼嬉戏。
这里...是游鱼部孕育生机的地方。
即便是已经入夜,这里依旧有重兵把守,
巡逻的甲士们脸色凝重到了极点,警惕地盯着四周,
任何在夜间来到此处的游鱼部族人,
都会被处以极刑,奉献给游鱼神。
夜色深沉宁静,只有风儿轻轻吹动的声音轻轻游荡,
此刻百余座竹楼中,无一不发出旖旎之声,
依稀能透过未熄灭的烛火,看到里面的男女。
但凡是来到游鱼部的商队,都要在游鱼部停留至少半个月,
在这半个月内,商队中的男子会与游鱼部的女子交合,留下孩子。
这是往来商队最重要的交易,也是最值钱的买卖。
在游鱼部留下一个孩子,游鱼部就会奉上百两。
白岩商会的石文光从事的就是此等行当,
在几年前他还是一个走私小贩,贩卖一些货物以及紧俏物件,
偶然间的一个机会,他接触到了游鱼部的生意。
西南外族之人身体孱弱,游鱼部羡慕明人的强健体魄以及高大身躯。
二者一拍即合,石文光也凭借着这里的买卖,
从最初的十余人商队,发展壮大到百余人。
此时,石文光就在竹楼内,
赤膊着上半身靠在墙壁上,嘴角绽放出难以言喻的笑容,
在他怀中,有两个肤白貌美的游鱼部女子,面露潮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大战过后的厮杀味道。
石文光打量着二人,又看了看桌上那一沓沓银票,不由得轻笑出声。
这是天底下最好的生意,
又能睡女人,又能拿银子...
就在这时,淡淡的脚步声自竹楼门口响起,能从门上看出来人身段高挑诱人,
石文光心绪猛地激动起来...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轻柔且妩媚的声音自门外传来:
“石掌柜,我能进来吗?”
“进进进...进来。”
石文光迫不及待地说道,眼中已经尽是淫邪。
他身旁两名女子听到这个声音后,连忙轻缓地站起身,就这么赤膊着身体,站在一旁。
夜幕低垂,月华如练,
房门被一只纤手缓缓推开,发出细微而悠长的吱呀声,
一名三十余岁的女子出现在房门口,
她面容姣好,宛如初绽桃花,带着几分历经世事后的淡然与从容。
浑身透露出成熟女人的妩媚,
她的嘴角挂着一抹浅笑,乌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
几缕碎发轻轻垂落在额前,增添了几分不经意的风情。
即便身穿素雅衣裳,却让其更显端庄温婉。
月光映照下,她的身影显得格外修长,宛如月下仙子,静静地伫立在房门口,
石文光呼吸已经急促到了顶点,
脸上带着不符合常理的红润,迫不及待地说道:
“红姬姑娘...要...要与在下?”
红姬脸颊上的笑意不减,上下瞥了一眼石文光,轻笑一声:
“石掌柜莫不是得了癔症?”
石文光脸色一僵,似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两声...
“红姬姑娘..是在下孟浪了。”
红姬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那两名女子,
眼中流露出柔和,还带着几分宠溺,轻声问道:
“两日了,有几次?”
“回禀姑姑,六次...”
“回禀姑姑,五次...”
两名女子依次开口,红姬有些轻蔑地瞥了一眼石文光,淡淡开口:
“石掌柜,族长有请。”
石文光一愣:“这么晚了,有何事?”
“自然是有要事相商,还请石掌柜快些动身吧,你的儿子也在。”
声音轻柔,但却让房舍中陡然增添一抹肃杀。
石文光眼中迸发出精光,脸上流露出喜色:
“元涛也在?好好好..我这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