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深沉寂静,
只有偶尔一两声夜鸟啼鸣划破无边黑暗。
月光透过窗棂,斑驳地洒在陆云逸奢华的床榻上,
给房间添上了一抹柔和而神秘的银白。
陆云逸躺在床上,呼吸沉重而不均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汗珠。
硝烟、火光,以及军卒们倒下的身影,
一场场战斗的记忆在他脑海中盘旋,
一幅幅残忍的画面,不断在眼前回放。
陆云逸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看向四周,
他置身于一个广阔无垠的空间,
四周被一片朦胧的雾气所笼罩,看不清远处的景象。
他看了看自身的打扮,身穿甲胄,手拿长刀,
上面有着一个个缺口与碎肉,
而他如瀑般的长发此刻湿漉漉的,浸满鲜血,不停向下滴淌,在他身后甲胄上映出了一道道血河。
每一步落下,身下纯白的空间都会出现沾满血迹的脚印,
回头看去绵延不绝,似是到了世界尽头。
随着他一步步前行,陆云逸不知自己走了多久。
身上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了一些清脆密集的脚步声,
雾气渐渐散去,
眼前出现了一幅让他胆战心惊的画面——
无数的母亲,她们身着各式各样的衣裳,
统一地挎着篮子,跪在地上,走在路上,形成一个看不到边际的队伍。
她们的面容或苍老或年轻,眼中却都闪烁着悲伤与绝望。
她们的手指伸直,齐刷刷地指向陆云逸,
那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界限,蕴含的声音直击灵魂深处。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
声音如潮水般涌来,每一个字都像是重锤,狠狠地敲击在陆云逸的心上。
他试图辩解,试图逃避,
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越来越多的身影出现,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
慢慢将他包裹,让他再也看不到白色雾气。
陆云逸手持长刀,静静站在那里,脸色沉寂,被人群淹没。
不知过了多久,那些母亲的身影终于渐渐模糊,
化作一片片哀伤的光影,哭喊着、哀嚎着,缓缓散去。
留下了一地破碎的甲胄与血手印。
突然间,画面破碎!
陆云逸猛地从床上坐起,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溺水的边缘被拉回。
汗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滴落在手上,发出细微而清晰的声音。
他环顾四周,熟悉的房间、熟悉的摆设、熟悉的人。
他眼中的凝重与惊恐渐渐散去,
取而代之的是平静,疲惫。
“原来是梦。”
沐楚婷悄然睁开眼睛,手臂撑着身子坐了起来,
银白色的月光让她的模样更加凄美,眼中填满关切。
“夫君,怎么了”
月光静静洒在屋内,显得清冷,仿佛连空气都凝固。
陆云逸的心跳渐渐平复,内心震撼久久不能平息。
“没什么。”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那个梦境从脑海中抹去,
但那些母亲的面孔、那些哀伤的眼神,
却像烙印一般,深深地刻在了他的心头。
沐楚婷没有再说话,而是从一旁拿过帕子,轻轻为陆云逸擦拭着额头以及后背的冷汗。
“夫君,做噩梦了吧。”
“不如明日叫军医来看看”
沐楚婷眼中充满关切,贝齿轻咬红唇,脸上带着担忧,声音轻柔。
“无妨。”
陆云逸声音沙哑,他起身,走到窗前。
透过窗棂缝隙,望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空,以及高悬于头顶的巨大明月,心中五味杂陈。
战事结束,明军大胜,斩级不知多少。
但逝去的战友、兄弟、同乡,都无法活过来,
取代他们位置的,是他们身后无数家庭的期待与哀伤。
一股茫茫大的压力袭来,
原本挺直的腰杆轻轻弯曲,多了几分沧桑。
他此刻心中充满暴戾,恨不得手中即刻出现长刀战马,让他挥刀冲杀,杀尽敌军,
为那些死去的同乡、弟兄报仇。
陆云逸呼吸一点点急促。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状态很是古怪。
脑袋清醒无比,知道任何正确的做法,
但不知为何,就是不愿意去做,
似乎想要在错误的道路上继续行进下去,一直冲杀下去。
他此刻理解了,为何那些征战多年的将领大多脾气古怪、沉默寡言、尤为嗜杀。
现在,他懂了。
战争胜利的喜悦并不能填补人心中的悲伤。
沐楚婷起身下床,走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慢慢走至夫君身旁,声音轻柔:
“夫君,喝口水。”
陆云逸转过眼睛,盯着沐楚婷看了许久,接过茶杯,将凉茶一饮而尽。
“先睡吧,让我静一静。”
沐楚婷捧着茶杯,高挑的身姿在月光下凸显,
她轻轻抿了抿嘴,慢慢向后退去,
放下茶杯,坐在床边,不曾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陆云逸从此等状态中抽身而出,脸色以及眼神重新恢复平静。
唯一的变化是,不再有困意。
陆云逸转过身拿过放置在一旁的衣衫,将其一甩披在肩上,径直向外走去。
吱呀——
房门推开的轻吟声响起,月光挤了进来,
小院中站立的十余名侍卫不约而同地将手放置在腰间长刀上,
没有看向房门口,而是看向了四面八方,神情警惕。
一众亲卫中,只有站在门口的冯云方将眸子投了过来,
见披着常服的大人慢慢走出,面露诧异:
“大人。”
陆云逸点了点头,也不系扎腰带,
就这么朝着书房走去,步伐匆匆,十分着急。
身后的冯云方脸色凝重,轻轻挥了挥手,
院里院外的军卒开始变换,跟着陆云逸在宅院中挪动。
不多时,陆云逸进入书房。
打开房门,一股书卷气息扑面而来。
冯云方去点燃烛火,书房内的陈设被火光照亮。
如往常那般,长桌书架桌椅板凳样样皆有,
唯一不同的是,墙壁上多了一幅巨画。
是《大理国梵像卷》的仿品,由云南诸多大家共同绘制。
陆云逸静静看着漫天神佛,寄希望能给他带来片刻安宁。
让他失望了。
陆云逸将眼神收回,走到书桌后,默默坐了下来,抽过纸笔,定在那里。
脑海中思绪万千。
过了不知多久,一声叹息传来,笔锋流转,几个大字出现在宣纸上。
[军卒为本与战争损伤:平衡战力与创伤后应激障碍风险]
一:军卒为本是军伍战力的基石
军卒的素质、训练和士气直接影响到军队的战斗力。
一个以人为本的军队,会注重提升军卒的综合素质,包括体能、技能、战术素养以及心理承受能力等。
这样的军队在战场上能够发挥出更高的战斗力,
因为军卒们更愿意为共同的目标而战,
更能够在关键时刻保持冷静和坚韧。
二:忽视军卒会导致战力下降
如果军队忽视军卒的基本需求和权益,
如待遇不公、训练过度、缺乏关怀等,
那么军卒的士气和忠诚度将会受到严重影响。
在这种情况下,军卒们会失去对军队的认同感和归属感,
军队的战斗力会大幅下降,从而在战场上表现出消极或逃避的态度。
三:将领与军卒的关系
将领与军卒之间存在着紧密联系。
将领负责指挥和带领军卒进行战斗,而军卒则是执行战斗任务的基本单位。
在战争中,将领和军卒共同经历生死考验,荣辱紧密相连。
四:将领对军卒的重视与创伤后应激障碍
将领如果过于重视军卒,可能会在军卒受伤或死亡时产生强烈的情感反应。
这种情感投入可能使将领在战后更容易陷入对过去战斗的回忆和反思,从而增加患病风险。
五:责任感与内疚感
将领对军卒的过度重视可能伴随着强烈的责任感和内疚感。
当军卒在战斗中受损时,将领可能会认为这是自己的失职或决策失误导致,从而陷入深深的自责中。这种责任感和内疚感也可能加剧患病风险。
六:如何平衡建军理念与个人情感
写到这,陆云逸笔锋突然顿住,不知该如何写下去。
于情于理,战事的胜利是战场上的第一要务,
为了达成这一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在此等情况下,个人的情感微不足道。
陆云逸轻叹一口气,但他偏偏深深知道,
一名将领若是能保持心神冷静,会给战事增添多大的胜算。
越重视军卒,军卒战力越强,越容易打仗,就越能升官。
眼前,于他而言,
官当得越大,患病的可能越高。
陆云逸放下笔锋,开始揉捏眉心,眼中血丝愈发明显。
不知过了多久,一抹阳光挥洒,透过窗棂钻了进来,打在勾勾画画一片混乱的宣纸上。
陆云逸茫然地看向窗户,
“天亮了”
他有些泄气地看向身前纸张,没来由地生出一阵烦躁!
他一把抓起宣纸,使出浑身力气将其揉捏成团,
而后用力丢到地上,又站起身去踩了两脚。
屋内的动静引起了门口冯云方的注意,
他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定睛一看,愣在当场。
桌案旁的诸多纸团密集散落,自家大人披头散发,模样狼狈。
“大人您.您这是怎么了”
陆云逸深吸了一口气,一只手按住桌角,低垂着头。
他轻轻摆了摆手:“出去出去。”
冯云方脸色古怪,又走近了一些:
“大人您没事吧。”
“出去!”
陆云逸猛地抬起头,双目已经充满血丝。
冯云方被吓了一跳,身体一个激灵,结结巴巴说道:
“好”
冯云方头也不回地跑出书房,
看向门口值守的一名军卒,快速吩咐道:
“快,去军营中叫刘大人,陆将军的状态有些不对。”
一刻钟后,刘黑鹰匆匆赶来,
身后跟着军医以及一众庆州亲信,满脸煞气。
来到书房门口,他看到了站在那里的沐楚婷,拱了拱手:
“嫂嫂。”
沐楚婷快速点头,挥了挥手:
“快进去看看,这是怎么了。”
刘黑鹰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凝重:
“嫂嫂,您要冷静,告诉我昨日发生了什么。”
“昨日没有什么怪异,只是入睡后他忽然惊醒,像是做了噩梦。”
“噩梦”
刘黑鹰眉头紧皱,心中荒唐到了极点。
以他对云儿哥的了解,噩梦此等事出现在谁身上,都不可能出现在他身上。
“对,就是噩梦,额头背后都湿透了,再然后他就走了。”
刘黑鹰思绪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嫂嫂,此事要叮嘱府内下人,不得外传。”
说话间,刘黑鹰眼中闪过杀气,浑身充满冷冽。
“我知道了。”
沐楚婷脸色严肃,轻轻点头。
刘黑鹰又交代了一些事,便快步走进房间。
进入其中,刘黑鹰的身形猛地顿住,有些狐疑地看向前方。
此时,屋内充斥着清晨阳光的明媚,带着一丝清新。
陆云逸似乎恢复了以往的淡然,
背负着双手静静站在窗边,透过木窗看向外面的翠绿。
混乱无序的衣衫与头发此刻已经打理整齐,
除却脸上有一些憔悴之外,看不出丝毫异样。
陆云逸回头看来,见是刘黑鹰,脸上笑容顷刻间收敛,转而变得凝重,似乎还发出了一声轻轻叹息。
脸色的变化,刘黑鹰看在眼里,嘴唇紧抿。
“云儿哥,得病了”
陆云逸发出一声苦笑,坐到椅子上,轻轻点了点头:
“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会出现一个个面孔,他们拿着篮子,向我讨要儿子。”
不知为何,刘黑鹰忽然生出一些庆幸:
“云儿哥,先前我还以为你是个冷血之人。”
陆云逸白了他一眼,发出感叹:
“故乡中人终究是不一样,无论如何我们也在那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那里的人和事,早就已经刻印在了脑子里。”
刘黑鹰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我也是这般觉得,还是家中人亲切,要不咱们先行启程返回庆州”
“不行!”陆云逸义正辞严地拒绝:
“现在朝廷厮杀刚刚开始,我们要是跑回了庆州,
旁人该怎么看我们
关键时刻临阵脱逃,你我这辈子再无进步可能。”
“可这病”
“不必在意,都有的毛病。”
陆云逸将桌案上一纸文书递给刘黑鹰,吩咐道:
“以前一直不知道该如何治,也不知道这病是什么感觉,
现在亲身经历,正好趁着这次机会,寻找一些治疗法门。
上面是我总结的六个治疗方法,
你帮我补充一二,而后依次试验,
重点要放在心理方面,让军医做好准备,拿出预案。”
刘黑鹰五官扭打在一起:
“云儿哥,我觉得你应该休息一二,不能如此紧绷,生病了还要想这些事。”
“抓紧时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对于日后的危险,应对方法不多,我们能做的,是先做好自己,查缺补漏。”
话已至此,刘黑鹰点了点头,看向纸张。
一:认知行为疗法
通过帮助个体识别并改变错误思维模式来减轻应激反应,具体包括面接、反思、练习新技能等。
二:暴露疗法
让患者直面造成恐惧的事物或情境,以增加对该事物的认知控制。
三:支持性心理治疗
提供倾听、理解以及给予鼓励和支持。
四:精神分析治疗
分析患者的潜在意识动机和冲动,了解创伤后应激障碍的关键节点,
针对性地缓解症状,并建立正确与健康的心理结构。
四:日常调理治疗
避免精神压力过大,寻求操持军事之外的兴趣爱好,分散注意。
五:饮食疗法
吃山珍海味,体验人间富贵。
六:药物疗法。
“.”
刘黑鹰依次看去,频频点头,此等法子方方面面一应俱全。
“云儿哥,大夫、军医、厨子这些都好找,
今日就可以开始,但这日常调理治疗
云儿哥,我觉得这个至关重要!
战事已经结束了,总要从战事中抽身而出。
只是,云儿哥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刘黑鹰脸色古怪,面露思索。
这些年的经历来看,云儿哥是一个对吃喝玩乐、女人钱财都不感兴趣的人,
每日生活无趣枯燥。
不是看书就是钻研兵法军械,要么就是操持军务。
似乎哪一样都离不开战场。
而陆云逸此刻也愣住了,在心中发问:
“我有什么兴趣爱好”
想了半天,陆云逸也没想出一个所以然,
发出一声嗤笑,充满自嘲:
“这日子过得,何必呢。”
刘黑鹰用力挠了挠头,脑海中灵光一闪!
他走近了一些,压低声音:
“云儿哥,我从城中给你找几个有学识的漂亮女子读书吧,
我爹眼睛了,整日叫我那个小妈读书,
看他的模样还挺享受的,要不试试”
陆云逸眉头紧皱,本能的抗拒起来,
但想了想,还是轻轻点头:
“死马当活马医吧,试试看,再找一些吹拉弹唱的戏班子,都试试。”
刘黑鹰松了口气,用力点头:
“好,那我再从军中挑选一些有心理问题的弟兄,一并治疗,找出最优的治疗方案。”
“行,你操持吧。”
刘黑鹰神情郑重,快步离开,比任何时候都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