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黑,汤池山的战事顺利无比。
征南大军经过一日激战,已经将战线推到了阿资叛军身前,距离真正营地也不过二里!
茫茫多的火油开始向山上运送,
与之一同前去的,还有诸多轮换的南征大军精锐。
等到天色彻底漆黑,南征大军就会采取火攻。
进一步逼近叛军营寨,从而完成削弱敌方士气,再逐个击破或者招降的任务。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叛军就在那里,但军中两位将领的心思却不在那。
颍国公傅友德下午之时就将自己关在了军帐中,
仔细钻研“三三制”在山林作战中的应用。
陆云逸亦是如此,
他此刻一脸凝重的坐在桌案后,
身旁是烛火轻摇,将他的身形照得忽明忽暗,影子不停飘忽。
方桌上,摆放着早已凉掉的饭食。
下午时的进攻陆云逸没有参与,
而是一直待在这里,想着颍国公给他留下的问题。
若是从军需要读书识字,需要门槛,这天下会乱成什么样
在他身前,已经写写画画了不知多少张纸,
被攒成一团的纸张丢在地上,混乱无序。
陆云逸的脑子同样如此,他想明白了一些事。
读书识字、通读道理,
在大明是一件稀罕到不能再稀罕的事,
若是他在军中推行此事,并且以此作为大明精锐的标准,
首先要面对的,是那些本就对武人心生厌恶的读书人,
再就是那些大字不识一个军卒或者将领。
如今,文武之争愈发明显,
他可能会作为第一个双方都厌烦,恨不得杀之而后快的人。
若是读书识字真成了从军的门槛,
大明军卒百万,大字不识一个之人可能占据九成九,
到了那时。
他就算是不想死,也有人帮他体面。
陆云逸想着想着,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没来由地感受到一丝凉意。
他缩了缩脖子,手掌不停摸索,抚平身上的鸡皮疙瘩。
他并没有因此而停止思绪,
如果读书识字成了大明军队的门槛。
军卒于百姓之间,首当其冲的便是割裂。
就如科举,一旦中了童生,就再也不是民了。
如今大明军卒得到天下百姓支持的原因也很简单,
军就是民,民也是军。
想明白了这一点,陆云逸眼底藏着深深的忌惮!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自绝于天下。
“太不小心了,先前怎么没有看到这一点.”
陆云逸喃喃自语,面露思索。
他很快就找到了原因症结:
“是我太自大了,麓川战事的胜利与战果让我目中无人,看不起天下英杰。
我不能这样,天下的聪明人这么多,
我只是运气好,不能得意忘形.
我要小心,思安思变思退,要多想。”
呢喃如洪钟大吕,在陆云逸心中不时响起,
陆云逸很快便调整心态,迅速回想起战事结束后所做的一切。
很快,他的眉头便皱了起来,眼中闪过无奈与荒唐。
先前做的许多事,现在仔细想想,根本没有考虑周到。
这不对。
深吸了一口气,陆云逸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
“我不能去插手别人的选择与事情,
我只能做好自己的事情,军制的推行与革新不能快,要慢。
自己军中怎么变都行,不能强制让别人去变,
更不能让他们只看到好处,便匆匆冲进这条路,
否则里外不讨好。
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保住自身,活得够久,掌控更多的权势。
慢慢地.旁人就会效仿。”
想明白了这点,陆云逸心绪畅快了许多,脸色也不是那般阴沉凝重。
忽然,陆云逸愣住了,
他又想到了一条截然不同的路,
“若是这天下都是我的军队,岂不是想怎么变就怎么变”
不过很快,陆云逸缓缓摇头以示自嘲。
今上坐在应天皇城之中,这天下按理说都是他的,
但他想做什么事,困难万分,
甚至要遭受不知多少阻滞、纠缠,甚至是阳奉阴违,每一个政令都推行的艰难万分。
这时,有些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刘黑鹰壮硕的身体钻了进来,带着厮杀后的狼狈,
甲胄上染着鲜血,脸上有着黑灰,头发潦草,脸色疲惫。
“你怎么回来了”
陆云逸脸色顷刻凝重下来,猛地坐直身体。
若是没记错的话,刘黑鹰此刻应该在前线率领军卒讨伐叛军。
刘黑鹰急匆匆走入军帐,坐在椅子上,
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问题,而是拿起茶壶就这么咕嘟咕嘟喝了起来。
等到将茶壶中凉茶饮尽,他才喘着粗气说道:
“普定侯将我们撵下来了,
他们要围山展开火攻,嫌我们碍事,
恰好弟兄们忙活一日也累了,我就带着他们下来了。”
陆云逸挺直的腰杆顷刻间弯了下来,靠坐在椅背上,骂道:
“我还以为兵败了呢,下次快点说,磨磨唧唧。”
“嘿嘿。”
刘黑鹰笑了两声,一把抓起了桌上馒头,吃起了那些早就凉了的饭菜,狼吞虎咽。
陆云逸无奈一笑,从一侧拿过水壶,
走到桌前,给茶壶加了一壶水,
“多谢云儿哥。”
刘黑鹰嘿嘿一笑,去抓茶壶,也不嫌烫,就这么喝了起来。
没一会儿工夫,他又开始与饭菜厮杀,
“云儿哥,一起来吃。”
陆云逸摇了摇头:“你吃吧,我没胃口。”
“奥。”
“下午的战事怎么样一众弟兄表现如何”陆云逸问道。
“好多了,三人小组能够协调进攻,突进很快,损伤比上午时少了一大半。
当然,也有叛军畏战的原因在。
现在叛军士气已经崩溃,下午战事,已经有叛军不听军令了,
等到火攻一起,能忍住不投降的,我都佩服他们。”
刘黑鹰狼吞虎咽,很快两个馒头就被他塞到了肚子里,
他觉得自己浑身充满力量,又活了过来。
“嚼嚼嚼云儿哥,等叛军投降,
咱们也该正式启程了,我打算在船上让军卒们读书识字,相互传授,
等.回到应天,定然都将他们变成读书种子!”
陆云逸面露温和,缓声道:
“不必如此着急,若是太着急了会让军卒产生逆反心理。
再者,弟兄们征战许久,难得休息,就让其做些喜欢的事吧。
至于识字我等要以利诱之,
至于弟兄们学不学,全凭自己。”
刘黑鹰嘴里的咀嚼停住,黝黑的脸庞以及反光的嘴唇愣在当场,
“怎么又不着急了
下午我看已经有军卒把字刻在军械上,他们说这样记着方便。”
陆云逸笑了起来,对于军卒们有如此自觉十分满意。
“还是不要强求了,路都是自己走的,
他们怎么选择,全凭自己,古话说得好,强扭的瓜不甜。”刘黑鹰有些,心中无比诧异,云儿哥怎么今日这么好说话。纵使心中怪异万分,他还是点头答应:
“好,就让弟兄们好好休息,那三三制的钻研”
陆云逸脸色凝重起来:
“当然要继续,但要求也不要那么严苛,
将其加入平日的操练中,由小旗官带领他们操练。
我等也要纯粹一些,不能将“三三制”当作推行火器的工具,
就将其当成一种能够减少死伤的战法,
可以不用,但不能不会。”
刘黑鹰又愣住了。
推广火器的诸多步骤早已经规划完成,
从战场上的显露峥嵘,到通过竹筒装填等方法倒逼朝廷革新,重视火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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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通过新式战法来吸引大明其他军伍学习,从而走上使用火器之路。
如此,火器便在不知不觉间铺开。
不过,刘黑鹰还是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云儿哥。”
陆云逸仔细想了想,诚恳地问道:
“你觉得今日上午时,用“三三制”杀敌畅快吗
有没有什么桎梏之类的。”
“我”刘黑鹰指了指自己,问道。
陆云逸点点头:“对,就是你。”
刘黑鹰脸上露出兴奋,不大的眼睛一点点睁大,连连点头:
“当然畅快,行进间只需要看前面的敌人,要是一直如此打仗,可就简单多了。”
陆云逸点了点头,又问道:
“从咱们开始推行军卒识字开始,军令传播有没有明显的顺畅”
刘黑鹰脸上笑容消失,
过了许久,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云儿哥,要顺畅许多,
平日里处置的军报文书已经很少涉及具体军令的执行,
反而变成了对于后续战事的更改与谋划。
而且,从军纪处的文书来看,
不听军令的惩处越来越少,这或许就是明事理的好处。”
说到这,陆云逸深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
“既然如此,就说明我们走的路是无比正确的,
只不过这条路上还充满坎坷。
以我们现在的地位还走不通,
想要走得通,要先保住命,登上高位!”
刘黑鹰不知道颍国公与云儿哥说了什么,
也不知道路上有什么坎坷,不过无妨。
“云儿哥,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所以,不能停,要一直走下去。”
陆云逸忽然嗤笑一声,瞥了他一眼:
“这不是我常说的话吗”
“嘿嘿,以前操练总觉得累得要命,
真到了军中,反倒有些庆幸年轻时打下的底子,
现在回头看去,当年的辛苦也就那样。”
刘黑鹰表情的豪情万丈,丝毫没有小时候操练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模样。
陆云逸拍了拍刘黑鹰的肩膀,笑道:
“操练还是不能停,今日才上阵杀敌了一日,就已经累成了如此模样。
我等要严于律己,宽以待人。
等上了船,我们要每日操练,
争取将这些日子长胖的肉,都减下去。”
刘黑鹰脸上的笑容迅速收敛,像是没发生过一般,整个人也呆愣如木头人。
戌时一刻,征南大军开始火攻!
一桶火油被泼洒在距离叛军营寨不远处,形成了一道“护城河”,
数之不尽的弓箭带着火油冲向高空,
没有激射向叛军营寨,而是射在四面八方,狠狠插入松软的泥土。
一辆辆略显简易的投石车将火油投入高空,
一部分落入叛军营寨,一部分落入到了“护城河”与营寨中间的空白地带。
若是有树木存在,并不需要如此麻烦。
但现在,叛军营寨周围的丛林已经被尽数砍伐,
用作修筑营寨与防御工事,只能用火油来填充!
将近万余名军卒在营寨外忙活了半个时辰,先前的准备工作终于结束。
苍凉的号角声自征南大军的队伍中响起。
黑暗中,零零散散的火光开始后退,
寂静的夜晚中也充斥了军卒后退的甲胄碰撞声,还零星传来了一些军卒们兴奋的交谈。
火光渐渐远离叛军迎敌,一直退到了半山腰处!
从山脚的营寨看去,汤池山像是多了一圈“火色腰带”。
突兀间,苍凉的号角声变成了急促无比的擂鼓声!
擂鼓之声骤然加剧,如同万马奔腾,将整个汤池山存续的飞鸟野兽都惊醒!
也惊醒了征南大军军卒们心中热血。
气势在这一刻达到顶峰!
随着鼓点愈发急促,那些散布于“火色腰带”周围的零星火光突然之间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齐刷刷地升腾而起!
化作一道道绚烂的火龙,直冲云霄。
这并非简单的火光,而是早已蓄势待发的火箭,
每一支都蘸满了易燃的火油,
此刻被点燃,如同流星划破夜空!
“嗖嗖嗖——”
火箭划破空气的声音密集如雨,伴随着尖锐的啸叫声,
它们准确地落在大军为叛军精心准备的“护城河”中。
火油遇到火星,瞬间爆发出耀眼的火焰,
先是星星点点,随即连成一片!
叛军营寨四周,仿佛被无形之手轻轻勾勒,
陡然间,一圈绚烂而热烈的“火色围脖”悄然环绕其上。
这“围脖”并非丝绸锦缎,
而是由无数迅速蔓延的火舌交织而成,
它们在夜色的掩护下悄然成形,转而变成了一条“火色锁链”!
“锁链”将叛军营寨紧紧包围,火光与浓烟冲天而起,
炽热的气浪使得浪荡山的山间都狰狞地扭曲起来!
营寨之内,叛军被这突如其来的火攻打得措手不及,
惊恐的叫声、慌乱的脚步声以及兵器落地的声响交织在一起,
火焰如同贪婪的巨兽,吞噬着一切可以燃烧之物,
营寨外还未彻底根除的树根燃起了火苗,
地上的落叶杂草被点燃,迅速向着营寨蔓延!
外围的木制结构在无边火海中显得脆弱不堪,仿佛随时都会化为乌有。
阿资以及一众叛军将领猛然发觉,自己的军令有效了,
无数军卒开始用营寨中为数不多的水源灭火,
就连最慵懒的叛军此刻都活动起来,
拿着铁锹,用力地铲土填向营寨之外!
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恐惧。
匆匆赶到营寨外围的阿资觉得不可思议,
征南大军居然用火攻,真打算将他们这些人尽数埋葬在此
火光在他脸上映衬,将他复杂的脸颊毫无遮拦的暴露,
他脸上没有了起兵时的意气风发,
也没有了先前劫掠时的贪婪,
转而变成了惴惴不安,继而变成坚定!
他喃喃说着:“不能留在这里了,要走,走!”
他看向周遭还算忠诚的亲卫,吩咐道:
“走,带足财宝,从营寨后的崖壁走,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一名亲卫面露着急,连忙开口:
“将军,若是你走了,他们可就真降了,
今日已经杀了不少想要投降之人。”
阿资摇了摇头,眼中露出狠辣:
“不管他们了,他们愿意降就降了,咱们走!!”
“是!”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