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远街的混乱因为流血而变得不可收拾,
所有人都在使出浑身力气,蜂拥着上前。
顷刻间就将府衙的衙门口淹没,
宽大的大门此刻变得狭窄万分,被堵得水泄不通。
原本处在衙门后的吏员有些惊恐地看着眼前一切,
在他们眼中,眼前这些力夫就如战场上所遇到的敌军,
眼中充满了仇恨与愤怒,视线扫过来时,
让他们所有人都浑身冰冷,如坠冰窟,像是要被撕碎。
整个安远街弥漫着吵闹声与厮杀声,十分混乱。
就连站在最后方石狮子上的陆云逸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第一次见到民变,
也在此刻深刻体悟到了什么是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而在石狮子下的诸多亲卫,脸色严肃,
一双手都不留痕迹地握在了腰间弓弩之上,
甚至有两名军卒已经握住了腰间悬挂的石雷,
生怕眼前这些百姓将愤怒撒在旁人身上。
此刻,他们的掌心已经浸慢冷汗,心绪也紧张到了极点。
陆云逸眼窝深邃,他清晰地看到那一袭绯袍的官员被人群淹没,此刻也没有露头。
而在这等人潮汹涌、相互踩踏之下,冯旭几乎不可能存活。
一个正四品的知府死在衙门口,
就算他是军伍众人,也知道出大事了。
不论如何处置,这都是对朝廷威信的一个巨大打击。
这或许就是幕后一些人的目的。
甚至,陆云逸已经可以预料到,
京城中已经有人准备好了奏疏,此事一传到京城,折子就会递上去。
里里外外无不是在说朝廷苛政猛如虎,
地方已经大乱,逼朝廷让步。
呼.
陆云逸呼吸有些沉重,尽管生死场面见过了不少。
他也从史书上看到了一些以民为刀,反抗朝廷的事。
但发生在眼前,还是与书本上看到的大不相同。
这等冲击,几乎让他心脏怦怦直跳。
暴动还在继续,力夫以及百姓已经冲进了府衙,大肆打杀。
听着耳边的嘈杂声音,陆云逸却有些心不在焉。
他想是的开民智一事,尽管朝廷已经做了如此多的事,
但不论是民间还是军中,识字者都寥寥无几。
而此等状况,在军中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而在大明,此等状况也给朝廷治理地方带来了麻烦。
这让陆云逸愈发确定,读书识字,开民智是正确无比的道路。
虽然道路曲折,但前途是光明的。
就在他思绪纷飞之际,号角声突兀地从街道两旁响起,紧接着是剧烈的马蹄声!
陆云逸循声看去,只见安远街的街道两旁掀起了滚滚尘烟,无数军卒出现在烟尘之中。
城防军姗姗来迟。
陆云逸收起思绪,拿起千里镜,在左右两边来回扫荡。
很快,他的视线就凝固在一名身穿绯袍,身材高大,气宇轩昂的五十余岁官员身上!
他此刻骑在战马上,虽然穿着文官官袍,
但不论是气息还是举手投足的气势,都像是军伍之中。
陆云逸很快知道了来人是谁,
湖广承宣布政使司,右布政使陈志泽。
因为湖广是大明内地最重要的战略要地,
也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军伍之人尤为多。
从最开始的卫国公邓愈,到后来的东莞伯何真,
都是以军功勋贵担任地方大员,效果极好。
而这也成了传统,如今湖广左布政使是文官,右布政使是武将,算得上是延续。
因为城防军的到来,骚乱有了刹那的停滞。
像是被忽然按下了暂停键,变得死寂无声。
但不到一息时间,暴动的力夫以及百姓就已经不管不顾。
依旧朝着衙门内蜂拥而入,
嘴里还不停嚷嚷着“放人”“杀狗官”等字眼。
此等场景,让不少赶来的城防军都大为震撼,心神有些恍惚。
这还是岳州城吗
他们有些怀疑,来到了一处叛逆聚集之地。
坐在战马上的陈志泽见到眼前一幕,
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但眼中却十分平静。
他挥了挥手,沉声吩咐:
“上前,将所有作乱之人尽数扣押,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话音落下,号角声猛地响起,紧接着便是急促的擂鼓声,
咚咚咚——
传遍了整个安远街。
在军中,擂鼓声响起时,通常是进攻的号令以及出征的命令。
此刻,在这里
是因为人群阻隔,街道两旁无法通信所采用的极端手段。
这让处在街道中央的陆云逸眼睛眯起。
城防军以及陈志泽的出现,更加深了他心中猜测。
就是要将事情闹大,闹得越大越好。
陆云逸盯着陈志泽这位军中宿将,眼中闪过精光。
按照这个思路理下去,
眼前这人,或许就是来往火堆上泼洒热油之人!
诸多手拿兵器的城防军冲了上去,
嘴里不停喊着跪地不杀,场面一时间更加的嘈杂。
军卒冲进人群,拳打脚踢,
三两下的工夫就将外围的一些百姓打倒在地,哀号声弥漫起来。
“别打,我是看热闹的”
“大人饶命,我没有作乱。”
除了求饶的哀嚎声,还有一些充斥着愤怒的言语:
“他们沆瀣一气,要将我们都杀了!!”
“回头,回头!!!!”
场面愈发混乱,眨眼间一刻钟过去了。
局面没有变得好转,反而更加的混乱。
城防军固然将一些百姓拖走捆绑,
但更多的百姓力夫注意到了后面发生的事,
纷纷调转身形,毫不吝啬地用上了手中武器,
锄头、铁锨、木棍,样样皆有。
但奈何,却无法攻破军卒们的盾牌,
这也使得一些后方百姓,不停地扔着手中石块。
双方皆有死伤。
陆云逸从始至终都将混乱看在眼里,
一颗心不停地下沉,按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局势会更加的不可控制。
他拿起千里镜,看向处在街道东侧的右布政使陈志泽,发现他的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而且,陆云逸眼神一凝,
还在陈志泽身边发现了岳州同知柳鸿与岳州通判孙正。
他们为什么不在衙门中
一个疑问出现在陆云逸心头,很快便得以解答。
他看到了这二人的脑袋凑在一起,不知嘀咕什么,
还有他们嘴角那不偏不倚的笑容。陆云逸浑身充满危险气息,喊道:
“万里镜!”
下方已经紧张到极点的冯云方一个哆嗦,连忙将腰间的万里镜丢了上去!
陆云逸接过后,第一时间将镜头对准了柳鸿与孙正,旋钮在不停拨动。
很快,二人的脸庞就变得如同脸盆一般,浮现在陆云逸眼中,
那一抹淡淡的笑容也愈发的清晰明显。
“呼”
陆云逸明白了。
这一场混乱,从岳州衙门内部不和开始,到今日局势彻底无法收拾为止。
作为内部的“策应”,就是这二人。
正当陆云逸思绪之际,一直脸色难看的陈志泽有了动作,
他用力一挥手,能从他的口型中看出来两个字。
“反击!”
此话一出.原本混乱的场面陡然多了一抹肃杀,
那震天的喊杀声仿佛要将安远街的地面都震得颤抖起来。
前排的军卒们手持长枪,
枪尖在日光下闪烁着冰冷光芒,好似择人而噬的毒蛇信子。
他们步伐不那么整齐,步子也不那么坚定,
但手中兵器带着浓浓的杀意,
不论他们想与不想,枪尖刀尖碰到血肉,都会深深刺入!
正如眼前,兵器毫不留情地扎入那些冲在最前面的力夫身体。
扑哧——
战场上最常见的声音出现了,
而后便是微不可闻的“嘀嗒”声。
鲜血顺着冰冷的枪尖涌出,很快就将枪尖的前半部分染得猩红,
似乎枪尖无法承受此等血液,血液顺流而下,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
鲜血的味道随之涌出,向着四方蔓延!
刹那间,眼前的混乱局面又有了一刹那间的停顿,
但不是结束前的停顿,而是混乱真正开始前的准备!
下一刻,力夫与百姓们心中愤怒已经无可奈何,
没了生计,官府不管,还动用了军卒来杀他们。
事已至此,已无法善了!
杀——
有些力夫们虽然手无寸铁,
但愤怒已经让他们的肾上腺素飙升!
他们瞪着通红的双眼,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仿佛燃烧的火焰,迈动着坚实有力的步子。
大步流星,快步上前!
用有些粗重的手臂、充满老茧的手掌,去抓那些刺来的长枪!
滋滋
一只手掌紧握枪尖,以血肉与骨头阻拦精铁,
另一只手紧紧握着枪杆,
掌心被磨得鲜血淋漓,顺着枪杆缓缓滴落。
然而他们却丝毫没有松手的迹象,
甚至感受不到疼痛,
反而使出全身力气拼命地拉扯,妄图将长枪从军卒手中夺下!
长此以往的种地规划以及做工时的分工明确,
耳濡目染之下,他们已经有了作为战士最基本的素养!
身旁的力夫见长枪止住,没有分散注意,
而是像疯狂的野兽一般扑了上去,
抱住军卒,张口便咬,牙齿深深地陷入军卒的皮肉之中!
“啊”
军卒吃痛,身体有了刹那间的瘫软,紧握长枪的手掌无力。
——长枪被猛地抽了出去。
西侧的城防军挥舞着大刀,在空中划过呼呼的风声,
每一次落下都伴随着鲜血的飞溅和痛苦的哀嚎。
锋利的刀刃砍在百姓身上,发出令人心悸的沉闷声响。
百姓们的身体在刀光下显得更脆弱,
一名力夫被砍中肩膀,瞬间半边身子被鲜血染红,
伤口处的肉向外翻卷着,白骨隐约可见,
剧烈的疼痛让他们的脸部扭曲变形。
但,眼中的疯狂却从未停止,
心中疯狂反而像是被铺了火油,从眼中冒了出来!
他忍着痛苦,一只手牢牢抓住长刀,另一只手去抓城防军的裤脚!
身旁力夫一拥而上,攻守易型。
有的被砍中腿部,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膝盖重重地磕在满是鲜血的地面上,溅起一片血。
但他们却仍挣扎着向前爬,双手在地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嘴里喊着“报仇”之类的话,
声音充满绝望与愤怒,带着一丝不屈。
人死鸟朝天,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陈志泽身旁,岳州同知柳鸿见到这一幕,
一颗心不由得颤了颤,他言语犀利,毫不犹豫的朗声开口:
“看到没有,这些都是训练有素的反贼,
不是什么百姓,也不是什么力夫!!”
一旁的孙正也连忙补充,朝着前方喊道:
“跪地不杀,谋反者夷三族!”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惹来了陈志泽有些冰冷的目光,
“住嘴!”
二人闭上嘴巴,乖巧如蝼蚁。
陈志泽眼神依旧平静,作为经历过乱世的将领,
此等场面还是太过稚嫩,丝毫掀不起他的心绪波动。
他沉声下令:“全军听令,前方乃谋反逆贼,不得留手!”
传令兵面露犹豫,但军令如山,一道道命令被传了出来。
擂鼓声也变得急促有力,
咚咚咚—
将整个平远街都变得暴躁。
城防军也被掀起了心中火气,不再留手。
手中兵器肆意挥砍,在成建制的进攻下,
脚下大地很快被鲜血浸透,变得泥泞不堪。
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混合着伤者的呻吟和垂死者的挣扎声,一片惨绝人寰。
后方,城防军则搭起了弓箭,箭头瞄准了那些仍在不断涌来的百姓。
一声令下,箭雨如蝗虫般朝着人群射去!
百姓们躲避不及,被射中倒下。
箭矢贯穿了胸膛,箭头从后背穿出,带出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创口,
伤者口吐鲜血,身体缓缓倒下,眼神中充满了不甘。
箭矢射中腹部,伤者双手捂住伤口,
肠子却从指缝间缓缓流出,他们躺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身体,
身边亲人朋友试图将他们扶起,
却被不断涌来的人群冲散,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在痛苦中渐渐失去生机。
整个安远街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哭喊声、怒骂声、厮杀声交织在一起,
混乱与血腥的气息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让人窒息。
陈志泽骑在马上,面色冷峻地注视着这一切,
眼神中没有丝毫的动容,仿佛这只是一场与他无关的残酷游戏。
陆云逸同样平静地看着眼前,
他忽然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像是战场上的“血肉磨盘”。
相比于战场上,这里的“血肉磨盘”要容易得多,
没有甲的百姓力夫,轻而易举就被碾成碎肉。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