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午时,陆云逸从军营来到了工部衙门,见到了尚书秦逵。
尚书的衙房很大,方桌与圆桌样样皆有,
二人此刻就坐在方桌旁的红木椅上,方桌上是冲泡好的普洱茶。
秦逵很快就将今早在武英殿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听得陆云逸云山雾罩,有些不知为何他们如此争吵,也对于太子最后的处置有些似懂非懂。
秦逵见他如此模样,抓了抓白胡子,笑着开口:
“太子殿下对你的庇护,朝堂上下可是谁都看得出来啊。
商行一定要做出名头,否则太子殿下有损威信啊。”
陆云逸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发问:
“还请秦大人解惑。”
秦逵抿了抿嘴,问起了别的事:
“四个月后,商行能不能拿出二十万两银子”
“若是顺利,自然是能。”陆云逸坦然回答。
在他的计算中,商行赚钱的能力会超过所有人的想象,
二十万两看着多,但商行包罗万象,应该问题不大。
秦逵放心地点了点头,转而露出笑容:
“那便可以了,这四个月内,户部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陆云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秦逵淡淡开口:
“商行的二十万两银子,将近修河工所用一成。
这笔银子商行本不用出,如今出了你也不要感到不满,
这是堵住悠悠众口,也是做给朝臣看的态度。
而且,二十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
就算是户部也要谨慎对待,若是杨靖再行针对你,
让这二十万两银子打了水漂,那他就等着被弹劾回老家吧。”
秦逵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甚至,这期间若是有人给你使绊子,
户部还可能出手相助,帮你挡下一些麻烦。”
陆云逸有些懂了,二十万两是保护费。
甚至还能通过分钱,拉一些原本观望的人进来,为商行提供庇护。
这么算起来,倒是很值。
不过
“秦大人,户部从商行拿银子,这符合章程吗
如此做,会不会留下隐患”
“你是怕以后六部都从商行拿银子”
陆云逸点了点头,他的确有这个顾虑。
一些事不能开头,一旦有了疏漏,其他麻烦就是蜂拥而至。
“这点你大可放心,户部是从都督府以及工部拿银子。
商行的钱是商行的,到了年底商行总要分红,
钱给到了都督府以及工部,再交给户部。
其中定然百般拉扯,甚至.都督府肯不肯给还是两说。”
陆云逸面容一滞,“秦大人,还能赖账”
“为何不能筹措银两本就是户部的差事,
现在杨靖的差事办不好,需要从别处拿银子,这不就是无能吗。
到时不论给不给,一番责骂是少不了。
说不得,杨靖还要吃不了兜着走。”
此话一出,偌大闷热的衙门内陡然多了一些阴冷,
陆云逸呼吸猛地绷住,意识到了其中陷阱!
二十万两看似慷慨,
但却是做实户部主官办事不力的佐证,
若户部真收了这个钱,那才是麻烦。
而且,在这期间,
户部还要为商行保驾护航,以免这二十万两银子落空。
如此银子成了烫手的山芋!
陆云逸眼中闪过思绪,破局之法自然有,
那就是户部顺利筹措出修缮河工的二百二十万两银子,如此便堵住所有人的嘴。
但如此,于商行以及朝廷而言,就是最好的结果,
户部完成了差事、商行得到时间成功建设、都督府以及工部也有了银钱!
至于代价,不过是虚无缥缈的二十万两银子,出不出还是一回事呢。
想明白了这点,陆云逸不由得屏住呼吸!
时至今日,他才真切地看到了朝堂斗争的绵里藏针。
至于里面还有没有什么别的谋划,他还看不清楚。
抿了抿嘴,陆云逸看向秦逵:
“秦大人,朝堂上的事,下官想不明白,还是工匠以及军伍之事简单一些。”
“哈哈哈哈。”
秦逵见他面露颓然,畅快地大笑起来:
“你啊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本官二十岁时,还在国子监读书呢。
你已经身居高位,走完了旁人一辈子的路,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至于朝堂上的一些手段,你只是见得少,
等再过一些年,多见见就好了,各部官员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么说来,升官太快或许也不是一个好事。”陆云逸若有所思地说着。
秦逵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轻轻点了点头:
“你能看明白这一点已是极好。
三品的指挥使天下不知有多少,但三品的部堂整个朝廷也就那么十余人。
上上下下不知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要比指挥使难做许多。
不过你还年轻,而且是身怀军功的大将,
太子以及陛下都会庇护于你,给你足够的成长时间。
实在躲不过,行军伍手段也是可以的。”
说到这,秦逵笑了笑:
“都督府的几位都督动不动就在朝堂上破口大骂,甚至大打出手,
就是破局的一种手段,你是军伍中人,也可以用。”
陆云逸心中一惊,很快便想明白了,以力破法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
“多谢秦大人,下官还是觉得军伍诸事来得直接。”
“不瞒你说,本官也是懵懵懂懂。
在其位谋其政,若不是莫名其妙做了尚书,
本官现在可能还在钻研河堤应该如何修。”
秦逵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叹了口气:
“如今黄河的淤泥越来越多,再积蓄个一年,
差不多就要决堤改道了,到时工部又要一阵忙活。
旁人都说工部是个苦衙门,做好了理所应当,做不好要被天下百姓官员责骂。
以往本官还感受不到,但现在成了工部主官,深有所感啊”
陆云逸听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忽然想起了一事:
“秦大人,如今修河堤,就是因为淤泥堵塞吗”
“是啊,已经安稳了二年了,算算时间应该也快了。”
陆云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转而说道:
“秦大人可去过京军营寨”
“此言何意”
“下官在军营中安置了一个新物件,名为淋浴,能从高处持续流水,增强水的使用,不至于白白浪费,是给军中消暑所用。
而在其中,就有一个加压设备,
能让水流变得湍急,乃至于原本的土路都有了些许凹陷。”
秦逵眉头紧皱,有些疑惑。
陆云逸继续说:
“黄河淤泥年年有,历代朝廷都是年年挖、年年修,
甚至还出现了放任不管的情形。
但这并非良久之策啊,想要驯服黄河,还需要改变根本问题。”
“你的意思是”“要么在上游植树造林,稳固土壤,要么彻底解决淤泥。”
秦逵无奈地摇了摇头:
“种树一事不可能,人都吃不饱,怎么能分出精力来种树。
至于解决淤泥,朝廷还没有这么多的银子。
如今修河堤要二百二十万两,
若是开挖淤泥,五百万两银子都打不住,
而且今年挖了,谁也不能保证明年如何。
若是明年再发水,淤泥就白清了,还不如修堤坝,
至少有个物件摆在那,对上对下都好交代。”
陆云逸微微低下脑袋,脸上露出些许犹豫,
他在考虑要不要将“束水攻沙法”告诉秦逵。
此法也是修河堤,收紧河道,
但相比于修两岸的堤坝,要少许多银两。
而且,修筑的缕堤和遥堤能使用许久,只要有水来,就有用。
但这样一来,户部就不会面对如今的窘境,
对于商行、都督府、工部来说,或许都不是一个好事。
思虑良久,陆云逸决定让朝廷去考虑。
“下官看淋浴能够冲走地上的大半泥沙,未必不能冲走淤泥,而且
黄河水流向来湍急,只需要稍加约束,
就能达到“淋浴”的效果,或许可以一试。”
秦逵面露疑惑..
陆云逸索性拿过纸笔,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很快一个简易的河道便出现在纸上。
他将纸张递给秦逵,解释道:
“秦大人,缕堤修建在靠近河边的地方。
堤身低矮坚固,可束水归槽,
使河水能够在固定的主槽内流动,形成集中水流。
一旦提高流速,水流自然对河床泥沙进行冲刷!
而在缕堤之外二至三里的滩地上可以修筑遥堤,主要用于在汛期拦蓄洪水。
当遇到大洪水时,即使缕堤冲毁,遥堤也能起到阻水作用。
二者中间,可以修建格堤,可用于固滩,
减缓水流在滩地上的流速,使泥沙在滩地落淤,说不得还能创造些许良田。”
秦逵怔怔地看着眼前这有些潦草的草图,瞳孔微微摇晃,眉头紧皱到了极点!
他看向门口,喊道:“叫汪晨过来!”
汪晨是都水清吏司郎中,
其最主要的工作便是河道治理,河堤修缮!
秦逵看着草图久久不语,脑海中不停思索,
都是工匠,能看出此图精妙!
但他还是有些拿不准。
不一会儿,一名五十余岁的老者急匆匆赶来,
身形干瘦,皮肤黝黑,若不是身穿官服,倒像是码头的力夫。
“大人,您找我
“来,看看这份草图,能不能用来清淤。”秦逵将手中文书递了出来,
汪晨起先有些不以为然,但接过后仅仅是打量一眼,
他的眉头也如秦逵一般皱起,同样久久不语。
“这这是用黄河湍急的水流来清淤”
汪晨不愧是都水清吏司的郎中,
很快便打量出了其中关键,若有所思地发问。
秦逵见他如此模样,心中荒唐:
“能成”
“这这.下官、下官有些拿不准,还需要仔细测算,
甚至还要修筑堤坝进行草拟,但”
“但什么”
“此法新颖,给了下官一些启发.”
汪晨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大人,黄河水顺流而下,
在山西、陕西交界处的晋陕峡谷段,
黄河穿行于峡谷之中,两岸高山对峙,河道狭窄,水流速度快,河水奔腾而下,
在那里,下官曾经亲自入河,探查河道,
发现那里的淤泥寥寥无几,都被湍急的水流所冲走。
而堆积的主要地方,是那些水流较缓的下游地带,
一旦到了平原地方,流速骤降,
河水的挟沙能力大幅降低,大量泥沙便开始沉积,
主要堆积的地方就在河南行省东部、山东行省境内。
而且,这两地几乎没有像样支流汇入,
全靠自身水流稀释和搬运泥沙,但效果也看到了,聊胜于无。
但.若是通过人为干涉,让水流的速度快起来,或许能够”
“能够什么”
秦逵眼中发散了夺目的光芒,迫不及待发问。
“能够冲走一些泥沙,缓解积淤,就算不能彻底解决,也能减缓。”
“你确定”
秦逵的声音猛地拔高几个声调!!
“不不不,不确定,此法闻所未闻,还需要仔细测算!”
秦逵腾地一下站起身,声音急促:
“那还愣着干什么,召集都水司在京工匠,都给我算!!!”
他转而看向陆云逸,问道:
“陆大人,军中的淋浴设施能否让都水司的人去看看,或许能够有些启发!”
“自然可以。”
陆云逸招过冯云方,吩咐了一二,
不一会儿他就带着汪晨急促离去!
秦逵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笑容渐渐收敛,
拿着草图慢慢坐了下来,紧紧盯着,眼露思索。
过了不知多久,他才发出了一声叹息:
“陆大人啊,你可是给本官出了个难题啊,”
都是做工匠的,法子行不行,一打眼就知道,
眼前的河堤就有一种有序的美感,湍急的河流被紧紧约束,就像是那被衣裙紧紧约束的腰肢!
法子别出心裁,值得一试。
但出现的时机有些不对。
如今正值朝堂交锋,此物一旦出现,
就会给户部足以充足的理由,原本的压力就会从户部来到工部。
秦逵侧头看向陆云逸,嗤笑一声:
“陆大人,此法若是真能成,或者真有所作为,
我等应该将此事禀明朝廷吗”
见皮球又踢了回来,陆云逸也没有将皮球踢回去,转而掷地有声地说道:
“治理河工乃天下一等大事,此法只是偶然所得,
若能有所用,必然要用在治理河工之上,造福天下苍生。
至于朝堂争斗,在下官看来,不必介怀。
是非对错,自有史书评定。”
“好!”
秦逵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脸上充满了赞赏,
他看向陆云逸,毫不吝啬夸奖:
“陆大人有此觉悟,让本官汗颜。
虽然本官不喜欢军伍中人,
但不得不说,于大是大非上面,陆大人要比我等看得更清楚,此法验证后即刻呈送朝廷。”
“另外,陆大人还请放心,
既然商行是都督府以及工部共同操持,
不论有什么打压、阻挠,工部都一应承下,陆大人放心做事。”
陆云逸也站起身,朝着他拱了拱手:
“多谢秦大人。”最近转码严重,让我们更有动力,更新更快,麻烦你动动小手退出阅读模式。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