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0章形势突变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返回京城,
起初,傅友德只是与一些军中将领进行商讨,
可随后,他便紧紧拉住陆云逸,事无巨细地问个不停。
陆云逸如同一只温顺的鹌鹑,
在众人的注视下,老老实实、毕恭毕敬地回答着问题,
期间还不时地与诸位将军展开激烈争论。
比如,右军都督府佥事发现,
在三轮车和自行车中,最贵且最复杂的部件当属变速盘。
于是,他便想着将变速盘去掉。
陆云逸费尽口舌,才向他解释清楚,
变速盘是蹬车省力的关键所在,更是整个工具的核心部件。
再比如,轮子的成本相当高昂。
前军都督府佥事询问陆云逸,能否在自行车两旁加装两个用来背柴火的大筐,
这样一来,就可以节省一个轮子的费用。
陆云逸又了好大一番功夫,向他解释道,
三轮结构能够提供更多的支撑面,使三轮车更加稳固、平衡。
总之,在这一路的行程中,
陆云逸化身为“问答小能手”,不停地解答着各种问题。
尤其是在颍国公傅友德表明态度之后,这种情况愈发明显。
这让陆云逸暗自惊叹,
他记得没错的话,先前那些对三轮车和自行车持保留态度的人,
如今在老大哥傅友德回来并表态后,
所展现出的热情丝毫不亚于其他原本就赞成的佥事。
进入应天城时,天色已然朦胧漆黑。
然而,街道两旁整齐排列着手持火把的军卒,为队伍照亮了道路。
进城之后,陆云逸终于能稍作歇息。
由于两日未曾合眼,再加上一路奔波劳累,
他只觉得头晕脑胀,脑袋不由自主地不停点着。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跟在一旁未曾说话的徐辉祖靠近了些,小声提醒道:
“这两日,京军中有一些不同寻常的消息,你务必多加留意。”
陆云逸瞬间一个激灵,顿时来了精神,眼神中透露出几分警惕:
“魏国公,是什么消息”
徐辉祖没有揭穿陆云逸的装傻,只是轻轻一笑:
“多关注一下京中的流言蜚语。
倘若有必要,都督府可以与京府联手,再抓一些人。”
听他这么一说,陆云逸立刻心领神会,轻轻点了点头:
“多谢魏国公提醒,下官明白了。”
徐辉祖深吸一口气,侧头看了看陆云逸。
陆云逸回京后的这段时间里,他不再像以往那样鹤立鸡群,
对此,徐辉祖心中还是颇为感激的。
毕竟,他凭借父辈荣誉登上高位是事实。
即便他有真才实学,也不愿整日被人因年龄问题而说三道四。
徐辉祖抿了抿嘴,继续说道
“将允恭留在应天,是我做的决定,希望你不要介意。”
陆云逸微微一愣,说道:
“魏国公,这是都督府的决策,下官怎会介意呢”
徐辉祖没有与他争辩,而是缓缓说道:
“都督府在最近的几次商议中,
已经认定火枪兵是未来大明军伍的发展趋势。
如今,大明懂得火器的人不在少数,
但能在战场上将火器与骑兵相提并论,
把火器作为主攻和主要歼敌手段的人却不多。
你是其中之一,西安那边还有一个年轻人。”
“还有其他人”陆云逸微微挑眉。
“你别误会,山西的战事不过是一场百余人的遭遇战,
火枪歼敌数量也不过三十人,与你所经历的战场相比,不可同日而语。”
陆云逸恍然大悟,点了点头:
“魏国公,火枪便于携带。
倘若都督府和工部能够研制出更加高效的速射火器,
那么,无论是大规模战场还是小规模战斗,
火枪都能发挥出巨大威力,而且单兵作战能力也会大幅提升。
毕竟,火枪的训练难度要比弓弩小得多。”
徐辉祖有些惊讶地看了陆云逸一眼。
他知道,陆云逸是军中赫赫有名的神射手。
通常情况下,一个人在某个领域取得卓越成就并站稳脚跟后,
会不自觉地维护该领域的权威,比如长弓。
但陆云逸的坦然态度却让他颇感意外。
顿了顿,徐辉祖沉声说道:
“都督府已经在钻研了,
工部一些工坊正在进行相关工作,想必你也有所了解。
既然火枪将成为未来军伍的中流砥柱,
那么在京城留下一位擅长使用火枪的人,是朝廷的需要。
我问过郭铨,他不愿意留在京城,
他说想要出去闯荡,靠自己的本事夺得功勋。
所以,这个任务就落到了允恭头上。
日后,都督府在火器的操练和战法方面,都要依靠他。”
听了这番话,陆云逸明白了其中的缘由:
“魏国公,前军斥候部在云南只是进行了初步尝试,
关于具体操作方法和精细化改进,还需要后续深入研究。
我们并非权威,允恭留在京城,
是为了让都督府的一众参谋能够打破现有权威。
如果仅仅局限于云南战场的经验,火枪发展将会受到限制。
军事的进步,依赖于下一代敢于挑战上一代的权威,勇于突破束缚,
只有这样,才能实现真正进步。”
这一番话不仅让徐辉祖愣住了,不远处的李景隆也回过头来,
就连坐在太子车架前的傅友德也转过头,
眼中闪烁着炽热光芒,拳头不自觉地紧紧攥起。
对于陆云逸的这番话,傅友德有着深刻体会。
如今是洪武二十二年,傅友德已经六十四岁了。
然而,他仍然要亲自挂帅出征,其中固然有朝堂争斗的因素,
但更重要的是,在山林作战方面,
朝廷可用的人才寥寥无几,
能够超越他并且一定能打胜仗的人更是一个没有。
作为统帅,他十分乐意有一个出色将领来接他的班,让他能够歇一歇。
可走遍大江南北,没有了连年征战的环境,这等将领太难出现了。
陆云逸这番话让整个车队短暂地停滞了片刻。
过了一会儿,魏国公徐辉祖才回过神来,感慨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如果在火器的发展上故步自封,自我设限,
就永远无法超越麓川战场的成就,本公记住了。”
前方的李景隆瞪大了眼睛,满脸都是羡慕。
他发现,陆云逸总是这样,做事沉稳,一切按部就班。
然而,一旦与一些大人物交谈,
他总能说出一些发人深省、惊世骇俗的话语,而且言辞激进却又不让生不起来气。
李景隆不禁暗自思忖:
“我什么时候才能成为这样的人呢”
颍国公率领征南大军归来后,整个京城的氛围陡然一变。
就连一些商贩和百姓都明显感觉到,
气氛变得和谐了许多,不再像以往那样压抑。
而朝堂上的官员们感受则更为深刻。
以往激烈的争吵仿佛在一瞬间销声匿迹,
对于都督府和军队的诸多争议也似乎烟消云散。
尤其是在三轮车和自行车的归属问题上,
一些大商贾权贵也不敢再轻易出头,这场风波几乎在刹那间就平息了下来。
甚至,让陆云逸更为惊讶的是,
户部竟然主动邀请工部派人前去,
就下一年的预算以及治水之事展开商讨。
在以往,这种情况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但如今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
后来,陆云逸从李至刚那里得知,
颍国公回来后,一向在户部默默无闻的右侍郎傅友文一下子变得强硬起来。
他几次与户部尚书杨靖在衙门里激烈争吵,具体结果不得而知。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工部都水司治水所需的款项已经获批。
而且,这次没有采用太子定下的方案,
应天商行也无需在年底出钱了,户部干脆利落地完成了相关银两交割。
此时,距离颍国公回京已经过去了五日。
工部尚书秦逵、左侍郎计煜辰、右侍郎陆云逸,
三人齐聚在户部位于京府的一间存银库房前。
他们望着库房内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放着的存银,心中感慨万千。
秦逵那平日里总是板着的黑脸,此刻也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计煜辰神情复杂,隐约透露出一丝失落。
陆云逸眼窝深陷,皮肤蜡黄。
为了处理修路和修筑工坊的事务,他又连续两夜没有合眼。
但此刻,他却感受到了一种如同刚从军时见到将领般的激动心情。
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军中老大哥的威慑力,这种感觉让他心生向往。
陆云逸难以想象,宋国公冯胜出现在京城时会是怎样的场景。
若论时间算,冯胜比傅友德早十四年获封国公,是真正的开国勋贵。
他更无法想象,徐达在世时,
对军中以及京城的震慑力究竟有多大。
也难怪在那个时候,朝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无人敢阻拦,
更不会出现如今这种一些人相互勾结、与朝堂作对的情况。
然而,当这股兴奋劲过后,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寒意。
颍国公就已经有如此强大的威势,
那么位列诸公之首的韩国公李善长来到京城,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陆云逸不敢想象。
尽管已经跻身朝堂中枢,成为一方大员,
但在这些人物面前,他就如同一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船,随时可能被大浪打翻。
看着眼前的银子,陆云逸暗自下定决心。
京城并非久留之地,这里藏龙卧虎,还是尽早离开为好。
宁做鸡头,不做凤尾。
这时,一声惊呼打断了陆云逸的思绪。
只见平日里总是黑着脸的秦逵,步伐匆匆地冲进库房,
发出了一声与他身份不符的兴奋嚎叫。
他高兴得像个孩子,在库房里蹦蹦跳跳,左摸摸右摸摸。
按理说,工部官员是不允许进入户部存银库房的。
但今日一同前来的户部堂官是傅友文,情况就不同了。
凭借着陆云逸的面子,一行人得以进入库房参观。
陆云逸对户部的库房也颇为惊叹。
不过,他的注意力并非集中在银子上,而是放在了周围墙壁上。
他发现,这些墙壁既不是由灰土砌成,也不是用黏土建造,
而是由一整块巨大石头,
经过精心打磨,砌成了墙壁的形状,矗立在此。
傅友文注意到了他的举动,笑着走过来解释道:
“怎么样,户部的库房比你们工部的要强不少吧”
陆云逸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
从库房的结构和深埋地下的设计来看,其造价必定不菲。
而且,如此巨大的石头砌成的墙壁,
几乎杜绝了有人通过人力挖掘通道进入库房的可能性。
傅友文叹了口气,说道:
“虽然杨靖与工部有些不对付,
但户部已经决定采用你们工部的混凝土,
在地下重新浇筑一个工事,用来储存银两和新发行的宝钞。
这次我帮了你的忙,在这件事上,你也得帮我一把。
可别拿混凝土不够之类的理由来敷衍户部。”
陆云逸一愣,没想到户部的人眼光如此敏锐,这么快就盯上了混凝土。
他笑着点了点头:
“这次治水的银钱能够这么快批下来,多亏了傅大人费心操劳。
混凝土的事情您放心,我回去后就立刻写文书,让工坊全力供应。
对了,您需要工坊提供一些工匠支持吗”
“这倒不必了。具体的设计和施工,户部会请宫中的兵仗局来负责。
这样做,宫中也会更加放心。”
陆云逸点了点头,理解户部的顾虑。
眼前这些存银都是朝廷的重要钱财,也是宝钞的保证金。
如果这些钱财莫名其妙地丢失,整个大明朝廷将遭受沉重打击。
而工部向来是贪腐问题较为严重的部门,
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消息泄露,因此并不足以让人放心。
说到这里,傅友文低声提醒道:
“我已经知道你们工部的打算了。
但对于都水司该如何治水,户部无权干涉,也不能越俎代庖。
不过,至少在表面上,双方都要过得去。
大家都在皇城为官,没必要闹得太僵。
这次工部占了上风,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陆云逸知道他指的是用混凝土修筑堤坝的事情,轻轻点了点头:
“傅大人请放心,都水司具体如何治水,我也不清楚,
就让他们按照自己的方案去做吧。”
傅友文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陆大人果然老谋深算。
本来今日我还打算提醒您,不要搞什么阴阳账目和方案。
虽然现在事情进展顺利,但不代表事后不会有人找麻烦。
不过既然陆大人如此谨慎小心,我也就放心了。
也难怪兄长对你赞不绝口。”
陆云逸低头一笑,意味深长。
做这种事绝不能留下任何把柄,否则日后必将成为大祸患。
“多谢傅大人提醒,工部这就安排人把银子都运走。”
“出了这里,钱就如流水,记得去宝钞司换钞。”
听了这话,陆云逸顿时神情一紧,眉头微皱。
傅友文看到他这副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今日我这一趟也算没白跑。”
“还请傅大人不吝赐教。”
傅友文与他一边踱步,一边走出了库房。
看着吏员们将银子装上三轮车,两人又走出了一段距离。
傅友文提醒道:
“现在民间到处都在使用宝钞,朝廷给官员发放的俸禄也是宝钞。
然而,在许多工程建设中,使用的却是现银。
以往这种情况,民不举官不究。
但现在不同了,这些钱可以说是从户部抢来的,很容易招人记恨。
行事还是稳妥一些好。”
听了这番话,陆云逸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很快,他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这偌大的京城看似繁华宽广,实则处处暗藏陷阱。
“多谢傅大人告知,下官险些就掉进陷阱了。”
“哈哈哈,多思考思考就能明白。”
傅友文摆了摆手,说道:
“好了,银子也拿到了,该交代的事情也交代清楚了,我得回去办公了。
治水这件事,还望陆大人多多费心。
我们身为朝廷权贵,为朝廷办事就是为自己办事。
地方安稳了,咱们才能安心享福。”
“多谢傅大人教诲,小子铭记于心。”
称呼的变化让傅友文更加高兴,他摆了摆手,快步离去。
这时,冯云方匆匆赶来,在陆云逸身旁低声说道:
“大人,刘将军找您,说是关于方子的事情有结果了。”
陆云逸顿时皱起眉头:
“有问题吗”
冯云方摇了摇头:
“回禀大人,目前还不清楚。
只是从胡小五的神情来看,事情似乎有些严重。”
陆云逸忽然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这应天还真是处处都是陷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