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陆云逸就从血色世界中醒来,穿上衣衫后来到了院中空地。
他拿过一杆长枪随意甩了两下,便开始了一日晨练。
俯卧撑、仰卧起坐、蹲起、立定跳远。
当沉浸一晚的肌肉被渐渐唤醒之后,
陆云逸才将上半身衣衫随意一丢,开始摆弄长枪!
长枪捅刺得呼呼作响,
一冲一回一扫之间,带着莫大呼啸声。
空气中的水汽在此刻开始凝结,出现在枪尖之上。
陆云逸眼神收缩到了极致,看着点点水珠在其上蹦跳。
他的脸色始终平静如常,
早晨空气清新,能让他思考足够多的事。
对于坊中人参与商行诸事,
陆云逸觉得,应当将坊中人这一身份剔除。
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结果,
那就是有人要破坏商行来之不易的成果。
正所谓探查真相需要做减法,减轻足够多的干扰,
如此想,眼前的世界就清澈了许多,没有那么多迷雾。
不论这人是坊还是盐坊,又或者是茶园之人,
归根结底都是与商行作对之人,事情并不复杂!
想明白了这一点,陆云逸手中长枪舞动更为迅速,
每一次挥舞都能挽出一个枪,看起来气势骇人。
不远处,侍女以及管事已经等在旁边,
准备好了洗漱用品以及更换的衣物,甚至还有一大杯清茶。
管家何伯默默站在一旁,
看着陆云逸不停地挥洒汗水,眼中闪过一丝佩服。
同样闪过佩服的还有场中的诸多侍女。
她们知道老爷昨晚去城外赴宴,并且对象还是归春医馆的女掌柜。
但奇怪的是,昨夜老爷居然归家了,
既没有喝酒,也没有沾染什么胭脂俗粉的气息。
作为以往青楼中人,她们简直无法想象,老爷居然能如此淡然。
天色渐亮,门外最后一声打更声停止,意味着应天城宵禁结束。
陆云逸收起长枪,快步走向众人汇聚之地,
扯过一条毛巾,便向沐浴之地走去。
不多时,天色大亮,
陆云逸坐在正堂中,手拿一本医书静静看着,四方桌上已经摆上了一些糕点。
这时,沐楚婷睡眼惺忪地踱步走到正堂,
见他等在那里,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夫君,您在等妾身”
听到此话,陆云逸将脑袋从书后露出,笑了起来:
“自然,快吃吧,刚端上来,再晚一些就凉了。”
沐楚婷眼中闪过浓浓的甜蜜,坐下后招呼着他过来,
还拿过一个鸡蛋剥开,放在陆云逸的粥碗中。
“夫君,怎么起得如此早”
“睡得早,起得自然早。”
陆云逸坐下后,拿过一个馅饼用力咬了一口,
浓香四溢,让他心情好了不少。
沐楚婷打量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古怪:
“夫君,昨夜您怎么回来了,妾身还以为您要在外面过夜呢。”
陆云逸咬动馅饼的动作停住,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又看了看一旁侍奉的小红以及门口的诸多侍女,古怪地笑了起来:
“为夫一定要在外面风流倜傥吗”
“倒也不是,只是锦玉大夫对夫君颇有好感,想来是愿意的,难不成夫君不愿意”
沐楚婷笑意吟吟,眼中挂满了坏笑。
陆云逸挠了挠头:
“你年纪太小,跟你说了也不懂。”
“夫君也没比我大到哪里去嘛。”
“身上有重担,整日想的都是勾心斗角,对男女之事再有心思才是古怪,
等等吧,等事情处置完。”
说到这,陆云逸面露思索,看向沐楚婷:
“你还别说,我现在就非常佩服城内的那些达官显贵,
整日忙得像陀螺,还有时间在一众女人面前周旋。
昨日我听闻城东的一个员外,已经纳了第二十房小妾,
真不知道他怎么应付得过来。
你说他能叫出她们的名字来吗”
沐楚婷白了他一眼:
“这又怎么会叫不出来,那些城内员外啊,操持的是商贾之事,
凭的是先祖遗威,自然不用像夫君这般整日操心。
若夫君日后有了孩子,
有夫君在,他也不用这般操心,整日吃喝玩乐,岂不快哉”
陆云逸想了想,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那倒也是,成不成才不重要,健康快乐就极好。”
“家大业大,夫君舍得
朝中许多权贵都是这么想的,但孩子出生之后,家业又无人继承,难免用力鞭策。”
“说来也是,人都是善变的,一个阶段一个想法。
曹国公曾跟我说过,他父亲在世时,
他从来不会想什么争权夺利,想的是整日天酒地的快活。
但当歧阳王去世后,这些东西也就不用催促了,
他自己都会用心学,还会后悔为什么没有早点学,这就是一个很明显的思想转变。”
说到这,陆云逸表情有些凝重,若有所思:
“说不准到时候咱们自己都会后悔,没有好好培养孩子。”
沐楚婷在一旁笑意吟吟,看着在场的一些侍女,挥了挥手:
“先出去吧。”
小红转而看向诸多侍女,
陪着她们一起走了出去,还贴心地将门关上。
“夫君,锦玉姑娘的底探清楚了吗”
陆云逸脸色严肃了几分,眼中有些疑惑:
“还不确定,但我已经把她当做锦衣卫来对待了,
我准备通过她找一个帮派人士,来收拾一些对商行下黑手的人。
若她是锦衣卫最好,将此事告知毛骧,
若她不是,也无妨。”
沐楚婷面露恍然,大大的眼睛不停眨动,凑近了一些:
“夫君,妾身还是不明白,为何昨夜您突然回来了”
陆云逸动作一僵,眼中闪过一丝无奈,
有些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
“锦玉姑娘身体不适。”
沐楚婷眼中疑惑一闪而逝,马上面露恍然:
“原来如此啊”
两刻钟后,陆云逸离开陆府,
并没有去府衙,而是径直前往了火瓦巷的归春医馆。
临近早晨,医馆内十分忙碌,
各种各样的病号出现在医馆门口,等待诊治。
陆云逸一眼就看到了恭敬站在门口的几人,
为首一人是一名瘦削中年人,身后是两名随从,衣着不那么体面,
身上有浓浓的草莽气息,一看就是帮派中人。
中年人也见到了赶来的几名带甲军卒,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
但很快,他就发现。
那为首年轻人只是淡淡瞥了他们一眼,就迈步走进医馆。
直到他们离开,几人才敢长舒一口气。
“大哥,刚刚那人气势惊人啊。”一名小弟凑近了一些开口。
瘦削中年人瞪了他一眼:
“别说话,老实等着。”
“大哥.咱们在这儿等什么啊”又一名小弟发问。
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但既然朱掌柜吩咐了,咱们就等在这。”
“咱们至于这么郑重吗。”
瘦削中年人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低喝道:
“能不能长点脑子,朱大夫平日里诊治的都是什么人
达官显贵啊,随便说句话,咱们三贤帮就算走到头了。”
“这么厉害”
“咱们是外来户,让你们多打听打听城中消息你们不干,等真大祸临头了,可别后悔。”
医馆内,陆云逸在内室见到了正在整理药材的朱锦玉。
她的打扮没有昨日那般艳丽,
而是一身白裙,有几分清丽脱俗。
见陆云逸来了,朱锦玉想到昨日之事,
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脸颊一红,微微将脑袋低下:
“大人来了.”
“嗯。”
陆云逸轻轻点头走上前去,将一个简约单调的水壶放在桌上:
“府中的红水,听说很有用。”
朱锦玉脸颊更加红润了,就连声音都变得低沉了少许:
“多多谢大人。”
她放下手中药材,手忙脚乱地将水壶拿起,放在小腹前,双手紧紧抓着,心中思绪纷飞。
“居然这么体贴.果真是好男儿,
锦玉啊锦玉,你怎么这般没用,关键时候居然.居然唉.”
朱锦玉的脸色来回变换,看向依旧站立的陆云逸,说道:
“陆大人您先坐,我这就将他们叫进来。”
“不着急,你先忙完。”
陆云逸走到书桌后,在椅子上坐下,打量着桌上的诸多医书,问道:
“这些我能看吗”
“自然能,陆大人想看什么便看什么。”
“嗯”
陆云逸拿过一本医书,自顾自地看了起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屋内变得安静,
只有书页翻动以及药材碰撞的沙沙声。
气氛也变得怡然,一旁是陆云逸静坐看书,
另一旁是朱锦玉照方抓药,屋内还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难得的轻松让陆云逸心情舒畅,忘记了衙门中的诸多烦恼。
不知过了多久,“哒”的一声轻响传来,
陆云逸这才从医书中抽身而出,看向前方。
只见朱锦玉将一个精致水壶放在桌上,笑意吟吟:
“大人,您送我一壶水,我也送您一壶。”
陆云逸笑了起来,“忙完了”
朱锦玉点了点头:
“今日只需抓些药再送过去就行,不是那么忙。”
陆云逸点了点头,打开水壶用力喝了一口,其中凉爽透彻心扉,
让陆云逸忽然觉得,要是能一直不上衙就好了!
“行了,将人叫进来吧。”
“好。”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
先前在门外见到的瘦削中年人就被带了进来。
他身上的打扮与医馆中的淡雅格格不入,
尤其是进入内堂,与这里安静的气氛更是冲突明显。
“大人,这是三贤帮的大当家沈正心,在火瓦巷有些威名。”
朱锦玉介绍完后,就踱步走到陆云逸身旁,静静站立。
“大人”
沈正心眼睛一瞪,对眼前场景表现出了一些震惊,
朱掌柜的能量他是见过的,如今居然如此乖巧。
他是识趣之人,连忙跪地磕头,同时开口解释:
“小人沈正心拜见大人,威名不敢当,只是火瓦巷乃是清雅之地,
我初来乍到,在这里阻拦一些闹事之人。”
“哪的人”
陆云逸开口询问,一股威势不自觉地弥漫。
朱锦玉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气定神闲,
沈正心更是不敢抬头:
“回禀大人,小人是山东兖州府费县人氏,去年来到应天京畿讨生活。”
陆云逸上下打量着他:
“多大年纪了家中几口人操持什么行当”
沈正心连忙回答:“回禀大人,小人三十有二,家中四口人,
除了夫人还有一儿一女,
平日里帮火瓦巷的诸多掌柜做些杂活,
驱赶一些闹事之人,有时也帮忙搬搬东西。
妻子在家中与孩子操持一些手工活,赚些银钱补贴家用。”
“钱财够用”
沈正心露出几分拘谨:
“回禀大人,小人没什么本事,赚得不多,日子过得紧紧巴巴。”
“识字否”
“回禀大人,托洪武老爷的福,在家乡学堂中识过字,
能够看得懂告示与信件,只是.不太会写。”
“说说日后你的打算。”
“打算”
沈正心跪在地上,微微抬起脑袋,言语中带着几分疑惑。
“回答得有条有理,对问话也能抓得住重点,不答非所问,
这说明你是个聪明、有主见的人。
你不会甘心浑浑噩噩地过一辈子,说你心中打算,老实说。”
沈正心瞳孔微缩,对上那扫视而来的眸子,只觉得自己都被看透了。
他连忙低下头看向平整的青石板地面,
没有隐瞒,沉声开口:
“回禀大人,小人想用两年时间在火瓦巷立下根基,
要是有可能,再寻一些收夜香的生意,
实在不行就开个商行,为火瓦巷的诸多商铺提供方便。”
“帮派之人倒夜香,倒是聪明,
为何不开赌坊做些见不得人的生意”
“回禀大人,小人初来乍到,又是外来户,
而且没有根基做这些生意就算我们弟兄能打,
但.一旦官府出面,我们也只能干着急。
所以小人并不打算开赌坊,
只是想做些正常生意,能养活弟兄与家人。”
陆云逸笑了笑,点了点头:
“火瓦巷乃清幽之地,出入这里非富即贵,没想着攀些高枝”
“回禀大人,小人选择在火瓦巷立足就是看中这点,
但一年待下来却发现,大人物根本用不着我们弟兄,
来这里闹事之人也少之又少,只有一些酒鬼和外地来的嚣张之人。”
陆云逸点了点头,侧头看向朱锦玉,问道:
“你觉得他怎么样”
朱锦玉想了想,回答道:
“有些想法,但胆气不足,要是与其他帮派那般抢地盘拼杀,指望不上他,做些小事倒是可以。”
陆云逸心中诧异一闪而过,轻轻点了点头,
看向将头低得更低的沈正心,直截了当地发问:
“敢杀人吗”
朱锦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眼中闪过一些疑问。
沈正心跪在地上,心脏怦怦直跳,眼睛滴溜溜乱转,
没来由地感受到一股压迫。
沈正心呼吸急促,额头上一丝冷汗垂下。
他有胆量但顾家,想要攀上大人物的大腿,但却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机会来了,他却犹豫了。
沈正心忽然发现,自己意料之中的商谈甚至没有发生,
只是单方面的发问,
而且会有如此难以抉择的事在等着他。
“呼呼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在房舍内十分明显,
沈正心回想着来到应天这些日子,
脑海中出现了孩子们想要吃葫芦的渴求,而他只能拒绝的尴尬处境。
沈正心狠狠一咬牙,头撞地面,
脸上已经流满了豆大的汗珠,眼神也摇晃到了极致:
“请大人吩咐。”
奇怪的是,话说出之后,
沈正心忽然平静了下来,像是知道结局那般平静。
陆云逸听到他的话,侧头看向朱锦玉,轻轻拨弄她的裙摆:
“逼迫人作出决定的从来不是胆量而是处境,
以他现在的发展,在京城待上十年都不会出人头地,
或许过不了一年就要离开。
他们整日在火瓦巷乱转,
大人物看上他的概率很低,但看不上他的概率很大。”
朱锦玉想了想,将视线挪了过去,
看向他那与火瓦巷格格不入的粗麻衣衫,轻轻点了点头,
又看了看身旁大人身上穿的甲胄,笑吟吟开口:
“大人身上的甲胄也有些格格不入。”
“呵,本官虽然每日过得烦躁无比,但只有看不上别人的份。”
陆云逸坐直身体,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封信件上记着三个人名,三日之内,我要得到他们死去的消息。”
沈正心慢慢站了起来,弓着腰拿过信件,
嘴唇有些干涩,但还是用力点了点头:
“小人明白。”
“嗯”
陆云逸站起身,看向朱锦玉,帮她整理了一番头发:
“本官要去上衙了,身体不舒服就多休息,以往你没有拒绝的权力,现在有了。”
“大人.”
朱锦玉眼眶中充满了晶莹,整个人快化了。
陆云逸摸了摸她的脑袋,快步走到门口,回头看向爬起来的沈正心:
“三日后我会在这里等你。”
“是,大人,小人竭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