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倒了”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上下打量了刘思礼几眼,满脸诧异。
太子朱标额头青筋暴跳,放在扶手上的手掌紧握,眼中闪过一丝戾气:
“胡说八道,你要是能摔成这副模样,本宫还真佩服你的本事。
应天商行门前百姓发生民变,你当时在哪里”
“刑部赵大人说你激起民变,可有此事”朱元璋冷冷问道。
刘思礼沉默不语,只是抬手擦了擦流下来的口水。
“说话!!!”
朱元璋抄起桌上的奏疏砸了下去,发出一声怒吼,整个人也站了起来。
“回禀陛下,
臣…臣当时被百姓按在地上打,不清楚发生了什么。
至于民变…
臣不认为那是民变,他们是来商行讨要账款。
臣本打算给他们结清账款,让他们尽快离开,
以便刑部、大理寺查案。
但是…账本被查封了,臣只能前去劝阻。
可他们不听,把臣打成了这样。”
刘思礼抬起头,擦了擦口水,含糊不清地说道:
“凌大人、张大人、周大人当时都在场,是他们下令查封商行的。
百姓原本要打的是他们,
臣去阻拦,就变成打臣了。
若赵大人说臣激起哗变…
臣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朱元璋又扔了几本文书下来,破口大骂:
“你身为朝廷命官,
弄成这副样子,丢的是朝廷的脸面。
传凌汉他们进来!!”
不多时,凌汉三人走进殿内。
众人见他们衣冠楚楚、毫发无损的模样,心中顿时明白了几分。
都督徐司马毫不客气地开口讥讽:
“三位大人可真是体面,堪称朝廷之典范。”
三人眼中闪过愕然,有些不明所以。
朱元璋见他们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怒火更盛,
一拂袖坐下,默默地盯着他们。
太子朱标在一旁开口,看向凌汉:
“凌大人,查案可有收获命案之事何时能结案”
凌汉心里一紧,脸色变得僵硬,在心中思索良久才缓缓开口:
“回禀太子殿下,案件还在调查中。
刑部上下正在对商行库房展开大规模搜查,
同时对商行雇员进行调查,相信很快就能发现线索。”
“多久”
太子朱标声音平静,只问了两个字。
凌汉眼神闪烁,瞥了一眼站在一旁气定神闲的赵勉,沉声道:
“回禀太子殿下,查案之事臣无法给出确切时间。”
“一年时间够不够”
声音传来,凌汉眼中闪过一丝诧异,身旁两人也有些惊讶地看向太子殿下,只见他脸色凝重。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太子已经快要爆发了。
凌汉老实回答:“陛下,用不了一年。
只要将该收集的证据都收集齐全,该调查的人都调查完毕,
就能初步推断出当时的情况…也就可以结案了。”
“嗯”太子朱标恍然地点了点头:
“既然要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何不询问当时在场雇员
如果孤没记错,锦衣卫呈上来的文书里,有很多雇员的口述。
你们刑部是信不过锦衣卫吗”
这时,赵勉在一旁躬身一拜:
“回禀太子殿下,
刑部所查的是其中可能存在的冤假错案。
被杀的三人中,有一人的家属称其无辜,
而京府以及锦衣卫的记录都表明这三人是逆党。
若按照这些文书处理,无辜之人就枉死了。”
“好一个无辜之人枉死。”太子朱标笑着点了点头:
“还要查多久应天商行何时能开门
今日已经引发民变,你们还打算关几天”
赵勉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寒意,太子殿下虽然在笑,却让他不寒而栗。
“回禀太子殿下,至少还需五日!”
“五日”
此话一出,太子朱标还没开口,都督府的一众官员就纷纷面露惊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左军都督耿忠看向赵勉,沉声道:
“赵大人,商行如今关系到千万人的生计。
为了一个还不确定是否存在的冤假错案,就要再关门五日
这其中轻重,您掂量过吗”
赵勉脸色平静:
“法理大于人情,既然朝廷设立了律法,就应该严格遵守。
若出现冤假错案,整个朝廷都要为此蒙羞。”
“荒谬,为了一个逆贼搞得人心惶惶!你们刑部是昏了头。”耿忠毫不客气地破口大骂。
“耿大人,您骂下官并不能解决问题。
刑部作为六部之一,查案是职责所在,其他事情不在刑部的考虑范围内。”
“赵大人一心为公,本官真是佩服,希望赵大人对其他事情也能一视同仁。”
耿忠冷哼一声,然后看向上首:
“陛下、太子殿下,三人既然已被京府和锦衣卫定为逆党,那必然是有理有据。
刑部却又出来横插一杠,还要再查一遍。
等刑部查完结案了,是不是大理寺又要来查一遍
这种一案多查的事,听着就骇人听闻。
若事事都这样,
朝廷就算有再多官员和吏员,也不够用。”
洪武皇帝朱元璋点了点头,原本冷峻的脸色忽然露出笑容,看向一旁静坐的李善长:
“老哥啊,你觉得这事该怎么处理这案子应不应该查”
李善长听后面露感慨,摸了摸胡子:
“陛下,国法不容轻视。
既然大明刚刚建立,就应该做好表率,把事情查清楚,给百姓一个交代。”
朱元璋听后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
“老哥说得对。
既然如此…干脆也别让刑部和大理寺单独查了,
叫上锦衣卫、京府衙门,一起查。
看看到底谁对谁错。
就定三天,三天之内要是没有结果,这事就别再耗费精力了。”
“是”
赵勉与周志清齐齐一拜,
一旁站着的毛骧与高守同样躬身一拜。
做完这些后,朱元璋看向狼狈不堪的刘思礼,沉声道:
“刘爱卿啊,日后再有这种事,别傻乎乎地冲在前面,
多跟凌爱卿和周爱卿学学,远远地躲在后面。
你下去后先收拾收拾,
朕会派太医去你府上,好好给你医治。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安心养着。”
说完,朱元璋挥了挥手:
“行了,都退下吧,大晚上的弄出这么多事。”
离开武英殿后,
刘思礼乘坐马车回到府邸。
原本还故作镇定的他,
一进家门,大门刚关上,马上就“哎呦”起来。
随行的老仆连忙上前,看着他扭曲的胳膊,满脸不忍:
“老爷啊,就算是做样子,也不用这么狠吧。”
“少废话,做都做了,赶紧进屋,正骨!”
很快,刘思礼换上一身素袍常服,静静地坐在房间里。
他手臂的弯曲已经恢复正常,还绑上了固定用的竹片。
老仆一边缠麻布,一边担惊受怕地说:
“老爷啊,都说边疆兵荒马乱,可老爷在庆州五六年都没遭遇什么大灾大难。
可来了这京城,还没两个月,手就折了。”
刘思礼脸上露出一丝忌惮:
“你不懂啊,要是我这手不断一根,
今日民变之事,老爷我就得被拉出去平息民愤。
朝堂上的那些大人啊,个个都是道貌岸然之辈。好好的事情非得搅黄不可。
我夹在中间…进退两难,只能先明哲保身。”
“是啊,老爷,这样的商行要是在庆州或者辽东,那都得当成金疙瘩护着。
在这京城,却好像可有可无,说关就关了。”
“这是朝堂争斗,跟商行本身没关系。
争斗一起,商行首当其冲,被卷入了漩涡。”
刘思礼眼窝深邃,缓缓摇了摇头:
“我也是第一次见识到,
一部堂官竟然如此无耻,睁眼说瞎话。
那锦衣卫和京府也是,
平日里威风八面,可一到关键时刻,就默不作声,真是有负他们的威名。”
“老爷,朝堂上的大人大多身不由己,他们不敢说话,应该是被人拿捏住了。”
“哎,你说得没错,他们就是被人拿捏住了。
韩国公一到京城,风向马上就变了,东风一下子压倒了西风。
以前是咱们占上风,现在轮到人家得势了。”
老仆有些诧异:
“老爷,您怎么把自己归到一派了”
刘思礼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人在朝堂,身不由己。
以鸿胪寺卿的身份操持商行事务,这么好的事可不是没有代价的。
老爷我啊,现在彻彻底底是皇党了。”
“那老爷,党争可不能轻易参与,稍有不慎就会殃及自身。”
刘思礼脸色平静:
“我又何尝不知道,但来了京城就身不由己,只能继续走下去了。
好在老爷我官小,不需要亲自上阵拼杀,只需要等着大人们去争斗就好”
“老爷您觉得谁能赢”老仆试探着问道。
“唉不知道啊不知道.”
夜色弥漫,整个应天都被黑暗笼罩。
整座应天城之中,唯有皇城灯火通明。
应天商行的烛火不知何时熄灭,整个府东街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隐隐约约的打更声回荡……
微风吹过,应天商行前的旗帜随风摇曳,徒增几分萧瑟。
就在这时,应天商行后面的一条小巷里,黑暗中似乎有人影闪动。
天空中云彩飘过,
世界瞬间变得一片漆黑……
黑暗中突然窜出一道黑影,朝着应天商行的后门奔去。
在这道人影身后,有上百人!
一个个黑点从一处黑暗融入另一处黑暗,悄无声息地朝着应天商行靠近。
这些人动作利落,脚步轻盈,身穿黑衣。
从身姿形态看,一看就是军中精锐。
然而,随着他们逐渐靠近,
领头的黑衣人步子慢慢慢了下来,狐疑地看着四周,眉头紧皱……
“停。”
清脆的声音响起,百余人的行动瞬间停止,令行禁止!
“撤!”
命令下达,所有人瞳孔骤然收缩。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转身向后撤退,尖锐的破风声就传了过来。
粗大如小臂的弩箭划破夜空,带着难以想象的威势,狠狠扎进一个黑衣人胸口!
黑衣人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力量袭来,整个人瞬间失去意识,身体倒飞出去…
在平整的青石板路上滑行了许久!
所有人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恍惚,也有些诧异。
“撤!”
随着一声更为严厉的呼喊,密集的箭雨和破风声席卷而来。
嗖嗖嗖——
闷哼声随之响起,十几名黑衣人就这样被射穿身体,茫然地倒在地上。
敌人在哪里
下一刻,应天商行的灯火突然亮了起来!
东面墙壁的屋顶上有一排烛火,照亮了部分区域。
再看墙壁上,一个个脑袋大小的孔洞中透出昏暗烛光!
领头的黑衣人看到这一幕,瞳孔骤然收缩!
眼前这哪里还是一个商行,简直就是一座高大坚固的碉楼!
从一个个孔洞中不断射出箭矢,一波接着一波,毫无停歇之意。
嘭!
街道两旁原本紧闭的大门猛地敞开,一队同样身穿黑衣的人手持长刀冲了出来,目光锐利。
箭矢与人影瞬间形成夹击之势!
“杀,一个不留!”
年轻的声音如同炸雷,在昏暗的府东街响起。
两拨人马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厮杀在一起,长刀碰撞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当当当当!伴随着精铁相撞迸出的耀眼火!
年轻人站在厮杀战场后方,看着前方那些身形矫健的黑衣人,瞳孔收缩到了极致。
军队,眼前这些人绝对是精锐的军队!
“枪!”
年轻人说道,身旁一人连忙将一把狭长黝黑、带有扳机的物件递到他手中。
年轻人从腰后拿下千里镜,扣在狭长的物件上。
上膛!瞄准!射击!
一气呵成!
火蛇从狭长的枪管中喷涌而出,几乎在瞬间就击中了那勇猛无比的领头黑衣人!
他正要挥刀砍下,身体猛地僵住,有些茫然地抬起手,在脸上摸了摸……
摸到的是湿润腥臭的血液,还有外翻的柔软血肉……
他愣住了,继续向上摸,直到摸到眉心。
在那里,有一个炽热的孔洞,不断向外冒着热气,几乎还流淌着什么东西。
黑暗笼罩了他的视线,整个人轰然倒地……
“嘭!”
“嘭!”
“嘭!”
三声枪响过后,又有三人应声倒地,所有人都被这沉闷的声响吓了一跳,这是什么
但让他们庆幸的是,声响没有再响起,双方人马继续厮杀……
年轻人取下千里镜,挂在后腰,然后取下另一边的水囊,打开将清水浇在已经有些发红的枪管上。
滋滋啦啦的热气不断向外冒,在黑暗的厮杀声中格外清晰。
一刻钟之后,场面安静下来。
府东街宽敞的大街上满是尸体,鲜血四溢,将原本的青石板路尽数浸染。
“打扫战场!”年轻人冷声下令,静静地看着前方。
场面安静了下来,但多了几分忙碌嘈杂。
这时,应天商行大门敞开,一道人影从中走出,身穿甲胄,脸色凝重,是都督佥事张铨。
他快步来到府东街,一眼就看到了那绵延不绝的尸体,
又有些惊讶地看了看应天商行那高耸的水泥墙壁,以及一个个脑袋大小的孔洞。
“乖乖.这简直就是城墙啊”
张铨快步走近年轻人,盯着他手中的狭长物件,问道:
“小子,这是什么你们应天卫捣鼓出了什么稀奇玩意儿”
年轻人正是应天卫指挥使徐增寿,他扬了扬手中的长枪:
“洪武燧发枪,工坊手工打造的物件,整个大明只有两把。”
“两把”张铨眼睛一亮,连忙凑近:“另一把在哪里”
徐增寿嘿嘿一笑,满脸淳朴:
“在太子手里。”
张铨咧开的嘴立刻闭上了:“说这些废话,给我看看!”
“不能看。”徐增寿将洪武燧发枪藏到身后,
“这是军中最高机密,整个大明只有三个老工匠知道怎么制造。”
“我都不能看”
张铨满脸不可思议,过些日子他就要封侯了,这大明还有他不能看的东西
“不能看,几位都督国公也不能看!”
“那你为啥能用”张铨问道。
“我”徐增寿扬起脑袋,得意洋洋:
“我是火枪兵统帅啊,新物件总得有人先试试吧。”
“好用吗”
“当然,精准又快速,
就是太贵太麻烦,造了几个月才造出两把。”
徐增寿一下子泄了气,看向前方战场,一具具尸体已经被堆在一起。
“不说这个了,张大人眼前这些尸体该怎么处理”
张铨将视线从徐增寿身上移开,转而看向那些尸体:
“都是乱臣贼子,找个地方挖坑埋了就行。
从北门出去,关德五早就等着了。”
徐增寿点了点头,
对身旁的侍卫吩咐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