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夕阳的余晖如一层薄纱,
轻柔地洒在大宁城的每一寸土地上,
让这座城池愈发显得热闹非凡。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
一盏盏红彤彤的灯笼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将整个大宁城映照得一片喜气洋洋。
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仿佛在迎接着即将到来的新年。
今日的天气也尤为配合,只是有些阴沉,并没有刮风下雪。
路上行人也没有如以往那般,
在散值以及下衙后匆匆赶回家,
而是带着家人孩子慢悠悠地在城中集市转悠,欢笑声不绝于耳。
不论是城北还是城南的酒肆茶楼,亦或是青楼妓馆,都极为热闹。
酒肆里,人们围坐在一起,
推杯换盏,谈天说地,大笑声不断。
茶楼中,茶香四溢,
说书人正绘声绘色地讲述着大明破元的故事。
青楼妓馆里,丝竹之声悠扬动听,
舞女们翩翩起舞,身姿婀娜。
许多贫苦了一年的百姓,会带着家人们去品尝新鲜美食。
工坊掌柜或者商行掌柜会带着活计去潇洒玩乐。
但此刻,城中最为热闹的并不是这些地方,
而是四方城门、都司衙门以及府衙衙门前的诸多告示。
这里人山人海,充满嘈杂,
甚至要比城北安和街排队的队伍还要多。
不少人踮着脚尖,希望能看向前方,
虽然不认识字,但也希望能看到一二,
只因周围的动静太过振奋人心。
都司衙门口,杨士奇手拿大喇叭,
看着下方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有些无奈地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他对于告示已经念了无数遍,
但下方的百姓依旧有新来者还在不停地发问确认
“再念一遍,再念一遍.”
“没听到”
随着一阵吆喝,杨士奇咕咚咕咚喝了一壶水,
又爬到了一旁早就准备好的台子上,
朝着下方百姓发出大喊:
“诸位父老乡亲们都看我,这是最后一遍,最后一遍!”
即便这话他已经说了不下十次,
但他依旧要说,像是在给自己打气。
一双双眼睛望过来后,
杨士奇早就没了最开始时的压力,
转而将眼前这些百姓想成了一个个大白菜。
“都司决定,凡我大宁城百姓,
每户可凭户籍领取白面五斗、粟米三斗、菜油五斤,保障阖家团圆之炊。
凡家中男丁有戍边者,额外赏赐羊肉十斤、猪肉五斤,
普通民户亦得鲜肉三斤,以享年节丰肴。
每户发放红烛两对、鞭炮三挂、春联一副,
更备福字窗千张,于市集免费派发,共添节庆喜色。
五十岁以上老人,每人额外领取滋补药品三包、糕点两盒、炭火三十斤。
老弱病残及贫困之家,可至衙门领取衣被,
另备炭火百担,于风雪之日沿街派送。
诸位乡亲们,这是行都司衙门对大家一年辛勤劳作的回馈,
希望城中百姓都能过一个好年!”
话音落下,人群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掌声。
不少人面色涨红,连巴掌都有些拍红了,
即便他们已经听过很多遍,
但再听一遍,依旧是十分喜悦。
人群中,一些身形佝偻、衣衫褴褛的老者,
怔怔地看着立在高台上的那名年轻人,久久无言,
只是在眼中闪烁着感动的泪。
杨士奇站在上方挥了半天,才将这热烈情绪压下来少许,
他清了清嗓子,又咕嘟咕咚喝了一大口水,继续喊道:
“还有还有!腊月三十晚,也就是明天晚上,
各卫所演武场、城中校场设千人流水席,备热羹暖酒,
邀孤寡老弱、戍边军属共赴团圆,歌舞欢庆至子时!”
“好!!!”
人群顿时再次沸腾。
杨士奇费了好大劲,又让他们安静下来,继续喊道:
“正月初一至初五,于城北门开设年节市集,
司衙免除商户三日税赋,并设义诊、义学摊位,惠及万民。
另外,新年期间增派巡防军卒,严查盗匪,保障百姓平安。
若遇纠纷,衙门特设速裁处,三日结案!”
“好!!”
见周围的人越聚越多,
杨士奇觉得是时候了,
他再次压下场中气氛,发出一声大喊: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诸位百姓!”
“明年,都司会展开大宁城与山海关之间的道路修缮,工期两年!
此次修缮,不征民夫,
而是雇佣十五岁以上男女前去做工,
银钱丰厚,预计招工两万人,还请诸位踊跃参加。
另外,都司做下承诺,
无论做何工种、是洗衣做饭、还是开山裂石、又或者车夫马夫,
每月工钱至少一钱,管吃管住,
具体细则还请明日前来此处以及四方城门、府衙告示处观看!”
此话一出,在场顷刻之间鸦雀无声,
安静了两息之后,
“哗”的一声,场中氛围像是被炸开,
声音一下子就要捅破天穹,震得杨士奇都略有躲闪。
“真的吗管吃管住”
一名三十一岁、长相粗糙的大汉跳起来大喊,
他的嗓门尤为大,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牦牛。
每月一钱的活在大宁城中有不少,
但管吃管住还发银钱的活计却没有多少。
这意味着,他们一月至少能攒下一钱银子。
“是是,管吃管住!”
杨士奇一边回答一边听着旁人询问。
“十岁能不能去!”
“不能.孩子应该去学堂,而不是去工地!”
杨士奇脸一黑,痛快的回击!
此话一出,不少人面露失望,
场面一下子响起唉声叹气,
毕竟,家中十二三岁以下的半大孩子,
才是干不了活,吃得又多的尴尬年纪。
场面喧闹,千百人就这么七嘴八舌地说着,让整个都司衙门乱糟糟一片。
原本还在上工加班的吏员们有些恍惚地抬起脑袋,
只觉得阵阵头大,不明白为什么大人要将告示放在府衙门口。
北城门处也是这般模样。
这里的草原人比之城中央的百姓们更为激动,反应也更为激烈,
他们争着抢着向前涌去,希望能听得更清楚一些。
解缙站在高台上,手拿大喇叭与文书,
看着这些不停攒动的人头,只是觉得浑身僵硬,大脑陷入宕机。
多.人太多了!
他原本以为城北这些草原人都是懒汉,
等着朝廷与衙门救济,给他们发钱发吃的发用的.
但没承想,对于做工的热情,要远超过先前所说的诸多福利。
人群之中,一名身材适中、三十余岁的中年人,
静静看着前方告示以及那个身穿长袍的读书人,神色平静,
但眼神中却闪烁着一丝复杂,还有那么一丝丝羡慕。
在他身旁,几名护卫一般模样的草原人,正在用力推搡着周遭的人群,希望能挤压出一片空白,
但奈何在场人数众多,
他们即便用力推搡,也依旧挤在中年人身旁。
“台吉,先离开这里,这里人太多了。”听到声音,中年人才从思绪中抽身而出,
看看周遭攒动的人群,轻轻点了点头,声音温和:
“走吧.”
一行人护送着他离开,很快他们就脱离了人群。
先前开口的那名护卫,有些心有余悸地说道:
“台吉,咱们初来乍到,
这等热闹的地方都有官兵守候,太危险了。”
中年人罕见地笑了笑,算是认可了他的话:
“只是看一看,不会有事的,走吧。”
不多时,一行人彻底脱离了人群,来到了城北安和街的路口,
这里早就停放了一辆奢华马车,
周围有两名侍从,正在焦急地四处扫动。
当看到中年人过来后,侍从这才长舒了一口气,连忙迎了上去,
其中一名年长之人,躬身一拜,朗声开口:
“拜见白松巴雅尔台吉,小人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劳烦了。”
巴雅尔笑着点了点头,身旁的一名侍卫就径直钻进了车厢,
开始在里面来回翻动,仔细检查,
另有一名侍卫趴在了车底,看着宽大厚实的车轮以及车辕。
这一举动让那两名侍从脸色有些难看,
但他们只是隐晦地打量着四周,没有说什么。
“台吉,可以上车了。”
直到此时,巴雅尔才轻轻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坐在宽大的马车内,巴雅尔手指轻轻勾起窗帘,
看向城北的热闹景象,
当看到一家三口四口甚至五口手中都拿着热腾腾的肉饼时,
巴雅尔面露动容,又忍不住身体前倾凑近了一些。
当他看到那些地摊前挤满的人群后,
他更为诧异,脑袋几乎都要钻了出去。
还是侍卫在一旁提醒:
“台吉,要小心。”
巴雅尔勾着手指将窗帘放下来一些,仅从一个缝隙向外投去目光。
走过一条条街道,不仅北城门附近十分热闹,
似乎每一条街都十分热闹,行人脸上都洋溢着灿烂笑容,
孩子们的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人们也不觉得吵闹,只是笑呵呵地看着。
一股祥和气息,悄无声息弥漫,巴雅尔感受得到。
“大宁城的变化.很大。”
坐在车厢里的一名侍卫歪了歪脑袋,将目光投了过去:
“感觉.比族中还要热闹。”
另一名侍卫皱起眉头:
“族中今明两夜万人狂欢,大宁城怎么比得上族中”
巴特尔没有理会他们二人的争执,
而是怔怔地看着外面的诸多景象,心绪复杂。
不多时,马车拐进了一处略显清幽的小巷,
往来行人终于没有那么多了,反而是多了一些交谈。
巴特尔看着一名二十多岁的草原小伙子正飞速狂奔,
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阿爸,阿爸,有做工的地方了,包吃包住还给钱。”
听到喊声,有不少正在聚集门口谈天说地的百姓将目光投了过来,喊道:
“小子,在哪儿”
“城门,城门那里!”
小伙子速度不停,只是回头喊着,同时又补充道:
“要招两万人呢,都去都去”
巴雅尔就这么看着他,
看着他两条长腿飞速跑动,身形依旧平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是个从军的好苗子,
只是在这城中,他已经不需要从军了。”
两名侍卫听到这番言语不敢吱声,
只是将脑袋略微低了一些。
不多时,马车停在一处房舍的后门,
这里略显简陋,墙壁都坑坑洼洼,
门板上也积累了灰尘痕迹以及破碎裂缝,看起来像是久未有人居住。
驾车的两人将房门打开,看着下车的巴雅尔恭敬说道:
“巴雅尔台吉,二爷在屋中等候。”
巴雅尔轻轻点了点头,迈过门槛走入房舍,
跟随而来的侍卫们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也钻了进去,
砰的一声,院门紧闭。
院子里的装饰与外墙以及门扉截然不同,没有破败,有的只是明里暗里的奢华。
干净整洁又巨大的青石板匀称地铺在宽敞回廊上,
两侧是在冬日都绿意盎然的青松,
还有一些珍贵的各色朵。
走在其中,一股温润气息扑面而来。
巴雅尔看着周围朵,眼睛微眯,嘴角挂上一丝浅笑。
在草原深处的冬日里,根本见不到如此鲜艳的颜色。
还不等他仔细欣赏,回廊尽头就传来了一声畅快的大笑,伴随而来的是粗犷的喊声:
“哈哈哈哈,巴雅尔.好久不见。”
这句喊声让巴雅尔将要弯下的脊梁又挺直了起来,
看了一眼回廊尽头那道人影,
同样地发出笑声,张开双臂迎了上去:
“米掌柜,几月不见,雄风依旧啊。”
“哈哈哈哈,哪里比得上巴雅尔台吉,走走走,进屋暖和暖和。”
米斌一边笑一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二人就这么携手走到正堂。
正堂内更是奢靡,映入眼帘的虎皮地毯在灯火下熠熠生辉,
毛发根根竖立,像是保留着生前的余威。
房屋四角的巨大青铜笼中,
燃烧着已经变得赤红的炭火,不停向外散发着温暖气息。
米斌走入其中,带着巴雅尔去到了一旁的宽大木椅上落座,
二人中间是一个精致茶台,
滚烫的热水已经在上面冒着热气,茶香弥漫。
“来,巴雅尔台吉请坐,来尝尝大明云南的普洱茶。
这普洱茶还是从都司中所得,十分珍贵,
若是旁人前来,我根本不会将其拿出来。”
巴雅尔有些诧异地看着前方茶杯中的泛黄茶水,
“云南的茶是在大明西南”
“对,离着这儿可能有两万里那么远。”
巴雅尔神情空洞,恍惚地点了点头,
看向杯中茶水,心中徒增了一抹珍惜,
“若是这么远的话可能你我这辈子也无法到达那里。”
“嗯”
米斌对他这番话很是赞同,点了点头:
“咱们啊,能去应天都城走一遭,已经算是功德圆满了。”
“是啊.小的时候我在北平生活,
在那时都无法到金陵,现在更是天方夜谭,
倒是米掌柜识时务,没有跟着王庭到北方,就在大宁城落脚,
现在你我境遇难明啊。”
巴雅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声音中带着一些唏嘘。
米斌听闻此话也有些唏嘘,无奈地摇了摇头:
“台吉,别看我们兄弟在这大宁城风光,
但对于那些大人来说,都是一只随时可以捏死的蚂蚁,远没有台吉这般逍遥洒脱。
您有所不知,前些日子我就被都司新来的大人关进牢房,
整日折磨,除了打就是打。”
说着,米斌将袖口挽起,
露出了身上还未愈合的伤口,其上的结痂还清晰可见。
“这位新来的大人这么大胆子”巴雅尔有些诧异。
米斌将袖口撸了下来,脸色古怪:
“说不定巴雅尔你还认识他”
“哦是谁”
“前年他在草原王庭时,化名阿日斯楞,手里还拿着太阳汗大印。”
此言一出,巴雅尔的脸色陡然大变,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