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毒药

众人的身影被火光拖长,摇摇晃晃将江涣围住。

霜藜收回搭脉的手,脸色愈发难看。

“这毒的解药,当真只能在兴安找到吗?”苏羡不甘发问。

霜藜点点头,有些为难地看向意识又已有些昏沉的江涣。

“夫人,”她压低声音道,“主子现在的状态很不好,就算在三日内能找到解药,他的身体也会因毒侵肺腑而损伤根本。时间拖得越久,损伤越大。”

焦躁和烦闷在火光蒸腾出的热气下持续发酵,苏羡沉默地在原地踱了几步,抿唇从身上摸出一只瓷瓶。

“你看看这个。”

她把瓷瓶塞进霜藜手里:“影刃阁内有一种毒,中毒后的症状与此毒有八分像——都会让人身体肿胀,爆体而亡。这便是那毒的解药。”

“毒药与解药的成分乃是阁中机密,我无从知晓,只知道这解药是‘以毒攻毒’的法子,故而单独使用时也可将其当作一味毒药……我在想这药有没有可能对‘三日瘴’也存在部分的解毒效果?只是实在过于冒险,不敢随便乱用。”

苏羡一口气说完,仔细盯着霜藜的反应。见霜藜皱着一张脸,半天说不出话,她尽力掩住失落,小声问:“行不通?”

“抱歉,夫人。”

霜藜叹了口气,缓缓摇头。

“是我看不出。毒药与解药之间相互压制的关系玄妙得很,但凡多一分少一分,结果都会大相径庭。”

苏羡感觉自己的心脏像一团被浸湿的棉被,湿漉漉沉甸甸不断下坠,坠进胃袋,坠入脚底,坠在看不见到边界的黑暗里。

“属下夜九愿为主子试药!”

一直站在角落中默不作声的护卫突然上前,他性格少言寡语,这句已经是他嘴里鲜见的长句。

可是在他说完之后,却发现苏羡皱着眉不说话,满脸费解。

“属下先饮一部分主子伤口处的毒血,再喝下解药,便可验证此解药是否有效。”

夜九耐心解释道。他知此法粗陋,也不能保证奏效,但在眼下这状况下,至少可以多一道保险,应当会被采用。

苏羡蹙着的眉头一点点展开,示意夜九上前。

夜九了然地走过去,蹲在江涣身旁要去解开他伤口上的系带放血,脑袋上突然挨了一掌。

这一掌并不重,却把他打得有点懵。

“这方法他教你的?以前用过?”苏羡的烦躁山崩一样,从语气中冲出来。

“没……主子没用过。”夜九低头老实作答。

“这种损己也不见得利人的事情以后别提了。”苏羡语气稍缓,“除非你有九条命,那便当我什么都没说。”

霜藜把还没反应过来的夜九拉到一边:“要不让他去林子里捉只野兔之类的试药?”

“瓶中只有一剂药。”

沉默卷土重来,空气中只剩偶尔炸出的火星噼啪声,微末的光亮一逃离火堆,就会立即被黑暗吞噬。

苏羡重新把瓷瓶攥进手中蹲下身去,江涣似有所感,徐徐睁开眼睛,眸子里像是装了一片浩渺的湖水。

被他用这双潋滟而沉静的眼睛注视时,仿佛坐在湖边,水面温柔轻缓地撩动双脚。

“夫君,”苏羡的情绪重归平静,轻声问,“是不是拿不到解药,你在三日后一定会死?”

“嗯。”

“那……你有没有什么话要交代?”

江涣短而轻地笑了一下,长睫随之颤了颤。他看到了站在苏羡身后的霜藜和夜九,语气同谈论天气和食物无异。

“对他们没有,云隐知道如何安排。”他缓缓道,语气轻松,“其实也是好事,至少对他们来说意味着获得自由。”

“要和夫人说的……”

他的视线落回苏羡脸上,带着笑把声音放得更轻。

“夫人可否离我再近些?”

霜藜咬牙忍着情绪,识趣地拽着夜九往外走。

苏羡感觉手中的瓷瓶就要被她不断加重的力气捏碎,脸上却挂着和江涣差不多的笑容:“这么神秘?”

她倾身,把耳朵向着江涣的方向凑了凑,一点带着凉意的柔软轻覆在颊侧,像是一片雪花飘落。

苏羡惊讶地转头,那片雪花便一路擦过脸颊,落在了她的唇瓣上。

“其实我没有什么要说。”

江涣的头微垂,搁在苏羡的颈窝,声音很轻。

“之前一直在想,不知什么时候夫人才会对我多在意一点。现在觉得,你能这般随性自由再好不过了,不会被任何人绊住脚步,包括我。”

“不过还是觉得有些遗憾,”他顿了顿,吐出一声轻叹,“我早该做些什么,或许不至于到现在这地步,也不必只能没用地说让你忘了我。”

他的声音就像寒日里张口时喷出的一团白气,脆弱得不用风吹就会飞快消散,却能把苏羡的情绪都堵在心口。

她把江涣的脑袋从肩上推起来,淡声道:“看起来你不大怕死。”

江涣又轻笑一声,缓缓摇头,模样实在淡然。

身后的火堆逐渐烧成灰烬,苏羡努力维持的平静却又莫名作了燃料,在心头点起一把火来。

她扯过江涣的手,瓷瓶砸落在他的手心。

“那我要是给你吃一剂毒药,你敢不敢吃?”

江涣湿漉漉的眼睛安静地望着她:“夫人若想看,自然是敢吃的。”

他低头去开瓶塞,动作又被苏羡凶巴巴地制止。

“你也不问问为什么!”

苏羡不满地嘟哝,伸手去夺瓷瓶。

“之前我不过是带伤教训几个流氓,你还教训我不爱惜身体,你倒好,连命都不当一回事!怎么还好意思说我?”

“夫人莫生气,我与你开玩笑的。”江涣任由瓷瓶回到苏羡手里,缓了几口气道,“我听到了你与霜藜说的内容,我想试一试。”

他的坦然成了扎在苏羡眼中的一根刺,眼球应激式的分泌出一层雾蒙蒙的泪液来。

苏羡摩挲着瓷瓶不敢松手:“可它有毒,我把你毒死怎么办?”

“不会的。”

江涣想要抬手去帮她擦去泪水,手只抬到一半便没了力气。

“你看,”他笑着说,“能毒死我的毒已经在我身体里了,你手里的只会是目前唯一可能救下我的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