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正刻,
李逸站在洺水南城门楼上,居高眺望战场。
此时下午三点左右,太阳依然热辣,夏军辰时出营列阵,到此时已经八个小时了。
在毒日头下暴晒大半天,中间也只吃了点干粮和水。
夏军军阵,占地十余平公方里,离洺水城南门很近,李逸感觉就是铺天盖地一般,人山人海啊。
此时,
一面张字将旗在一支唐军前飘扬指引,
那是陆地鳄鱼张士贵的三千人马,他在夏军的右翼一侧挑衅。
三千人马挑战八万大军,
数量悬殊,
可站在城头,
三千人同样是铺天盖地,
在充满胆气的贼忽峍张士贵面前,他并没有畏惧八万人,
保持着半里许距离,三千唐军对着夏军各种谩骂。
“动了,”
“夏军右翼动了,”
刘世彻在李逸旁边比他还激动,“夏军右翼的骑兵动了,得有三千。”
“步兵也跟着动了,”
“前军的中军也动了。”
“中军的右翼也动了。”
如同连锁反应,
当曹旦率领麾下三千骑兵杀向张士贵,再也受不了这般挑衅后,右翼的各部兵马,都在动。
站的高,望的远,
在城头上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原本整齐的夏军大阵,右翼的兵马,正在向外扩散,
那些整齐的方阵,变的疏松,
无数的夏军都在骚动着,他们在这晒了四个时辰,又饥又渴,又困又乏,
刚出营时的那股斗志,早就消磨掉了。
现在他们只想动起来。
看到三千唐军靠近,他们只想围上去灭掉他们。
曹旦如此想,
其余夏军也都这样想。
李逸拧开自己保温杯的盖子,里面是冰凉的酸梅汤,喝一口冰凉爽快,那酸甜味道还立马让自己精神了许多,驱赶走了这闷热带来的困倦。
“要起风了!”
李逸笑道。
刘世彻看着仅三千唐军,就把夏军的军阵引动,也是笑着道:“看来司空借烈日熬夏军这招奏效了,
他们已经扛不住了,躁动的很,三千人马就把他们给引动了。
夏军完了,
这一动,八万大军的军阵也就乱了。”
李逸点头,“秦王当要出击了。”
任何敏锐的大将,都不会错过这个良机。
刘仁轨在一旁边也很是感叹,“先前玄甲骑兵出击,打的那真是一个干净利落啊,
夏军三千人,几乎片刻就被杀了个落流水。”
“这次依然还是会用玄甲骑打前锋破阵吧!”
“刘参军说的对,玄甲骑总共才两千,都是秦王的宝贝,尤其是那一千重装玄甲骑,有八百最初还是薛举部下呢,
维持一支千人的具装甲骑,你知道要费多少吗”
李逸感叹着道:“供养一千具装甲骑的费用,足够供养三万步兵。”
这养的还是全副武装的三万披甲步兵,
不过虽然具装甲骑贵,但贵有贵的道理。
刘世彻道:“四十多年前,齐周洛阳大战,北齐名将段韶率五千具装甲骑,从邙山俯冲,瞬间就击溃了北周三万前锋,”
“铁马嘶风,所当者破,烟尘涨天,莫测多少。”
南北朝时代,也是具装甲骑最辉煌的时代,那时战乱不断,具装甲骑也是各家王牌。
隋朝结束三百年天下分裂,甲兵百万,也曾拥有不少具装甲骑,其中幽州突骑就非常有名,如今的燕郡王李艺,隋朝时就在幽州统领突骑,官至虎贲郎将,手下五千突骑。
重骑兵好用,但太贵了,隋朝统一天下后,重骑兵数量就在不断减少。
大唐现在已经据有大半天下,
但能拿的出手的具装骑兵,也就是李世民手里的一千,李艺手里的一千。
皇帝的元从义军里都只有一支百骑充当仪仗而已,实在是养不起。
一名重骑最少要配三匹战马,因为人马俱甲,所以得是那种爆发强负重强的优良战马。
此外,人甲马甲,也都是特别订制的,比一般的骑兵铠甲费更多。
而且这些重装骑兵行军,还得有车马替他们拉装备,一般的战斗他们也不会参与,还要配辅兵伺候着。
每次战斗,重装骑兵也就能上场一会,冲阵一番就得退下休整,没什么持续作战能力。
最重要的是,这样的兵员也不好选,训练时间还长。
但正如段韶率五千重骑冲锋,直接就把北周三万前锋冲溃一样,这些刀尖用对地方,又绝对很强。
李世民手里现在要是能掏出五千重骑,哪还用着着从相州一路对峙到这里,
早就重骑冲锋,把夏军碾碎了。
重骑不适合攻城、破营,但拿来破阵是最好用了,尤其是现在夏军军阵已经不完整的情况下。
城西唐营再次打开。
秦叔宝身披明光铠手持缠铁马槊,率先杀出了营地。
身后是五千骑兵,呈楔形阵列冲锋。
骑士们胸前的圆护反射着阳光,照映万千光芒。
李逸在城头看的真切,
秦叔宝、程咬金、段志玄、翟长孙四马军总管,各率一千轻骑,而在这四千骑的掩护下,
尉迟敬德率领一千具装甲骑就藏在轻骑后面,
那些重骑兵在城头一眼能看出来,轻骑的战马没有甲,而具装甲骑的战马,都配有全套马甲,由六件套组成,从马头到屁股全面防护,面帘、鸡颈、当胸、身甲、搭后、寄生。
骑士更是身穿双重甲。
不是所有的重骑兵都叫具装甲骑,具装甲骑是重骑兵中的重骑兵。
骑士们内衬牛皮甲外披明光甲。
四千轻骑一千重骑,
五千骑兵出击,后面跟着无数长矛兵、刀盾跳荡兵、弓弩兵,只留下辅兵守营。
大唐虽凑不出五千具装甲骑,
但河北战场,
秦王手下骑兵就有八千,经历了这么多场鏖战后,此时依然还一次性拿出了五千骑兵冲锋破阵。
如狂风暴雨,骑兵从快走到小跑,再加速奔跑,然后冲锋。
五千唐骑如锋矢疾射向夏军阵。
李逸他们在城头上看的清楚,夏军的军阵还在扩散,他们被张士贵三千步骑调动,前军的右、中部约三分之一被调动,中军右翼也有许多兵马已经被吸引诱离了自己的位置。
原本紧密的军阵,
一时间到处都是破绽缺口。
面对突然杀出来的唐军骑兵,夏军反应各异,有将领在喝令各回本阵,列阵迎敌,
有的将领却居然喊着要上前迎战。
一名将军喝令各回本阵,派了亲兵回中军禀报夏王。
本来应当在前军指挥坐镇的左仆射范愿,此时却不在前军,而是不久前被夏王召去中军大纛下议事。
大纛旗下,
范愿、高雅贤、刘黑闼等几十名大夏朝的宰相、大将军、尚书们等正在吃饭喝汤,
一边议事。
没有人想到,四个时辰都没出来的唐军,会在这个时候全军出击,本以为张士贵带三千人来骚扰,唐军不会来了。
窦建德正想着是不是该撤回营,弟兄们今日晒了一天,饥渴疲惫,王小胡营前挑战又大败,士气低落,眼看要不了多久就要日落了,今天可能打不成了。
“报!”
“禀夏王,唐军倾营而出,全军杀过来了,数千骑兵在前。”
窦建德正在啃一枚蒸饼,
闻言三两口把嘴中饼咽下,“列阵,迎敌!”
窦建德忘了此时夏军阵已经不再完整。
诸将各自匆匆骑马返回本阵,
唐骑比他们还快一步。
秦叔宝程咬金他们没有从正面冲击夏军前军中阵,他们选择了侧击战术,
骑兵侧击,这几乎是每个骑将都会的基本技能。
何况此时的夏军右翼,
已经跟个筛子似的,全是空隙破绽。
夏军将领们想指挥散出去的部队回防,
可仅靠令旗、鼓角和传令兵,想把撒出去的兵马上召回来,哪有这么容易,
再能打的将领,也没本事短时间把兵召回来。
需要时间。
而秦叔宝不给他们这个时间了。
轻骑迅驰,离夏军数十步时,马上放箭。
高速奔跑的马上,也不需要什么精准的射术,轻骑兵们对准前面敌人齐射便是,
夏军也张弓还击,
双方箭来箭往,可高速奔跑的骑兵更不容易射中。
何况,秦叔宝也不是来骑射的,面对满是破绽的右翼,秦叔宝射完三支箭,便端起了缠铁马槊。
没有完整的军阵防御,没有那些盾墙、枪阵、拒马,
轻骑兵也可以直接冲阵。
四千轻骑,顺着那些裂痕、空隙,如潮水般涌至,无孔不入。
夏军惨叫连连。
秦琼程咬金他们身先士卒,如入无人之境,无人可挡。
从右翼侧击切入,直杀向中军,当中军夏军盾牌如墙,长矛如林的挡住去路,
秦叔宝挥槊将面前一名刀牌手挑飞,一拍战马忽雷驳的左耳,这匹经验丰富的战马,
便立马调转方向向左翼冲去。
中军盾阵后,
一名夏军陌刀将手持丈八陌刀,高吼着率手下八百陌刀手走出盾阵,要正面迎战秦叔宝的轻骑。
结果唐军轻骑滚滚,从侧面冲过,对着他们射来无数箭矢,头也没回的杀向左翼。
陌刀手们都披双层甲,这些箭倒没伤到他们多少。
“来啊,怂你先人呢。”陌刀将冲着奔过的唐军轻骑大吼。
沉闷的马蹄声接近。
尉迟敬德率领的一千玄甲重骑终于显露身形,
一千重骑跟着轻骑后面出现,
但他们并没有打算也绕向左翼。
尉迟敬德端着长槊,高吼
“凿穿!”
人马俱甲的玄甲重骑兵,就这样直直的撞向夏军的盾墙枪林,没有一丝的犹豫停顿。
八百站在阵前的陌刀手,也被他们无视。
具装甲骑冲阵,
地动山摇。
陌刀手、盾墙、枪林,
三层防御,还有后面的弓弩手。
看着坚不可摧,
可在一千重装骑兵的冲击下,几乎是瞬间被撕开,重骑横冲直撞,无人可挡。
钢铁洪流凿开防线,继续前冲。
而秦叔宝他们从左翼冲出后,迅速调头,再次列阵后,仍以楔形阵又杀左翼杀了回来,
这次他们顺着被重骑撕开的防线缺口,也杀进了中军,轻骑在中军一番骑射砍杀,又从右翼杀了出去。
在外面重新整队,从右翼侧击再杀入中军,
尉迟恭率领的具装甲骑不管不顾,只是埋头向前冲杀,神挡杀神佛挡灭佛,
这一刻,他们只有一个信念,凿穿敌阵。
李逸站在南城门楼上,
那么直观的看着唐军五千骑就把夏军前面三分之一厚军阵给撕碎了,
后面几万步兵才刚赶到,面对着被冲的乱七八糟的夏军,刚赶到的唐军却仍还能维持着较完整的阵列推进砍杀。
“夏军完了。”
李逸感叹,李世民用兵确实了得,战机的把握非常的精准,而且挺明显,唐军不论是士气,还是兵员素质,甚至是装备上,都要强于夏军的。
“此战,司空当居首功。”刘世彻笑道。
“我站在城楼观战,哪有什么功劳,这功劳是
“玄甲骑太精锐了,真是势不可挡。”刘仁轨感叹。
“其实河北骑兵也不少,只是今天夏军指挥不当。”
刘仁轨直言,“夏军今天这表现,毫无指挥可言,根本就是瞎打,张将军三千人马就能把他大阵诱散,失败也是必然。”
“吩咐下去,立即烧火做饭、煮汤。”李逸望着战场,河北军的前军已溃,中军也正在溃败,
神仙也救不了窦建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