洺州,永年城,万春宫。
刘黑闼率数十骑败逃回来,带回来败讯。
洺州留守文武,前往宫中叩见窦建德妻曹氏。
刘黑闼甲都没来的及卸,满身汗酸臭味,他顾不得曹氏面前失礼,直言道:“洺水大败,夏王更不幸落入敌手,
为今之际,我等请立夏王之子为主,继续召集兵马,与唐军干。”
窦建德没有亲儿子,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小名红线,是原配所生。早年窦建德在漳南也娶妻生子,可后来官府说他通匪,将他满门抄斩,就逃出了女儿红线。
续娶曹氏,也只生了个女儿,如今才两岁不到。
窦建德有几个养子,可是现在这情况,真奉了夏王养子为主,又拿什么抵抗唐军?
王小胡更是干脆道:“咱们干脆仍回高鸡泊落草,干咱老本行倒也逍遥快活。”
也有来自沧州等沿海的人,直言不如去做海贼。
反正真正想跟唐军继续打的,没几个了。
曹氏抱年幼的女儿,满脸的苍白,丈夫被俘,兄长也不知消息,剩下孤女寡母,如何是好。
“我有几句话要说。”
一个绯袍官员站了出来,众人望去,却是起居舍人魏征。也是河北人,后来是李密记室,再投唐为秘书丞,出使山东,结果最后被夏王所俘,仍授以官职,也有两年多了。
“魏舍人请说。”曹氏道。
魏征出列,“隋末丧乱,河南河北遭受的动荡最为严重,夏王与许多兄弟最开始落草为寇也不过是为了活命罢了,我当年为了活命也出家做了道士。
以夏王之雄武,平定河朔,士马精强,可是如今一战兵败被俘,败的太快太轻易了,这难道不是天命所归吗?
此非人力所能争也。
今丧败如此,就算守也没啥意义,逃也避免不了亡国,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再祸害百姓呢。
不如降了吧,
不愿投降,想发财的,就把府库金帛都分了,也别抢掠百姓,拿了金帛钱财,各回家乡,安心当个富家翁吧。”
刘黑闼很不甘心,还嚷着要再举兵马跟唐军打,甚至说要救回夏王。
尚书右仆射裴世矩直言:“洺水大败,社稷亡矣,唐军很快就要兵临洺州城下了,夏王落入唐军之手,更无可能再救回。
倒不如主动归降,或许能请唐皇饶过夏王一命。”
“府库中还有几十万匹绢,不如拿出来都分发给洺州的这万余留守兵马,让大家就此散去,也免得他们回家时路上抢掠百姓。”
魏征、裴世矩力主投降,
他们的提议得到了不少人支持,尤其是曾经的隋朝官员,侍中崔君肃、工部尚书何稠、黄门侍郎虞世南、张玄素,太常卿欧阳询、尚书左丞柳调等原都是隋朝官员,不少还都是从江都被宇文化及带着北上,在柳城被俘的。
一个个都身居夏国中央要职。
此时却全都同意降唐。
他们不少人在长安还有族人家眷,在关中有产业,当初归附窦建德也是身不由已,如今当然愿意降唐。
而如刘黑闼等窦建德旧兄弟,此时也没几个,剩下一些河北本地人,不论是官职还是名望都不够高,
他们不想降唐,可又打不过唐军,此时只想着散伙,能分一笔财产散伙最好了。
有的人甚至都做了最坏打算,实在不行干回老本行,当山贼或是海盗去。
曹氏早没了主见,更没有打下去的勇气。
最终便同意降唐,让裴世矩魏征他们开府库,把几十万匹绢拿来当街,分给洺州的这些将士们,然后大家各自散去。
“请右仆射写一封降表,就说是代夏王献土归降。”
裴世矩点头,“臣提议请魏舍人出使唐营,听闻魏舍人与唐司空兼侍中李逸是同门师兄弟,还请魏舍人能和李司空多说些好话,请宽恕河北,优待百姓。”
魏征当仁不让的应下。
于是乎,接下来就是分发钱帛。
此时城中将士已听闻夏王兵败被俘,城中气氛压抑,当曹氏现身宫门,抱着夏王幼女,宣布投降,并要给将士们分发钱帛,让大家返乡时,夏军都不由的动容,甚至有些人哭了。
“夏王败了,天命也。你们拿上这些钱财,不要侵犯百姓,都是河北同乡,回到家乡,安稳过日子吧。”
洺州出现了惊人的一幕。
留守的一万多名兵士,大家自发的维持着秩序,没有人骚乱抢劫。
府库的几十万匹绢大家帮忙运到宫门前大街上,
然后在百官的组织下,一一发分。
每人分到了几十匹绢和一些铜钱。
东西也许不多,但也算是夏王夫妇留给大家的一点情义了。
“大家可以回家了,不过还请大家留下甲、弩、长矛,各自的马匹、横刀、弓箭可以带在路上护身,
但甲、弩、长矛、大盾这些就留下吧,
这些皆是违禁之物,私藏被发现反是祸事。”魏征站在那提醒众人。
多数士兵也不愿意回家路上还背着重重的甲胄盾牌这些,便很痛快的卸甲留下了,只留了横弓、弓箭,有马的牵马走,没马的就分骡驴。
分发井然有序。
分到钱帛的便立即出城回乡,不准再逗留城中,更不许进百姓家和市场骚扰百姓、商人。
钱帛发放了三天三夜,
期间一直很有秩序,没有半点骚乱,也看的出窦建德的大夏,确实还是比较有纪律,夏王也很有威信。
哪怕如今败亡了,
百官奉曹氏,遣散兵马发放钱财,也还能这么有序。
刘黑闼很不甘心,可事已如此,他又能奈何,不过他不愿意降唐,弟弟什善还死在唐军手上呢。
他接受了曹氏的馈赠,拿了百两黄金离开了。
回老家继续种菜去。
洺水。
七月十五大捷过后,唐军没急着进军洺州,而是在休整。
这战唐军虽伤亡仅三千余,
但也很辛苦疲惫,一时间也有点缓不过来,何况还捉了五万俘虏,要甄别身份,要遣散降兵,整理记录战功,登记缴获物资等等,战后事宜还很多。
不过李逸很悠闲,
那些琐事都不用他管,他这个行营副帅成了撒手掌柜。
如今还是战时,现在河北仍还暂时行营军管,李逸这个山东道行台左仆射,可不会急着要接管,他巴不得能偷会懒。
战后第二天,李逸就搬出洺水了,搬到了二十里外去,洺水住不得了,护城河里还有许多正在腐烂的尸体,
城外那天砍杀死了上万人,尸体清理过后,仍还残留着一股可怕的恶臭味道。
李逸现在住的地方,是李世民新赏赐他的一个庄园,拥有一千亩地,刘黑子和罗大富则在他庄子旁边,各有五百亩地。
这两家伙也是运气好,简直是天上掉馅饼,那天战后追击,两人举着火把也追了三十里,
结果准备返回时,半路遇到个受伤敌将,看着一身盔甲也不显眼,本以为只是个小校,
见他一身是血,准备一槊刺死砍了脑袋回去领功,谁知道对方自称是夏王。
本来不信,可对方摸出了一枚玉玺和一枚金印,虽不是什么国玺,但一看也不简单。
押回城半路,还遇到追来的白士让、杨武威二车骑将军,非说是他们击伤的,俘虏当归属于他们。
差点还打了一架。
好在秦王豪爽大方,四人皆授跳荡功,还直接赐三转勋二阶散职和一级实职。
刘黑子升为了骠骑将军,罗大富也升为车骑将军。
如今两人一个正五品下一个正六品上。
还得了许多钱绢赏赐,又得了二匹马五百亩地,就在洺水城北面,临着漳河。
他们对赏赐的庄子非常满意,更满意能和李逸的庄子相邻。
天气依然炎热,
两人提了西瓜来找李逸。
刘黑子特意穿了一身绯袍,以显示自己是五品通贵了。
“你这绯袍哪里弄来的?”李逸躺在庄园的凉亭下笑问。
“特意寻来的,花了几千钱呢。”刘黑子得意的道:“阿郎,我穿这身绯如何?”
正五品下,浅绯。
许多人一辈子也达不到的仕途顶点,谁能想到曾经的难民,地主家的长工,如今穿上了浅绯官袍,成了正五品下的骠骑将军呢。
真是时事造英雄啊。
“你穿上这身,立马就不一样了啊,威严许多。”
“都是沾阿郎的光,要没阿郎的一路提携,也不可能有我刘黑子的如今。”
李逸笑笑,对大富道:“你离穿绯也就一步之遥了,加把劲,也能穿上的。”
大舅哥倒是很满足,“我以前只是个种地的,闲时磨豆腐,以前想都不敢想,我能当上正六品呢,一般县令都才从七品呢,以前在我眼里,管着百户的里正就是大人物了,乡长、乡佐那都是高不可攀呢。”
“哈哈哈。”大家一起笑。
“阿郎,这仗也快结束了吧?”刘黑子问。
“嗯。”
“那我们岂不是要回河南了,阿郎却要留在河北,我们能不能留下来?”
“等河北平定后,朝廷估计也要在河北设骠骑、车骑府,常驻府兵的,以后再说吧。这次班师后,你们也应当能获得一个假期,回御宿乡好好陪陪家人。”
“黑子,你现在也是堂堂正五品的官员,穿绯佩银呢,你应当给自己取个大名。”
黑子笑道:“请阿郎给我赐个名字。”
“刘黑子,不如大名玄烨吧。”
“刘玄烨,这名字听起来好,谢阿郎赐名。”
刘黑子很满意这个名字,谈笑间,宋义过来禀报,“阿郎,有个自称是阿郎师兄魏征的人求见。”
“魏师兄来了,快请,不,我亲自去迎。”
武德元年,魏征随李密入长安投唐,后来主动请求去山东招抚徐世绩,后来在黎州随李神通等人被俘,
转眼,被俘都快三年了。
李逸赶到庄子门口迎接。
“师兄,好久不见。”
魏征跳下马,打量着李逸,有些感慨的道:“是啊,好久不见,快三年了。”
“师兄快里面请,咱们师兄弟可得好好叙叙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