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锦 作品

第296章 家宅不宁

小年刚过,上京城便落了场鹅毛大雪。白马书院 耕新最全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瓦顶覆了一层厚雪。

薛府寿安堂内,铜炉里的炭火红彤彤的光,却驱不散满室浓重的药味和苦涩。

平日里难得齐聚的薛家女儿们,此刻都围在崔老太太的病榻前。归宁的姑娘攥着帕子站在帐外,未出阁的挨着锦榻垂手侍立。

薛家近来变故频生,气氛压抑,都沉默了许多。

忽听得廊下铜铃轻响,门外的丫鬟福了福身。

“端王妃到——”

众人齐齐转身,只见薛月沉披着一件银狐裘撩帘,款步而入,那斗篷边的璎珞随步履轻晃,映得她面如皎月,富贵又威仪。

凝滞的空气微微一颤。

“大姐姐来了。”离得近的薛月娥连忙屈膝行礼。

其余人也纷纷退让,裙裾擦过青砖地,在药味弥漫的堂中,漾出一圈微妙的涟漪。

身份门第高低,姐妹间分寸立显。

薛月沉走到榻边,仔细看了看老太太紧闭双眼、气息微弱的模样,眼圈立刻红了。

“祖母这是怎么了?前阵子我回府请安时,精神尚可,怎么突然就病得这般沉重……”

她一边说,一边用帕子按了按微湿的眼角。

“都怪我,这些日子忙于王府的事务,分身乏术,没能多回来侍奉,不然也能早些察觉……”

崔老太太昏沉中似乎听到声响,眼皮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三夫人钱氏忙上前道:“王妃快别自责,老太太是上了年纪,冬日里染了风寒,又添了心事,这才……”

说着迟疑一下,便唤下人。

“都愣着干什么?快不快给王妃看座,上热茶来。”

下人们立刻张罗起来。

铜炉添炭、锦垫挪位。

屋子里也显出几分活泛气。](u看?.书?屋| !ˉ已u发?布|&最~新t$章?¨节÷:

恰在这时,帘子再次被人掀开——

带着一股寒气进来的,是四姑娘薛月盈。

她牵着刚会走路不久的儿子顾宇,裹着一身厚厚的锦缎棉袍。

众人目光复杂地掠过那孩子稚嫩的脸庞……

多看那孩子一眼,便多一分沉默。

唯有角落里坐着的薛九姑娘薛月娥,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

“四姐姐怎么又回来了。这么大的风雪,靖远侯府离得可不近,来来去去多有不便,倒不如像以前一样,常住娘家呢。”

因着李炎的缘故,她对薛月盈早存嫌隙,见她带着那个眉目有几分肖似李炎的孩子,心下更是意难平。

薛月盈脸色一僵,随即扬起下巴

“九妹这话说的。祖母病重,子孙都该在床前尽孝,我又不是外人,为何不能来?倒是九妹妹,说话没个轻重,也不怕人知道了笑话,好好的婚期,再被魏王府三番五次拖延……”

众人脸色微变。

薛月娥给魏王续弦的事虽然早已定下,但随着薛家的失势,王府寻了个理由,将婚期延至明年开春三月。

这正是薛月娥的心病,此刻被当众戳破,她脸上青红不定。

“四姐姐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成心戳人痛处?”

这不仅是她的软肋,也是薛家败落的缩影。

薛四是疯了不成?

存心添堵也不挑时候,就不怕祖母被气死?

薛月盈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我说错了不成?婚期一拖再拖,难道不是实情?”

薛月娥转向薛月沉,“大姐姐,您来给评评理……”

“好了。”薛月沉端坐在紫檀木圈椅上,指尖叩了叩扶手,终于出声。

“都少说两句!祖母病着,需要静养。a:5d4.看¥书%?d -{?追d最?新1_章a\°节§:”

这些小女子的意气之争,已然不能牵动她的心情。

没有人知道她此刻内心的无力……

“姐妹间便有什么口角,也该分个场合轻重,须顾全祖母的身子……”

说罢特意瞥向薛月盈。

“别再说那些混账话,惹祖母心烦。”

“大姐姐——”薛月盈搂着儿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薛月沉,“瞧你这脸色寡白的,莫不是累着了?您啊,在王府操持多年,也该好好调理身子才是,管这些闲事做什么呢?要我说,大姐姐膝下若有个小世子,保准祖母一欢喜,病就去了大半,也不必日日喝这些苦药汤子……”

这话如针尖般刺耳……

不是说薛月沉生不出儿子吗?

“四妹妹,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薛月楼看不下去了。

从前父亲护着薛四,她便仗着恩宠,处处都要强压众姐妹一头。

如今薛家失势,她生了个魏王的野种,尾巴也能翘到天上去……

“你越发没规矩了,体面不要,脸

皮也不要了?”

这话足够难堪。

薛月盈却不以为然,扬了扬下巴。

“我有什么不体面的?公婆待我客气,夫君不予苛责,宫里有太后时常提点。我呀,这日子有的是盼头,舒心着呢……”

薛月沉喉头一紧,胸膛里闷沉沉的,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恨不得拂袖而去。

薛月楼也气不到一处来,可薛月沉不发作,她身份低微,也说不出什么,只道:“大姐姐,不如我陪你去外面走走?”

“也好。屋里药味重,我确实有些胸闷。”薛月沉到底是嫡女出身,又是端王正妃,行事素来顾全体面,不便在老太太病榻前发作。

她压下脸上的不快,微微笑着,将手递给翡翠,示意她扶起自己。

“我去园子里透透气,祖母这边,有劳三婶照看着……”

薛月楼连忙应和,“我陪大姐。”

薛月沉微笑,“有劳二妹妹。”

“大姐姐慢些走,园子里风大,仔细着凉。”薛月盈扬声说罢,又喊丫头。

“青竹,去把我带来的老山参,取出来煨上,给祖母好生补补……”

“是。少夫人。”

青竹应着,低头退下。

旁人不知薛月盈,她却是知情的。

别看她嘴上风光,实则处境艰难。

靖远侯府里没人看她顺眼,侯爷夫妇装聋作哑,顾介因助太子查办贪腐案,生怕被人盯上,事后一直称病在家,在府里也从不与少夫人见面。

所谓宫里老太后的“提点”,不过是时时敲打她,让她安分守己,低调行事,不要仗着孩儿给魏王和皇家惹事……

她无依无靠,备受冷落。

也许是发现破罐子破摔以后,反而百无禁忌,只要自己不体面,旁人就拿她无奈,于是变本加厉地豁出去……

“四妹妹如今是越发乖戾刻薄了,看谁都像看仇人……”薛月楼看向薛月沉憔悴的侧脸,很是不落忍。

“大姐姐多保重身子,别跟她一般见识。”

薛月沉疲惫地按了按额角,点点头。

“家里日子难,你也多护着自己,有人说什么,别往心里去……”

薛月楼苦笑一声,“我一个守寡归家的庶女,能有口饭吃、有地方住,就该知足了,哪里会计较这些……眼下,也只能盼着家里逢凶化吉,早日渡过难关……”

薛月沉点点头,没有言语。

走到回廊下,寒风卷着雪粒子扑面而来。

她满腹的忧虑,难逃薛月楼的眼睛。

“大姐姐可是有……什么难处?”

薛月沉眉头微微蹙起。

“难处自是有的。只是……罢了,不提也罢。”

薛月楼见状,识趣地不再追问。

不料薛月沉默然片刻,竟自己开口。

“二妹妹,依你看……六妹妹如今是个什么心思?她对薛家,到底有几分情分?”

薛月楼一愣,认真想了想。

“从前府里对六妹妹多有亏欠,难得她不计前嫌,还肯帮衬一二。虽说是去水月庵做了姑子,可血脉相连,总归是留着一份情谊的。府里有个急事难事,她也从不推辞……你瞧祖母一病,也是她请大夫来瞧……”

她抬头看着薛月沉,又问:

“让大姐姐为难之事,莫非与六妹妹有关?”

薛月沉不便明说什么,避重就轻地一叹。

“她行事太过出格。有些事,牵扯太深,对薛家未必是福。”

她不愿深谈,声音未落,转而拍了拍薛月楼的手背,强笑道:

“还是二妹心细体贴。若老四、老八、老九也如你这般懂事,我也省心不少。等过了这阵,姐姐替你留心着,寻个稳妥可靠的人家,也让你后半生有个依靠。”

薛月楼苦笑。

“大姐姐莫要打趣我。如今我只想守着铭哥儿,清清静静过日子。”

“话虽如此,女子终究也得有个归宿,不然老来孤苦伶仃,铭哥儿也照料不了你……”

她没明说铭哥儿体弱多病,恐非长寿之相,更没有办法替她养老,娘家也靠不了一辈子,但相视间,想到那个苦命生下的女儿,倒颇有一种同命相怜的酸楚,对薛月楼也更生了几分亲近。

正说着话,便见一个下人匆匆穿过月洞门。

见了二人忙上前行礼。

“王妃,二姑娘,妙真师父回来了,带着舒大夫刚到寿安堂……”

薛月沉和薛月楼对视一眼,不及多言,提步便往寿安堂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