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字两声凭阁听,秋暮醉眠霜又醒。浮生若梦几回真?兄顾影,弟瞻景,万语千言杯底省。
陌上连枝寒共瞑,雨打风吹肩并影。任他谗口乱摇灯。波未定,心先静,踏尽离间红满径。
长安城的冬,是朱门外的霜、宫墙下的雪。府衙便在这岁寒深处,静峙于皇城之中,飞檐挑着疏冷的日色,青瓦覆着未消的残雪。
衙前石狮昂首,鬣(音列)毛间凝了薄冰,愈发显得威肃;阶下皂隶执戟而立,呵气成云,却不敢稍动,年关将至,天子脚下,容不得半分懈怠。
转过影壁,但见正堂高阔,楹柱漆色沉暗,其上悬着御赐匾额,金漆已有些斑驳,却仍透着股子庄严。
堂中地龙烧得正暖,炭火在青铜兽炉里噼啪轻响,烟气混着檀香,浮在公案堆叠的牒文之上。
那案头一方冻墨,半截朱笔,笔锋犹带昨夜批阅的痕迹。
霜色渐染窗棂时,京兆府的更漏滴尽了第五遍。
李泰搁下狼毫笔,指节处已磨出淡青色的茧。
案头堆积的公文矮下去半尺,烛花却在铜灯盘中积了厚厚一层。
他抬手按揉一下太阳穴,这已是第四个不归宫的夜晚了。
寅时三刻,他终于推开后衙那间逼仄的耳房。被衾还保持着三日前铺开的模样。
和衣躺下不过片刻,窗外传来沙沙的扫雪声。
李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发现天光已渗过桑皮纸窗,将梁上悬挂的冰凌映成透亮的琉璃。
“什么时辰了?”声音嘶哑得连自己都有些惊诧。
侍从捧着热帕子疾步趋前,铜盆边缘蒸腾的白雾模糊了他的面容:“回殿下,距卯时还差一刻。”
侍从麻利地帮他更衣,素绢中衣掠过肩头时,带着炭火烘过的暖意。
李泰的眼里也浮起一丝如释重负的暖意,终于把所有的公务都处理好了。
他心里暗暗地盘算着,一会儿点完卯就回来补觉,睡醒就启程回宫,待得年后重开府衙,想必庭前那株老梅也该绽了新蕊。
推开槅扇门的刹那,凛冽的晨风挟着昨夜积雪的清气扑面而来,将他眉宇间最后一丝倦意也拂了去。
穿过庭院时,皂靴踏在未扫的薄雪上,发出细碎的咯吱声。
几片残梅被风卷着掠过石阶,正落在前衙那方“明镜高悬”的匾额前。
李泰刚要坐下,却见司法参军疾趋而入,他手上拿着几张纸,若隐若现间透出密密麻麻的字。
“殿下”司法参军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他未曾说话,先是左右看了看,确定这大堂之上没有别人,才双手向前一递。
“怎么了?”李泰的目光缓缓地落到他的手上,并没有急着去接,不管什么事,总该先说个大概才对。
司法参军躬着身子,低着头,说道:“前日有一群百姓来衙前闹事,说是强盗抢走了他们的牛羊,如今这桩事已查访清楚,人证、物证俱全。”
李泰伸手接过那些纸,就很无语地看着司法参军,他是没事闲的还是智商离家出走了?
真要是什么大案、要案,你们不敢问、不敢管的来找我也行;
真要是查不清、访不明,你们解决不了的来找我也行。
你都查清楚了,那就直接上报,走个程序的事,你找我干什么?
李泰先是瞪了司法参军一眼,然后才抖开纸,高抬手挡着脸,从上到下的看了起来。
看得李泰直有种哭笑不得之感,这内容真是相当的精彩。
却原来百姓丢了牛羊是真,而抢夺他们的却不是什么强盗,而是东宫的侍卫。
还以为大唐太子学好了呢,没想到他真是把荒唐二字刻到骨头上了,居然能干出这种事来。
李泰盯着纸上的字字句句,这手狗爬的字怎么就这么好看,这要是能让阿爷看看该多好,这绝对能算得上是新年贺礼中最特别的惊喜。
李泰的手缓缓下落的同时,他的嘴角也跟着缓缓下沉。
他毫不犹豫地“欻”“欻”两下把纸给撕成了四半,狠狠地往地下一掷。
“把强盗放了,统计一下百姓们的损失,照市价双倍赔偿,这个事就不用上报了,钱从我的俸禄里扣就是。”
“殿下,这不合适吧?”
司法参军大感吃惊,这殿下也太傻了吧,就算不想得罪东宫,给没必要给百姓那么多的赔偿吧?
李泰微微一叹,轻声地问道:“那你觉得怎么做合适?”
司法参军笑着回道:“哦,只要驳回就好了。”
魏王驳回的案子满京城也没有一个人敢接,百姓们就算是冤出水来也得再咽回去,根本就没地方可告。
李泰没有驳回,并不是怕百姓继续闹,百姓好欺压,只要放几句狠话,就能让他们不敢出来告状。
李泰撕掉笔录,只是不想让皇帝看到,他对东宫如此的刻薄。
他只允许皇帝看到,他对东宫无底线的包容和关爱。
李泰抬手点了点司法参军的胸口,义下辞严地说道:“做官要把百姓放到心上,第一条就是不能让百姓有损失。”
“殿下教训的是,小人都记住了。”司法参军嘴上应的好,心里却在暗暗地腹诽,你这么爱护百姓怎么不开衙审理呢?
说话间前方正堂的大门敞开,府衙的人按部就班地走了进来。
人员到齐之后,有人高喝一声:“卯时已到!”李泰便整理了一下领口,迈开步子到前面点卯去了。
与此同时东宫的大殿之内,传来一声暴喝:“这帮混账东西!”
李承乾气得青筋暴起,指着卢武手尖直颤,简直都不知道怎么骂他,于是乎抬起脚,狠狠地把卢武给踹倒在地。
“你真是聪明得昏了头。”李承乾怒不可遏地喝问:“是谁教你背主行事的?”
“太子殿下,这不关我的事啊。”卢武急忙翻过身,跪爬着向前,边爬边嚷着:“小人也是为太子殿下着想才”
“少放屁,痛快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李承乾的眼角微眯,两道森森冷光吓得卢武浑身颤抖,他赶紧不住地磕头,不住地嚷着:“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