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王叫我来吃斋 作品

第1419章 青史之上

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宜招呼。

吐蕃和吐谷浑离长安都很远,这两个远道而来的使者,殷勤地向大唐皇太子递上了拜贴,得到的却是冷冰冰的两个字“不见”。

这倒也不能怪李承乾不谙待客之道,只能怪他们不懂中原礼数。

无论他们是因为什么事而来的,他们都必须先去见皇帝。

俗话说的隔着锅台上不去炕,很多事情是有着固定的流程的,你不能越过流程,随便走个捷径。

想当好太子,就得时刻谨慎,宁愿疏漏分内事,不可染指分外权。

相对于该做的事没有做好,更加危险的是把不该做的事给做了。

越俎代庖是最大的忌讳,雷池一步越不得。

李泰不动声色地撩起眼皮,悄悄地望了李承乾一眼。

看他平时也没多谨小慎微,想不到他心细至此,看来他的神经也是时刻紧绷着,并不像表面上那么云淡风轻。

李泰垂眸掩去眼底的复杂神色,心中暗叹:青史铁笔,未必尽实。

眼前这位皇兄,与史册所载那个荒唐无度的废太子判若两人。

史书有言,自长孙皇后崩逝,李承乾便如折翼之凤,自九霄跌落,沉沦泥淖,终成一代昏聩储君。

可如今看来,他非但未曾堕落,反倒愈发沉稳明睿。

此刻的太子光华内敛,行事滴水不漏,莫说秽乱宫闱,就连那个本该搅动朝野的称心,也不过是他身边一个寻常侍从,未曾掀起半点波澜。

李泰指尖轻叩案几,若有所思。到底是这煌煌史册也难免偏颇,还是历史已经发生了改变?

“惠褒?”李承乾修长的手指在紫檀案几上轻叩两下,眼中噙着促狭的笑意:“想什么想得这么出神?”

“哦”李泰敛敛心神,笑着说道:“最近好多大臣都在编纂史书,皇兄,你说史书上记的事,一定是真的吗?”

李承乾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一定有真的。”

“呃?”李泰微愣,继而和李承乾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这话说的,一定有真的,那就是说绝大部分都不是真的了。

“我觉得也是,史书是否可信,得看史书是谁写的。”

李泰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悠悠地说道:“就像魏徵修《隋史》,纵使他秉笔直书,所记也不过是他所知所闻。而他所知的,未必就是全貌。”

“钻这牛角尖干嘛?”李承乾微笑着说道:“惠褒,你就记住,史书说到底,它是由活下来的人书写的。”

“嗯,有道理。”李泰似有所悟般地点了点头:“前朝往事何必细究其原委,走好自己的路才是正事。”

李泰抬头见李承乾正笑盈盈地盯着自己,他看一眼自己手里的茶盏,又抬手摸了摸脸,自己应该没什么出丑的地方吧?

李承乾瞧出他眉宇间萦绕的疑惑,唇角轻扬,露出一抹浅笑,悠悠开口道:“我忽然知道你喜欢什么了。”

“嗯?”眉头微蹙,疑惑之色愈发浓重,心中暗自嘀咕,自己也没说什么,他这是知道什么了?

“哈哈哈……”李承乾点指着他的眉心,笃定地说道:“你喜欢青史留名。”

长久以来,李承乾始终困惑不解,为何李泰会毫无保留地护佑着自己。

无论是他位居东宫、犯下大错之时,还是被贬至黔州、跌入人生谷底之际,李泰始终怀揣着一颗赤诚之心,宛如捧着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固执而坚定地为他照亮前行的道路。

在自己屡屡犯错、频频惹得父皇失望之时,李泰本是最有希望取代自己入主东宫之人,可他却毫无夺嫡之心。

每一次,他都拼尽全力托举自己,究竟所图为何?

这一刻,李承乾恍若醍醐灌顶,终于明白:李泰所求,从来都不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帝位,他真正贪图的,是千秋史笔下的那一抹荣光!

李泰低垂着眼睫,指尖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忽而轻笑一声:“呵……”

那笑声里浸着三分自嘲,七分无奈。“谁不想青史留名?可要在那竹简上刻下一道痕迹,谈何容易。”

李泰说的没错,青史之上能留下名姓的人实在是太少太少了,莫说他只是个皇子,就是皇帝也不能保证个个是青史名人。

他抬眼望向窗外,暮色中几只归鸟掠过宫檐。

纵是帝王将相,能在史册上留下只言片语的又有几人?

开国之君与亡国之主尚能被后人记住,其余碌碌之辈,不过化作史官笔下一个单薄的名讳罢了。

有什么办法能把自己的名字刻进青史里呢?

还真有,有三不朽,只要做到了其中一样,肯定会万古流芳。

立功,立德,立言,此三者为三不朽,若得其一,已属难得;若兼而有之,可谓至矣。

立功者,开疆拓土,定国安邦,功业彪炳于青简;

立德者,修身正己,垂范后世,德泽流芳于千秋;

立言者,著书立说,明道传世,文章照耀于汗青。

这三样若论难易,最容易的当属立功,大唐尚武,大战小战不断,然而这条路对李泰来说是条死胡同。

李泰没有可能带兵出去打仗,不是他没有冲锋陷阵的胆量,也不是他没有统率三军的能力,而是他没有执掌帅印的机会。

除非李世民有换太子的心,否则绝不可能让李泰身上有军功。

立德与立言,哪一个更难?

那当然是立德更难,立德貌似不用做什么,只要修好德行就行了。

它难就难在不用做什么,你什么都没做,拿什么证明你的德行?

立言至少你有书在,但是你的书必须是某一个领域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巅峰之作才行。

话说有没有人三者兼备,这三样都做到了呢?

有的,有俩,一个是先秦的至圣先师孔子,一个是三国时期的蜀汉丞相诸葛亮。

立德如登九重天,要的是日复一日的克己复礼;

立言似筑千仞台,需的是字字珠玑的锦绣文章。

前者虚无缥缈,后者尚有迹可循。

李承乾看李泰这是明显的选择了立德,这个傻小子,立德哪有立言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