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4章 神诞日

‘雪原镇’

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暴雪仍在持续,隐隐已经有要发展成雪灾的迹象。

本来对下雪早已习以为常的镇民们,眼中也开始浮现起担忧。

虽然它们还有一仓库的粮食,大雪封路也不用为食物、发愁,只需要坐在家中吃饭聊天就好。

但如果雪下到一定程度,房子就容易被积雪压塌,甚至整座镇子,都有被活埋的风险。

这并不是杞人忧天,而是雪原上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情。

很多小镇,就是这样消失在地图上的。

雪山的山脚,

左成安的睫毛结满冰晶,呼出的白气瞬间被暴雪撕碎。他勒紧缰绳时,手套与冻硬的绳索摩擦出刺耳的‘咯吱’声。

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某种难以名状的低语,时而像是远方传来的诵经声,时而又变成诡异的呢喃,最后这些声音都会融汇成庄严而空灵的圣咏,

奇异的宁静如潮水漫过神经,意识开始变得绵软,仿佛下一秒就要坠入永恒的沉眠。仿佛回归了神主怀抱。

伴随着咏叹的圣歌,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有时平坦的雪原突然裂开万丈深渊,有时飘舞的雪花化作狰狞的怪物扑面而来。

左成安不得不用刺痛来确认眼前所见是否为幻觉。

‘要小心暴风雪,在风雪中认知会被污染,要时刻注意精神值变化’

左成安想起温井良叮嘱过的话,

不禁抬头去看头顶的乌云。

雪花来自于云层,云层又承受着阳光的照耀,这一切是否有着些许关联?

……

暴雪越下越大,

墨斗的爪印在身后延伸不到五米,就被新雪抹去痕迹。

密集的雪幕掩盖了气味,也遮挡视线。

左成安艰难的靠‘雪原镇’中受控的镇长辨认方向,调整了一下手中缰绳,

前方狂奔的墨斗感觉到拉力的变化,配合转向。

脱离了矿洞特殊环境,魔眼虫重新聚集过来,原本清净的世界,也渐渐被满是污言碎语的弹幕侵占。

毫不意外,它们正讨论玩家进入矿洞后断网的事宜。

不再受‘观众’闲谈的打扰,左成安专心赶路,时不时让墨斗确认一下‘金块’的状态。

‘金块’在一人一狗爬出矿洞时,就从类似‘梦游’的状态中清醒,看到墨斗那张熟悉的狗脸感动的稀里哗啦,说着只要管吃管住,它愿意在农场打一辈子工之类的把自已卖了的话。

激荡的情绪过了好半晌,被冷风吹了一会,才平静下来,问起家人的讯息。

得到其他人都一切安好,它才放下心来,然后……

开始告状!!

‘金块’一口气都不带喘的说了一通,

把‘金大牙’是如何给农场使绊子,又有哪些势力参与,一一告知给左成安。

它根本不用思考,那些被克扣的货款、被截胡的订单、被恶意举报的检疫单,像倒豆子般哗啦啦倾泻而出。某些细节甚至精确到某某当天穿的衣服颜色!

虽然‘金块’已经用黑色笔记将这些有过节的势力都记录下来,但更详细的细节都记在脑子里!

显然这些话经常在心里复习,进行异界版的‘卧薪尝胆’,此刻才能如此顺畅的吐出。

是很纯恨了。

这时,‘金块’想到什么,略带担忧道:“在经营农场的期间,我发现好像有一股藏在暗处的势力经常在帮助农场。”

“也不算是帮吧,感觉更像是优待。”

左成安看了眼追着萝卜跑的墨斗,随口问道:“怎样的优待?说说看?”

“e……”金块沉思片刻,答道:“本来禁止通行的路线,我们的送货车就可以走。去远的地方,需要排队检查时,我们往往也可以被优先检查……

对了!有一次来和饭店的人鸡蛋里挑骨头,说我们的菜被客人吃出了虫子,要拒付尾款。那时候农场还刚起步,客源稀少,为了口碑我就没太较真,大不了不再合作。

后来听说‘来和饭店’换了供应商,却天天有人吃出虫子等杂物,后面就倒闭了……”

‘金块’一一细数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

一件两件的,可能是运气好,这么多……‘金块’不禁阴谋论了起来:“老板,难道您在天梯城还有别的产业?还是说有谁在布置一个巨大的陷阱图谋咱们的产业,要搞我们?”

左成安手一滑,萝卜骨碌碌滚进雪堆。墨斗欢快地追出去,留下两个身影在雪地里沉默。

左成安眼神飘忽:“……不好说。可能对方图的不是产业。”

金块恍然大悟:“难道看上我们的秘方!?”

“也不是秘方。”不图钱,不图利,就图一条狗。

“也不是秘方?那总是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做什么?”‘金块’彻底迷惑了,觉得自已还是不够了解老板,竟然跟不上老板跳跃的思维。

……

另一边,受天气影响,本该带着雪女泪返程的‘金条’等狐狸,也被迫滞留在‘雪原镇’。

好在镇长已经被控制,它们几只狐狸过的还不错,没有因为左成安的离开重新回到祭品的境遇。

正因如此,它们在自由活动时,发现镇民即使在暴雪肆虐的天灾下,不顾屋顶上越积越厚的雪层,反而执着地清扫着广场,仿佛那里才是生死攸关之地。

‘金条’蹲在屋檐下,歪了歪头,耳朵微动。这群人明明该铲雪、加固房梁,但此刻却把珍贵的粮食搬到广场上,甚至用染色的冰雕围了一圈,像是要举行某种仪式。

这迷惑的行为让金条有些奇怪,

至少扫广场有什么用?雪下上一会就会把扫出来的干净地面填满了。

布置场地要干什么?

这不是白费工夫吗?

‘金条’以为这是本地的习俗,默默记在心里,以后若是块儿要开辟这片的市场,可能用得上。

“这群人疯了吗?”一旁的‘金沙’抖了抖耳朵,扫广场?摆祭品?雪灾当前,他们却在准备一场庆典?

但这群虔诚的信徒不会因为几名外乡人的疑惑,就停下手中的动作。它们虔诚而又认真的准备着。

左成安也是在这时,带着金块回来的。

他的身影刚出现在雪原边际,不知是谁最先发现了他的身影,整个雪原镇顿时沸腾起来。镇口放哨的信徒狂喜着往内城里跑去。

紧接着,裹着厚袄的信徒们如同雪崩般从屋内涌出,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积雪中狂奔。

没想到‘雪原镇’的信徒比金块的家人都要激动,

“是神父大人!神父大人回来了!”

“神主保佑!您终于安全的回来了!”一位信徒狂热全身颤抖,几乎要跪倒在地。

人群中挤出一个满脸通红的年轻人,它激动得语无伦次:“神父!场地、祭品、食物……全都准备好了!请您即刻主持仪式吧!”

……

左成安只能在众人的簇拥之中勉强前进,弹幕在他的眼前一一划过。

——

【诶?这断网的直播间又恢复了?】

【我到底错过了什么?离开前还是山洞,怎么又回到镇子里了!!该死!有没有录像回放啊!】

【这名玩家运气真好,居然赶上了‘神诞日’。】

【单单赶上‘神诞日’算什么运气好?应该是拿到圣职者身份,又遇上了‘神诞日’,才真正叫做运气好。】

【不是,你们这群新来的没看前半段的直播吗?在这里问东问西的,自已查资料去!】……

‘神诞日’?

左成安记下这个字眼,听起来像是圣职者的节日。

难怪‘雪原镇’的这群信徒,不忙着准备抗灾,反而载歌载舞起来。

问就是总好比窒息而死强。

在这群信徒的信仰中,淹死等因窒息而死亡的人,是无法进入轮回的。

因为窒息是最痛苦的死亡方法,是‘神’用来惩戒罪人的刑罚,

如果谁因窒息回到神的怀抱,会被‘神’误认为是罪人,从而没有来世。

好有道理,

才怪。

如果‘神’连最基础的分辨一个人的善恶都做不到,算什么‘神明’?

怕不是连最末流都算不上吧?

左成安无力吐槽,专心在弹幕和记忆里提取有关‘神诞日’的相关讯息。

‘神诞日’,是冰冠雪原这片已经被教廷浸染透彻的土地上,一个独有的节日。

下属小镇内的神父,会在主持完自已辖区小镇的弥撒之后,在圣职者的接引下,伴随着赞美诗的歌声,前往‘圣城’朝圣,接受‘神’的恩赐。

以此让自已的力量更强,更能为所负责的镇子提供庇护。

这几段话在信徒口中说的是神乎其神,又是指引,又是赞美诗,又是圣子殿下、教皇陛下的。

好似要前往圣城,是一件多么光宗耀祖的事情。

实际上与‘光宗耀祖’也差不多。

信徒也分为三六九等,最低等的信徒没有资格踏足‘圣城’的土地,只能终身在外围通过日日祈祷、牧师神父的祝福磨练自已。

但就算是最低等的信徒,过的也比流民好,例如‘雪原镇’的信徒,至少有瓦遮头,有衣保暖。

左成安听着镇长絮絮叨叨跟个神棍似的了大半天,

将内容翻译成大白话就是,

圣城的下属城镇是一个个需要充电的站点,而神父则是圣城派出去的充电宝,给小镇充电一段时间,就会电量枯竭,需要返回圣城这座巨大发电站里给自已充电。

左成安彻底理解了,

在‘雪原镇’还好,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上面派的神父长什么模样,只认权杖,不认人。

可圣城不一样,

神父的数量就那么多,往什么镇子派了什么人,肯定有记录。

而那个在镇外被雪人弄死的倒霉蛋,没准就会有自已的交际圈。

就算可以凭借记忆,还原出那张已经冻僵的脸原本模样,但生活习惯在没有参考对象下,却是无法复原的。

除非他放弃‘神父’的身份,不等圣职者接引团队,以旅者身份自行进入圣城。

可这样一来,他就很难接近教廷核心。

以教廷表现出来的态度,它们都是极度排外的,对待异乡人都十分警惕。

就好比‘雪原镇’,如果自已没有拿着神父的权杖,

可能连信徒们居住的内城都没法光明正大的走进去。

更别说第一时间得到‘雪女之怒’的情报,以及近距离观察‘圣树’变化了。

提到圣树,左成安对自已的任务一直有个疑问,

雪人是‘雪女’造出来的,但祂为什么要造雪人?

造出来的‘雪人’又为何放任它们去攻击城镇,成为一大‘害虫’?

这些都是值得深思的问题。

以这种手段对抗教廷吗?

左成安想起那位死在任职路上的倒霉蛋,

那球形物体划过的痕迹,明显不是一般的小体型龙套雪人留下的,多半与袭击自已的那只是同一个体。

在没有‘弑神’能力下,

如果不深究问题根源,将病灶连根拔起,游戏绝对不可能承认任务完成。

最终,左成安还是决定留在‘雪原镇’,等待圣职者队伍的接引。

他坚信高风险,会带来高回报。

——

左成安被信徒们簇拥着离开,

原地只剩下负责保护‘金块’的墨斗,以及‘金块’一家。

分开的母子重聚,紧紧相拥着享受再次重聚的时光。

金沙与金宝觉得肉麻的不像话,随口吐槽两句。

金条耳朵一动,缓缓转过头,目光在两个孩子身上停留片刻,忽然叹了口气。

“你们是不是一直觉得,我偏心金块?”

金沙和金宝没吭声,但眼神里的委屈已经说明了一切。

金条没有回避这个事实:“我的确在你们兄弟几个之间,最为偏向块儿。”

金沙与金宝刚要说什么,

金条缓缓讲述起一件早已被兄弟几人遗忘的小事。

那时他们一家还未迁入城中,在狐狸村过着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

父亲早逝,金条靠着村里乡亲的接济,独自拉扯着三个半大的孩子。

随着金条低沉的叙述,早已被兄弟几人淡忘的童年缓缓重现。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黄昏。

日头西斜,往常这个时辰早该回家的‘金条仍在地里照顾作物。

邻居看金块三个孩子饿的可怜,送来了一点食物。

金沙金宝立刻狼吞虎咽起来,金块却捧着缺牙的饭碗,带着饭菜跌跌撞撞地往田间跑去。

讲到这,‘金条’露出了笑意,眸子里泛起温柔的光。

心都是肉长的,被如此对待,怎么能不偏爱?

“就因为这件小事!?”

金沙金宝简直不相信自已的耳朵,

就为了一碗饭?就为了金块小时候送过一碗饭!!?

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竟成了几十年偏爱的理由?

老实说,它们根本不记得这回事。在那些饥一顿饱一顿的年月里,母亲晚归的日子多如牛毛,饿着肚子等饭吃的夜晚数都数不清。

但它们清楚地记得,金块拥有着自已的小单间,拥有着举全家之力换来的读书机会,记得他成家时母亲所置办的聘礼……

金块也有些不可思议,它还以为是自已最机灵,是最有希望带着家人去城里过好日子的那个,母亲才让自已去上学的。

原来一切的源头,竟是童年时那个懵懂无知的傍晚,自已捧着饭碗的一次无心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