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点温情 作品

第399章 铁腕清丈田亩

“臣有异议!“户部侍郎祁逢吉再次出列,象牙笏板在掌心攥得泛白,“南直隶清丈田亩已致民怨沸腾,若推之四海,恐伤陛下仁德之名!“

话音未落,文官队列里顿时冒出几声“臣附议“,活似灶膛里爆开的栗子。

都察院御史张维机捧着奏本疾趋上前,乌纱帽翅颤巍巍险些扫到同僚鼻尖:“臣参户部清丈司王彦章丈田如丈金,更有苏州庞知府拆了范氏义庄祠堂,气得范氏宗老在祖宗牌位前悬梁,致万民血书投于都察院!“

暖阁内的冰鉴正丝丝冒着寒气,却压不住朝堂上陡然升腾的燥热。

众人屏息间,忽闻龙椅处传来细微叩击声——皇帝搭在龙纹扶手上的食指正在轻轻叩动。

金丝楠木发出的闷响让阮大铖后颈沁出冷汗,这位天子敲金丝楠木的节奏,可比教坊司的催场鼓还要命。

“陛下容禀。“阮大铖趋前两步,玉带上的镂金螭首在晨光中微晃,“苏州范氏义庄虽承袭百年,然查其万历四十年地契,挂靠田产竟逾万亩,所谓周济族人者,实为包揽钱粮之渊薮。“

都察院御史张维机捧着万民书跪行三步:“苏州知府庞其昌毁范氏义庄祠堂,范氏宗老悬梁自尽!“他故意将染着墨渍的素帛展开,“此乃三百生员联名血书!“

阮大铖冷哼一声,“范仲淹若在世,定会亲手拆了现在那吸血的义庄。”

阮大铖说着从蟒纹袖中取出一卷泛黄地契图册摔在金砖上,“万历四十年,范氏义庄实有田亩一千三百顷,挂靠田产却达一万两千顷!”他靴尖踢开图册,“其中五千顷是扬州盐商周氏的,三千顷归了常州织造局太监...”

阮大铖说着又从袖中拿出一本奏折,说道,“陛下,苏州范氏义庄一事,臣早已调查清楚,请陛下御览。”

朱由崧让小太监奉上奏折,目光在密密麻麻的朱批圈注间游走,忽然“啪“地合上奏本,震得御案上龙泉青瓷笔洗微微晃动:“好个诗礼传家的范仲淹后裔。义庄岁入万石,报官济贫者不足五百,余者皆入私囊!”

苏州范氏义庄原是宋朝范仲淹创办,这种义庄相当于后世的家族信托公司,一直有专人打理这些家族产业。

范氏义庄每年会拿出部分资金用于资助族人及地方教育、赈济等公益事业,从而得到地方官府支持,给予免税特权。

正是因为这种义庄打着做慈善公益事业的名号免税,苏州豪绅便纷纷把田产挂靠在义庄名下,从而避税。

祁逢吉、张维机几人正准备再次上奏,突然间,他们看到天子猛地站起身来,身上穿着的玄色龙纹曳撒如同旋风一般扫过丹陛。

天子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在大殿中回响:“祁侍郎、张御史,你们可知道太仓现在还剩下多少银子?”

还没等祁逢吉和张维机回答,朱由崧已经从龙案上拿起了一份塘报,语气严肃地说道:“洛阳的阎应元和开封的朱大典都有奏报,如果鞑虏再次南下,朝廷目前给予的财政预算根本不足以应对。”

这时,户部尚书张有誉突然从班列中走出,双膝跪地,他头上戴着的乌纱帽上的素金衔玉与金砖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张有誉的声音坚定而决绝:

“臣愿意立下军令状!清丈所得的半数都将充作军饷,如果因此引发民变,臣甘愿自缢于崇文门!”他的额头磕在金砖上,鲜血顺着额头流淌下来,在金砖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朵用朱砂点就的梅花。

自从南直隶试行新政让户部有了大笔钱粮进账后,张有誉已经是绝对的税赋改革的铁杆支持者。

首辅袁继咸的声音虽然苍老,但却异常洪亮,在大殿中回荡:“万历年间,杭州府实际征收的田赋仅有三十万石。若是此次清丈能够如实进行……”他缓缓举起三根手指,高声说道:“当有百万之数!”

内阁次辅左懋第立即接道:“当年张江陵一条鞭法功败垂成,皆因清丈未竟全功!”

左懋第等内阁大臣齐齐出班,“清丈天下田亩,推行新政,利国利民。”

内阁大佬齐齐为新政站台,反对声浪为之一滞。

阮大铖抓住时机出列:“臣查南直隶八府三州,隐田竟达一千三百余万亩!“他故意看向面色惨白的祁逢吉等人,“若各省皆效仿,岁入何止千万?届时莫说守御南岸,便是北伐收复失地亦可足饷!“

“陛下三思啊!“祁逢吉颤巍巍捧出《皇明祖训》,象牙书签正停在“永不加赋“页,“洪武八年诏令犹在,丈田加赋实违祖制啊!“

朱由崧突然放声大笑,惊得檐下宿卫的锦衣卫拇指顶开绣春刀护手。

朱由崧径自走下丹陛,腰间玉带碰得金鳞剑鞘铮然作响:“祁侍郎可知北方现状?建虏跑马圈地,数千万亩良田尽成牧场!汉民为奴,沃野荒芜。”

天子剑锋般的目光扫过鹄立的群臣,“待胡骑饮马长江,诸卿倒可去孝陵前与太祖论祖制了!”

司礼监掌印韩赞周适时捧出尚方剑,鎏金螭龙纹在朝阳下流转寒光,朱由崧拔剑斩落案角:“传旨!各省设清丈使,五军都督府派兵护丈!若有阻挠新政者——“剑尖血槽映着飞溅的木屑,“犹如此案!“

历代帝皇改革为什么总会失败,因为优柔寡断,不能一始而终的坚持到底。

如今他已是手握南明朝廷兵权的皇帝,必须快刀斩乱麻,无论祁逢吉此类保守派是为公还是为私,都不能让他们再看到希望。

新政想要全面推开,里里外外必然要遭遇无数阻力。

当年朱元璋占据江南,以江南财税为中心,扩军发展,最终北伐,靠的就是用刀把子从这些人的口袋里抢钱。

“传旨!”朱由崧沉声道。“着曾英所部进驻杭州府,凡阻挠清丈者,无论士绅豪强,就地正法。”

工部侍郎陈子龙高声道:“陛下圣德如天,感召四方豪杰来归,如今收复汉中,西北各路抗清义军归附者必然日众,推行新政乃人心所向也!“

殿中抗清主战派纷纷进言,或献计献策,或请命出征。

朱由崧龙颜大悦:“有诸卿同心协力,何愁虏寇不灭,河山不复!“

退朝钟声撞碎宫墙内的死寂时,阮大铖瞥见祁逢吉几人在蟠龙金柱后私语,他仰头望向奉天殿檐角的琉璃鸱吻,六月骄阳竟将九十九颗龙鳞映得森冷如铁,透着几分北地的肃杀。

阮大铖心中暗忖,这祁逢吉怕是心怀不满。他不动声色,悄悄跟了上去。

只见祁逢吉与几个官员神色焦急,正密谋着什么。“这摊丁入亩新政,实是动了我们的根基,若不阻止,往后日子难过啊。”一人忧心忡忡道。

祁逢吉压低声音:“如今皇帝决心已下,明着反对怕是无用,我们得想个迂回之策。”

众人正商议间,阮大铖突然现身,冷笑道:“几位在这里密谋何事呢?莫不是想违抗陛下新政?”

祁逢吉等人脸色一变,祁逢吉强装镇定道:“阮大人多心了,我们只是在探讨新政实施的难处。”

阮大铖哼了一声:“我劝你们莫要做些不该做的事,陛下推行新政乃是为了国家长远计,谁敢阻拦,便是与朝廷为敌!”

说罢,他拂袖而去,留下祁逢等人面面相觑,不知接下来该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