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紧了紧身上的驼色大衣,呼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结又消散。
石阶上已经积了一层薄雪,踩上去发出细微的"咯吱"声。
姜沫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回忆里。
她记得第一次跟师父上山时,还是个十岁的小女孩,那时的她蹦蹦跳跳,师父总在后面喊:"慢点,小心摔着。"
如今这么多年过去,石阶依旧,却只剩她一人独行。
半山腰的松林被雪染成了白色,风吹过时,簌簌落下细碎的雪粒。
姜沫的睫毛上很快挂满了晶莹的雪花,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她抬手抹去,指尖传来刺骨的凉意。
这感觉让她想起师父教她辨认草药时,总说:"用心感受,凉性药材入肺经,就像这冬雪一样……"
墓碑出现在视野中时,姜沫的脚步顿了一下。
墓碑几乎被雪覆盖了一半。
她快步走过去,开始清理周围的杂草。
那些枯黄的野草倔强地从雪中探出头来,姜沫一根根拔除,动作轻柔得像是在给师父整理衣襟。
"师父,我来看您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雪吞没。
摆好祭品,姜沫跪坐在墓前,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仔细擦拭着墓碑上的积雪。
"今年冬天来得早,您最讨厌的雪也跟着来了。"
姜沫的手指描摹着碑文,冰凉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到心底。
"我记得您总说,雪太冷清,把什么都盖住了,看着就让人心里发空。"
她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雪花落在她脸上,迅速融化成水珠,"可我觉得雪很美,特别是今天这样的雪,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姜沫就这样坐着,从清晨到日暮。
雪时大时小,她的肩头积了厚厚一层,却浑然不觉。
记忆像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回:师父教她扎马步时严厉的目光,为她熬药时专注的侧脸,还有临终前那句"沫儿,要好好的"……
所有的画面都蒙着一层薄雾,就像此刻被雪模糊的视线。
"师父,今天不能陪您看夕阳了。"姜沫望着阴沉的天色,声音有些哑,"其实雪也挺好看的,师父为什么不喜欢雪呢?我就很喜欢下雪天,白茫茫的,就像心境一样,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摸不着,就像……师父一样,您说对吗。"
一片枯叶被风卷着,轻轻落在她的手背上。
姜沫低头看去,叶片已经干枯发黄,边缘蜷曲着,叶脉却依然清晰。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它,仿佛捧着什么珍宝。"是您吗?"
她轻声问,"您也……想我了吗?"
不知何时,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冰凉地划过脸颊。
姜沫愣住了,手指触碰那滴泪水,指尖传来陌生的湿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久到几乎忘记流泪是什么感觉。
师父在世时常说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与其浪费时间哭泣,不如想想解决办法。
所以她从小就不哭,练功受伤不哭,尝药中毒不哭……
可现在,师父不在了,她反而控制不住眼泪。
更多的泪水涌出来,在寒风中迅速变冷,像一根根细针刺在脸上。
"对不起,师父……"姜沫把脸埋进掌心,"我……我没忍住……"
风忽然停了,周围的雪似乎也变得温柔起来。
姜沫抬起头,恍惚间好像看见师父站在不远处,还是那件熟悉的青色长衫,朝她微微笑着。她伸手想去抓,幻影却消散在飘雪中。
天色渐暗,山间的温度更低了。
姜沫起身,最后整理了一下墓前的祭品。"我该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她深深鞠了一躬,转身时又停住,"对了,我现在……过得很好,您不用担心。"
下山的路比来时更难走。
积雪掩盖了石阶的边缘,姜沫却走的很稳。寒风卷着雪粒拍打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疼,心里某个地方空落落的,又好像被什么填满了。山脚下,她的车已经覆上了一层白雪,像一块巨大的奶油蛋糕。
发动车子时,姜沫才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她深吸几口气,等呼吸平稳才踩下油门。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后退,雪越下越大,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划出两道扇形,车里的暖气开得很足,但姜沫还是觉得冷,那种从骨头里渗出的寒意怎么也驱散不了。
开了近两小时,壑园的轮廓终于出现在视线中。
远远望去,温暖的灯光从每扇窗户透出来,在雪夜里格外醒目。
姜沫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那种窒息般的压抑感奇迹般地减轻了。
她把车停在院子里,却没有立即下车,只是静静地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
"原来……这就是家的感觉。"姜沫喃喃自语,有人在等她。
正当她出神时,一道修长的身影撑着黑伞从屋里走出来。
雪花在伞面上堆积又滑落,男人的步伐稳健而从容。
姜沫垂眸,却发现自己的手已经被冻得通红。
车门被拉开时,一股寒气趁机钻了进来。
"怎么在车里发呆?"霍砚庭的声音低沉温柔,他将伞倾向姜沫那边,自己的肩膀很快落满了雪。
姜沫抬头,看见他浓密的睫毛上也沾着雪花,像撒了一层糖霜。
“刚回来。”
霍砚庭没再多问,只是伸手将她扶出来。
黑伞稳稳地罩在两人头顶,隔绝了纷飞的大雪。姜沫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混合着雪的清冽,莫名让人安心。
"等我很久了吗?"姜沫问。
霍砚庭摇头,却将她搂得更紧了些:"不久,刚好等到你。"
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姜沫的心脏狠狠颤了一下。
"回家吧。"霍砚庭说。
家。
这个字眼在姜沫舌尖滚过,带着不可思议的温度。
她点点头,任由他揽着自己的腰往屋里走。
霍砚庭的手很暖,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热度,与她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进屋前,霍砚庭突然停下,抬手抚上她的脸颊。"脸怎么这么凉?"
他皱眉,指尖轻轻摩挲她冻得发红的皮肤。
姜沫想说自己不怕冷,话到嘴边却变成:"外面风大……"
话音未落,霍砚庭已经弯腰将她打横抱起。
姜沫下意识搂住他的脖子。"你干什么?"
"屋里暖和。"霍砚庭答得理所当然,大步走向客厅。
壁炉里的火正旺,噼啪作响,整个房间都弥漫着松木燃烧的香气。
他把姜沫放在沙发上,又拿来厚厚的毛毯裹住她。
姜沫看着他在厨房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热水壶的呜呜声,茶杯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霍砚庭偶尔的轻咳……所有这些细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奇妙地驱散了她心底最后一丝寒意。
"给。"霍砚庭递来一杯热茶,姜沫接过时,两人的手指短暂相触。
"谢谢。"姜沫捧着茶杯,热气熏得她眼睛发酸,"不只是为了茶……"
霍砚庭在她身边坐下,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我知道。"
窗外,雪依旧下个不停。
但在这个亮着灯的屋子里,春天似乎提前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