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李善长双目紧闭，右手死死的抓着栏杆，以至于骨节都已发白。/2^叭+墈·书/王′ +庚.辛!最-全-
“未曾想到，你这老蚌也还能生珠……隐藏的够深的。”
朱元璋倚靠着栏杆，淡笑道，
“不过你啊，也是聪明过头了。”
“纵然是逃到了海外，只要咱想抓，照样还是能把他抓回来的，咱大明的海上力量，早已不是先前那样了。”
“你啊，或许是在家养老不谙世事，把自己给养傻了，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不知道咱把大明发展到了何种地步。”
“难道这人一老，就真的都老糊涂了么？在家里养老，享受荣华富贵有什么不好？非要出来蹚这一趟浑水，把自家全家老小都搭进去。”
“咱替你的那些亲人，感到冤屈啊……”
嗤啦。
李善长身体缓缓滑落在地，身上锦袍勾住了栏杆，发出破碎的撕拉声。
“本来呢，咱是想给你留一个后的。”
朱元璋自顾自的道，
“可以给你留个孙女，外孙女什么的，好歹也是一条血脉。”
“不过，你们利用达兰的事情，让咱的亲儿子心中升起仇恨，所以，咱想着……难免到时候你孙女、外孙女的儿子又要替你这个太爷爷报仇。”
“所以，还是算了，干脆还是斩草除根吧，这样也省的咱到时候还要提防。”
“全杀了，咱也安心。”
这平淡的话语，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微不足道的事情。
但听在李善长的耳朵里，却宛若魔鬼的戏谑之声，让他近乎崩溃！
“别，别说了……别说了！”
李善长痛苦的捂住了耳朵，瘫坐在地，嘶哑着嗓音低吼着道。
“好，咱不说了。”
朱元璋转过头来，居高临下的望着李善长，道，
“轮到你说了。”
“善长啊，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好歹，也是一代开国辅才，你这一生啊，从前元的举人，到大明的丞相，再到如今的反贼，也算是波澜壮阔的传奇一生了。”
“说说吧，咱可以让你说个痛快再上路。”
说着，朱元璋往下面挥了挥手。
锦衣卫迅速出动，将刑场内的无头尸体尽数清理，顺带着开始洗地。
这一口气杀了七八百人，看似场面极其血腥，实际上……不过只是一个开口而已。
脚下的这片土地，注定要被鲜血浸润。
“想好了吗？”
朱元璋双手放在栏杆之上，轻声道。?三·8,墈¨书¨旺+ ^蕞·薪.蟑_結*哽~鑫!哙~
李善长缓缓抬头，仰望着身边的这个男人。
“陛下……您，是有史以来数得着的圣君。”
他的嗓音沙哑，低沉的道。
朱元璋瞥了李善长一眼。
“都这个时候了，也没必要再来拍咱的马屁。”
“咱不会因为你这样，就网开一面的。”
李善长摇了摇头。
“不，臣……不是拍马屁。”
他攥着拳头道。
“臣说的……都是真心话，比以往任何时候说的，都真！”
朱元璋不置可否。
“继续说吧。”
“臣……不后悔投身义军，供陛下驱驰。”李善长说出了第二句话，“如果再来一次，臣……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投身于陛下帐下！”
朱元璋的神色，略微严肃了几分。
他的身形稍稍挺拔了一些，看向李善长的目光之中，也多了几分别样的意味。
或者准确的说，朱元璋从这一刻开始，才算是对李善长多了几分尊重，在此之前，他都是带着戏谑和逗弄的态度，去逗李善长这条败犬而已。
“继续。”他道。
“臣……太过于天真，太过于愚蠢了！”李善长哽咽道，“活了大半辈子，都……没把自个儿活明白！”
朱元璋默然良久，最终轻叹一声。
“这话，咱信。”
他拍了拍李善长的肩膀，感慨道，
“其实不光是你，咱也没把自己活明白，咱也天真了，也愚蠢了。”
“总是把自己看的太高，把自己看的无所不能，仿佛是这世界的主宰，万物的中心，可实际上呢？一碗小小的汤羹就能把咱毒趴下，让咱差点上了黄泉路。”
“咱也是这次侥幸不死，才幡然醒悟……那些吹捧溢美之词啊，其实也是一种慢性的毒药，让咱自大且狂妄，说到底，咱啊，就是一普通农民，是得了无上的运势，借着这股子风，才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咱其实啥也不是。”
“人贵有自知之明，道德经说的真特娘的好啊！”
稍稍顿了顿，朱元璋望着李善长，道：
“善
长啊，咱们君臣一场，说的肉麻一点，也曾当过兄弟，一个盆里搅过勺子。”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咱信你刚才说的这几句话，都是真心话。”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亦或是，有什么未完成的愿望？说出来，咱会酌情考虑。”
李善长寂然良久，忽的踉踉跄跄的站起身来。·如\文?网′ !耕,欣*最,全′
“陛下……能否容臣……自尽。”
他双目含泪，颤声道，
“臣非是怕那凌迟处死的三千六百刀，而是……自觉犯下弥天大错，心中亦有无尽悔意，非自裁，不能谢天下！”
“此外……听人说，自尽之人，天地不容，到了幽冥地狱，亦为万鬼所鄙夷，为阎王所不齿，需不断重复自尽时的痛楚，臣愿自尽，受此酷刑，以赎罪过！”
“请陛下……准允！”
高台边上，朱橘坐在朱标的身旁，听到李善长说出这番话来，神色也是一动。
“这老李头，也是个狠人啊！”
他不由得开口道。
“怎么？他说的是真的？”
朱标讶然道，
“自尽之人，死后很凄惨？”
如今的朱标，对于鬼神一事倒也颇为相信，当然，有朱橘这个正经道士在，他也不是和寻常人一样迷信。
就比如，他从朱橘这里知道，原来所谓的鬼并不可怕，鬼和人比起来，那就跟一只小蚂蚁差不多，甚至还要更弱，只有在特定的场景特定的时间所产生的特殊厉鬼，才会有一点威力，但只要人中气够足，照样浑然不惧，嘴里喷出一句我x你x，就足以让众鬼退避三舍。
一些被鬼魅所缠身痛苦不已的，往往是累世冤亲债主来讨债，这又是另外一件事了，和寻常鬼魅并无关联……所以，谈论起鬼魂来，朱标并不忌讳心惧，反而还颇有几分好奇。
“嗯，所谓人身难得，咱们这一具肉身，乃是千百劫修炼而来的，虽说自己觉得没什么，可实际上，乃是巨大的宝藏。”
朱橘点头道，
“按照我们道门的说法，这人身本就对应天地，只要修行得当，便可以与天地同寿。”
“所谓道大、天大、地大、人亦大，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人身之宝贵，道德经上阐述的很明白了……咳，扯远了。”
“人身难得，自己断不可轻贱，若自裁自尽，那么死后将永受自裁自尽时的痛苦，比如说，这个李善长的阳寿是90岁，他现在80岁自尽，那么他之后的十年，每一天每一刻都要重复自裁时的动作，体验其中痛苦，不得有半分停歇，直到十年之后阳寿耗尽，方才能下地狱。”
“而到了下面，他照样日子也不好过，在原本的幽冥刑罚上，或许还要加倍，此外，除非有莫大机缘，再不能得人身，多半会在饿鬼道、畜生道不断循环流转。”
朱标听到这话，顿时吓了一跳。
“这么恐怖？”
他惊道，
“那我当初，还曾动过自裁的念头，我了个……幸好幸好，幸好没有铸成大错。”
当初身受重病差点成为废人的时候，朱标不止一次想过自裁一了百了。
现在想来……也是后怕不已。
“所以啊，要爱惜自己的生命。”
朱橘笑道，
“纵然不能长生久视，最起码……也要得个善终。”
“自尽，可以说是所有恶终里头最坏的那一种了，在我看来，比凌迟也不遑多让。”
兄弟俩这边正聊着，那一头，朱元璋已然是点了点头。
“好吧。”
“咱相信你是真心悔过了，准允你这最后的心愿。”
“来啊，把李……李相国搀下去，好酒好菜再招待一顿吧。”
哒哒。
两个锦衣卫上前，将李善长给搀扶了起来。
“罪臣李善长……谢陛下！”
李善长用尽全力朝着朱元璋一拱手，而后便是涕泗横流，在锦衣卫的搀扶下，下了高台。
朱元璋目送着这位昔日老臣离开，脸上也是颇有几分黯然之色。
“爹。”
“这会儿风大，加一件衣服吧。”
朱标贴心的送上了狐皮裘，为朱元璋披上。
再有月余，便是新年。虽说应天处于南方，但这呼啸的北风，依旧是带着几分刮骨的寒凉。
“咱啊……终究还是心软了。”
朱元璋轻叹道，
“这么多年，君臣一场，咱和善长之间，还是有感情的。”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咱竟然是有些后悔，后悔把他的九族都给诛灭了……甚至，咱还闪过一丝念头，想把他圈禁至死算了。”
“难不成，咱真的是老了，提不动刀了？”
朱标抿了抿唇。
“爹，您这不是老了，您是仁慈了，这是好事。”
他应声道。
朱元璋嗤笑一声。
“仁慈？呵呵……或许吧。”
他颔首道，
“反正过完这一遭，咱也要退了，咱的仁慈啊，只能是那些小猫小狗去享受咯……”
朱标看了一眼朱橘。
这老爹……今天的确是有点不一样，没有了往日里的雷厉风行，反而是多了几分多愁善感的味道。
“接下来是胡惟庸了吧？”
朱元璋开口问道。
“是。”
朱标应道，
“胡惟庸全家六十五口人，九族共计六百三十二人，已经押到刑场之外。”
“此外，他在应天以及老家，包括各地各处的产业，都已经抄没，总金额是……小橘子，是多少来着？”
“一千六百万两白银，三十八万两黄金，其余古董文玩玉器，不计其数。”朱橘打开手里的账册，回答道，“这老小子，短短几年内，就敛下如此巨量财富！这还是刨除了他贿赂收买官员和宦官的钱，要不然，他真是富可敌国了！”
朱元璋听到这话，也是微微一惊。
“这么多？”
“李善长是多少？”
“回爹的话，李善长不到他的两成。”朱标这次倒是不需要朱橘报账，脱口而出道，“李善长总共加起来，也就两百万两白银的身家，这还包括了他的家族产业。可以说，和胡惟庸比起来，他这点家当根本不够看。”
朱元璋听到这话，脸色逐渐阴沉了下来。
“要论胆子大，这天底下，恐怕没几个人能大的过这胡惟庸。”
朱橘道，
“短短几年时间，就能把财富敛到这个地步，若是再让他发育几年，恐怕还真能搞出一个暗中帝国来。”
说起来，他对胡惟庸还算是关注的，一直都有心除掉这个毒瘤，只是没时间。
没想到……对方膨胀的速度竟然这么快！
“把他带上来吧。”
朱元璋开口道。
“遵命。”毛骧下了高台，亲自将胡惟庸给拎了上来。
相比较李善长而言，胡惟庸可就没有那么好的待遇了，身上穿着灰白的囚服，上头还有好几道血印子，显然是老三朱棡的杰作。
此时的胡惟庸披头散发，衣衫破败，宛若一条丧家之犬。
可他的眼神，却是阴鸷无比，一登上高台，便死死的盯住了朱元璋。
“胡惟庸。”
朱元璋瞥了他一眼，嗤笑道，
“咱低估你了啊。”
“大肆敛财，收买官员，贿赂宦官……呵！真是造反的一把好手。”
“咱觉得，你当初不应该投身到咱这儿来，而是应该自立旗帜，占地为王，凭你这般能耐，搞不好如今当皇帝的，就是你了，何至于落得如此下场，连自己的九族都保不住？”
“来来，你过来瞧瞧，下面的这帮人，是不是都是你的家眷？一个都没少吧？包括那个外逃的，咱也抓回来了，那小子还挺机灵的，听说差点在半路上溜了，然后锦衣卫就砍掉了他的双腿，你瞅瞅吧……放心，他一定会死的很惨。”
和李善长，他还有点念旧情，而对胡惟庸，朱元璋是纯恨！
此刻，自然是要狠狠地诛心！
可此时的胡惟庸却是眼睛骤然一突，低吼道：
“朱重八，我操你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