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随着孙兴的话音落下，人群也渐渐骚动了起来。
“这这这，还要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吗？”
“嘶，可…可往年的神明赐福仪式不是这样的啊。”
“要…要献祭……”
“……”
人们忐忑不安，窃窃私语着。
不过人群中，也有一部人面露狂热之色，凡是听到了身边人质疑神赐仪式，立刻就会高声呵斥。
这一部分人在看向那尊高大的鎏金神像时，无一例外，尽皆都是面带虔诚崇敬之意。
孙兴眼见气氛到这了，他正了正衣冠，随即便又朗声说道：“好了，神赐仪式重要，其余琐事细节，以后再商量也不迟。”
“现如今，神使已经苏醒，我们岂能让尊贵神使多等。”
“这样吧，从现在开始，我的手下会在花名册中点名，哪家若是被点到了名字，那么这次的祭品，就由那家来出。”
说话间，孙兴便向着人群某处使了一个眼色。
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小撮人的着装明显与附近人们不同。
像极了大夏古时候的差役们。
这一幕落在了楚云的眼中，楚云当即便明白了。
孙兴就是这座城镇的城主，而那些差役装扮的人们，则就是城主府的下属们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
只见一群差役当即上前，其中一位中年男子更是恭恭敬敬的递给了孙兴一本厚厚的花名册。
很显然，这次前来祭祀的人们，无论是富贵人家，还是普通人，都会提前登记造册。
这样也是为了方便管理，更是能够将各家献祭的祭品数量记录上。
一般来讲，每次的神赐仪式结束之后，都会由城主府从花名册中，挑选出贡献最大的家庭。
这些家庭，即便是在这次的神赐仪式中，没有成为神使挑选出来的幸运儿。
但在下一次，却也会因为这次的贡献，有更大的概率被神使选中。
说简单点，这本花名册，就像是一个考核功绩簿。
谁的功绩越高，谁更有机会成为幸运儿。
当然了，这里面可以操作的空间也就更大了。
说白了，就是一个比拼财力、物力、权柄的时刻。
同时，也能刺激的人们，在每一次的神赐仪式中，更加积极的献上供品。
毕竟，谁献出的多，谁家人中成为幸运儿的机会就更大。
孙兴也正是依靠这份特权，让自家始终牢牢把控着城镇。
只因为花名册在他的掌控下，那还不是想把谁的名字排在最前面就能排在最前面。
甚至大笔一挥，将某家人的祭品，划拨到另一家的名下，都是简简单单，动一下手的小事情。
也是因此，孙兴的家族靠着这份特权，可以说是城中至高无上的存在了。
没有任何一个家族，亦或是个人，敢于违抗孙家的决定。
只不过这次的情况有点不一样了……
孙兴缓缓打开了花名册，目光在那上面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划过。
往年这种时候，孙家都会借助着神赐仪式的特权，大肆捞取财富。
反正花名册在他孙家的手里，说谁家献祭了多少，也就是多少了。
他的一根笔，可以说是决定了所有人的一生！
但此时此刻，孙兴却是有些犯难了。
毕竟，这次的神赐仪式，苏醒的神使竟然当众要活人祭品！
也就是说，他孙兴现在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人的生死了！
这让平日里，只是习惯了从中捞取点利益好处的孙兴，都有些犹豫了起来。
毕竟，人命关天。
这种情况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孙家的历代祖先的传记中，就有过一些类似的事件发生。
想到了这里，孙兴也不再犹豫了。
他眼底的一抹复杂神采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凛寒冷漠。
没办法。
你们死了也别怪我。
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更不会与神斗！
神使的话，就是无上谕旨。
你们被生吞活剥了，掏心挖肺了，这都是因为神使的要求。
若是惨死变成了孤魂野鬼，要报仇的话，找也是找神使，别怪我孙家人。
我孙兴对此也无能为力，救不了你们！
孙兴的心中一狠，深吸了一口气后，他当即便又朗声说道：“接下来，凡是被点名的人家，将有资格成为献祭给神使的祭品！”
“这份光荣可不多得，是祖坟上冒青烟的天大好事！”
“你们啊，偷着乐吧。”
“林家林夕……”
“王家……”
“……”
很快，孙兴就开始了点名。
“好啊好啊！我王家人竟然有幸成为了祭品！女儿啊，你有福了！你为咱王家争光啦！”
随着孙兴的点名，人群迅速轰乱了起来。
有那被点到名字的人家，当场炸锅，族人们振臂高呼，一脸的荣幸之至。
旁边的群众，在看向这家人的时候，也是面露羡慕嫉妒之色，仿佛能够成为神使的祭品，就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荣耀。
甚至…甚至就连那位被族人们推出来的小女孩，一个怯生生的小丫头，她…她的脸上都洋溢着兴奋的红晕。
小丫头的年纪不大，也就十几岁的样子。
她还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也从未幻想过，有一天，自己竟然能被神使选中。
她有些害怕，有些惶恐不安，但听着旁边家人们的欢呼声，她心中的那些胆怯仿佛在一瞬间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喜意蔓延，好像在这一瞬间，她真的就成为了全家人的骄傲。
小丫头还是第一次在父母的眼中，看到那为她感到骄傲荣幸的目光呢。
想到了这里，小丫头不禁挺直了腰杆，像是一位得胜归来的小将军般，享受着人们的注目礼。
不过人群中有这样的狂热信仰人家，却也有一些带有着不同观念的人家。
一位衣着朴素的男子，在听到孙兴念到他家后。
这位男子的眼瞳收缩，脸色都变了，仿佛在一瞬间被抽去了魂魄，呆滞原地。
他本默默无闻，混迹在人群中，都会是毫不起眼的那种。
事实也是如此，他们家，只是城里最为普通的一类人家。
平日里不敢惹是生非，谨小慎微的活着……
“爹，城主点到咱家了。”
“我…我……”
就在男子发呆时，身边的一个少女，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
男子猛然惊醒了过来，下意识的回头看去。
就看到自己的女儿，那只有十六岁的少女，脸色苍白，眼神中极力掩盖着难以抑制的恐惧。
强装镇定的向着他温和一笑。
“爹，那…那我就先过去了。”
少女的声音很小，说话的时候，语调都在颤抖着。
男子能够察觉得到，女儿虽然在笑着，但她一点都不开心。
她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都在下意识的颤抖着。
她一定是害怕极了。
是啊，谁能在面对死亡时不害怕呢。
男子的眼角迅速抽搐了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有些难以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了。
在这一刻，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为女儿感到高兴，还是该悲伤。
明明从小到大经受的教育，都告诉了他，能够成为神使的祭品，被神使选中，那是一个人，甚至是一个家庭的至高荣耀。
可是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心如刀绞般的刺痛啊！
“爹，城主大人说了，这可是至高无上的荣耀。”
少女好像是察觉到了父亲的犹豫迟疑。
她勉强一笑：“爹…其实我…我不害怕的。”
“再说了，我能有幸成为祭品，对你，对我，对咱们家来讲，这可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呢。”
“咱们家，该高兴还来不及呢！”
少女安慰着自己的父亲，强自压抑着心头的不舍，轻轻松开了拉住父亲衣袖的小手。
但这个轻微的举动，却像是压垮男子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察觉到女儿松手的意图后，他几乎是本能的下意识伸手抓住了女儿的小手。
他的脸上，那抹迟疑也彻底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失魂落魄般的迷茫。
“高兴？高兴个啥啊！”
“我…我就你这一个女儿，咱家……咱家谁都能当祭品，可就你不行！”
男子浑身颤栗着，呢喃自语。
说着说着，他脸上的迷茫忽然褪去了，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前骤然一亮。
紧接着，男子还不等少女有所反应，当即便转头看向了孙兴的方向。
“大人，大人！”
“我穆轩愿意替我女儿成为祭品！”
“对对对，我穆轩才是最为合适的人选，大人你还记得我的吧？我就是二十年前，把神赐名额让给了我妹妹的穆轩！”
穆轩……
男子的声音很大，他几乎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嘶喊出声，生怕孙兴听不到。
随着穆轩的话音出口，轰乱的现场也渐渐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诧异的看向了穆轩的方向。
孙兴也被穆轩这边的动静给吸引了。
他当然认识穆轩了。
毕竟，他孙家世世代代都掌握着花名册的特权。
可以说，谁有更大的机会被神使给挑选走，享受到神赐的恩泽，离开这座城，去往那人人梦寐以求的永生，享福之地。
一切都由他孙家说了算也不为过。
但二十年前却是发生了一次意外。
那次苏醒后的神使，特意挑选了穆家。
穆家可不是什么豪门大族，只是城中一个普通人家罢了。
而当时，被选中的穆轩却将这个神赐的名额，让给了自己的妹妹。
这件事情，落在当年还是一位少年人的孙兴眼中，却是带给了孙兴极大的震撼。
那年，跟在自己父亲身后，从小到大就明白一个道理的孙兴，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了权威受到挑衅的恐慌。
只因为，他从小就明白，他孙家世代执掌大权，统御城中人。
任何事情都应该在他孙家的掌控下！
可偏偏，眼前的这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同龄人，竟然逃脱了他孙家的规划！
他一个屁民，走了狗屎运被神使选中了？
甚至，这个卑微的小屁民，竟还把这个神赐名额，拱手让了出去？！
不是不是，你一个屁民，你凭什么敢这么做啊。
你在与神使谈条件吗？
你也配？！
但事情的发展，却又一次大大出乎了孙兴的预料。
神使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穆轩，随即就将他妹妹带走了。
神使竟然同意了这个屁民的要求！
这番举动，带给孙兴的震撼更大。
他简直不敢想象，在自己眼中，无所不能的父辈叔叔伯伯等等大人物们，都要卑躬屈膝，讨好的神使，竟然会同意一个屁民的要求！
也是因此，孙兴对穆轩的记忆尤深。
所以当听到穆轩的名字后，孙兴立刻就注意到了穆轩。
只不过现如今，两人都已经不是当初的少年郎了。
“穆轩……”
孙兴微微愣怔了一下，不过很快他就清醒了过来。
“穆轩，你放肆！”
“你以为神赐仪式是什么？是你能讨价还价的！”
“你当这是儿戏！”
孙兴的脸色唰的一变，阴冷了下来。
“你们还在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穆家的女儿给我带上来！”
下一刻，孙兴猛地看向了一旁的差役们。
差役们的身子一抖，连忙领命，向着穆轩的方向冲去。
“等等，别伤害我父亲，我……”
面对着如狼似虎般的一群差役，穆轩的女儿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强行拉扯走了。
“你……你们！？”
“孙兴！”
而穆轩，更是被一位差役，一脚踹倒在地。
但穆轩此时也顾不得自己肚腹上的剧痛了，他猛地起身，怒视着孙兴的方向。
“孙兴，你当我看不出来？”
“你挑选出来的这些人中，有哪一个是豪门贵胄？！”
“你孙家人怎么不在列？这是随机挑选？还是恶意针对！”
“我孙兴就没有女儿，你的女儿是女儿，我的女儿就不是了？”
“口口声声的荣耀，荣耀，你孙家怎么不去争取这份荣耀！”
穆轩是彻底疯狂了，他梗着脖子，脖颈上青筋暴跳，瞠目欲裂的怒视着孙兴。
“放肆，放肆！这家伙疯了，在这胡言乱语！”
而孙兴，眼看着穆轩将自己的小心思挑破了，他当即变了脸色。
确实，他挑选出来的祭品，没有一位是城中豪门家庭的。
都是从普通人家中去挑选。
但这虽然是事实，人们也都能看得出来，却不能被当众戳破啊。
谁戳破了，谁不就是在挑衅他孙家的权威嘛！
“呵呵，污言秽语，腌臜不堪之辈。”
而就在这时，还不等孙兴那边有所动作，一直一副看好戏模样的神像，突然咧嘴一笑。
紧接着，神像的目光就落在了穆轩的身上。
“凭你，也配质疑本神的决定？”
“凡人，理应膜拜众神。”
“口舌不净者，杀无赦。”
神像的眼底浮现出了一抹狰狞戾气。
挑衅孙家，可不就是在质疑它的权威。
这是神像绝对不能容忍的事情。
凡人，就该对众神顶礼膜拜！
凡人，就该向着众神叩首，卑微虔诚的接受众神的恩与罚！
而眼瞅着连神像都发话了。
现场因为穆轩的话，有些骚乱迹象的地方，立刻就沉寂了下来。
许多普通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默默低下了头。
他们当然知道这些年孙家做过的一切。
他们对此也是深有体会。
但自古以来，民不与官斗，更不与神斗。
这份理念，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身上，沉甸甸的，搬不走，也不敢挪走。
“好啊，穆轩，你敢质疑神使，你无法无天，肆意妄为，我看你是疯了，活的腻歪啦！”
与此同时，有了神像的发话，孙兴的腰杆也挺得更直了。
但孙兴却是不知道，现场看戏的何止是就一个神像！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人群中响起了一道不切事宜的声音。
“怎么，神明不可置疑？”
“你们，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
“与神斗，其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