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管药童的太医生性严苛,若知道了此事恐怕不问青红皂白都是一顿骂。
那个换做麦冬的小药童哭丧了脸:“奴才们糊涂,想着守株待兔,总能逮着人。又怕真叫红花流了出去,惹出是非来。就将红花粉收起来,藏在了柜子的夹层里,将酸枣粉放回了红花位置。”
药材一旬一对账查验,这两日太医还不会来查。想来那贼子也是知道此事才选了这个时间来。
忍冬跟着道:“谁知今日奴才守着的时候万分小心,却也晕了过去,醒来一点药,却发觉酸枣粉竟少了一包。奴才猜想是贼人已经有了钥匙,出了这样的事儿,奴才们不敢再瞒着,连忙上报了此事。”
嬿婉面色沉静道:“臣妾估计,是那贼子在头一回用钥匙时就用蜡刻了模,之后自己也造了一把,这回又瞅准时机拿到了第二把,这才开了锁。”
“风过留声,雁过留痕,总不能有人青天白日地入了太医院一趟,却查不出踪迹来。臣妾便令宫人细细排查,那段时日常来往太医院的外人,就是延禧宫乌拉那拉氏身边的容佩。而两次失窃事件时太医院都无没有不在场证明的外人在,便是出了内鬼。”
包院使忙请罪道:“微臣失察,微臣有罪。”
嬿婉淡淡一笑:“包院使用心龙体,这些微末小事又岂能全怪在你的身上。”
又对皇帝道:“臣妾再使人一一核对口供,两次都有人瞧见药童艾叶往红花所在的屋子中去了,可查问那药童,他却抵死不认。臣妾令人搜身,从他裤兜的缝中找到了残存的酸枣仁的粉末。他就是费尽心机偷取红花之人,这就是无可抵赖的了。”
太医院今日才丢的药,艾叶拿到药物后又要暗中将这药交给同伙,还不能叫太医和旁的药童知晓,虽愿意将沾了药粉的裤子擦干净,却没机会真换洗衣物,因而在缝隙间仍有残留。
和妃听了这话神色微动,说起这艾草,她又想起旁的一件事情来。
前段时日皇帝使人给寒香见会诊,调养身子好在将来绵延皇嗣,被愤怒之下的寒香见打了出去,却被同处一宫的乌拉那拉氏请去问诊,还开了药调养身子。
而刚刚忍冬还提起,那药中含有红花,容佩本想自己熬煮却被拒绝,那药就是交给了艾草熬的。可艾草此人也有问题,兴许还和容佩是一伙儿的,那这药里的少量红花又去了哪里呢?
她下意识看向了婉妃,婉妃宫中搜出来的政务,不就是残留在匣子里的少许红花么?兴许那不是残留的少许红花,而是本就只搜集到了这么多呢?
和妃心中留下了一个疑影儿,却并没开口,生怕打乱了嬿婉的节奏。
嬿婉沉静道:“臣妾再派人去排查他的关系,发觉他与旁人的来往皆是大大方方的,背地里联系的只有一个姑姑,却是在启祥宫看守屋子的。臣妾刚刚派人去查此人,却与皇上派去的崔善撞个正着,原来此人与婉妃身边的顺意、纯嫔身边的可意皆是旧相识。”
皇帝神色也微变,两件案子查到这里,的确是串了起来。
一旁的婉妃还有着性命之忧,自然不如和妃耐得住性子静静听下去,忍不住道:“皇上,乌拉那拉氏的药里开了红花,臣妾宫中就莫名其妙多了红花出来。乌拉那拉氏身边的容佩日日去太医院晃悠,太医院就失窃了‘假红花’。这也当真是巧了。”
嬿婉嘉许的目光在婉妃身上轻点,事涉她自己和大阿哥的性命,婉妃此刻倒是反应极快,机变无双。
也好,这话从婉妃口中也推断出来一部分,倒是比所有东西都是她自己讲述听起来更令人信服些。
婉妃恨恨道:“查到最后,这艾草、容佩、顺意都是一伙儿的,臣妾看,这分明是乌拉那拉氏指使艾草将她的药中的红花收集起来,让顺意将这些红花粉放到了臣妾宫中,好来栽赃给臣妾和大福晋。”
纯嫔愣愣道:“可有了这些药粉,又为何要从太医院再偷红花呢?”
青蕙想了想便明白了:“后宫从不给贵人们开什么虎狼之药,乌拉那拉氏服用的药里又能有多少红花呢,就是全收集起来,只怕连个一两钱都无,也只够陷害人了。”
婉妃仇恨的目光落到了如懿和容佩的身上,只恨不能用眼神将二人撕成碎片,咬牙道:“和妃说的是,从药里收集的红花量少,不能害了香见公主断子绝孙去,所以她们还不肯罢手,乌拉那拉氏这才又令容佩串通了艾草去太医院去偷盗!否则,那容佩老去太医院转悠个什么劲儿呢?”
随着婉妃的话,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向了被慎刑司嬷嬷押解跪在大殿正中央的如懿和容佩。
如懿鬓发散乱,再顾不得她最在意的体面,苍白着脸色道:“不,不是我,不是我要害她,是……是皇后,对!是皇后!”
她直勾勾地看向了嬿婉,心中愤恨,眼里怨妒的光中杂着不屑和鄙夷:“是你!是你嫉妒,怕寒氏生子威胁了你儿子的地位,你才容不下她为皇生儿育女,才让青蕙身边的宫女送来药,让她喝下去。”
这话一出,就连疑心是乌拉那拉氏指使容佩的婉妃都忍不住心生动摇,暗自撇了撇嘴。
乌拉那拉氏却狠命晃着膀子,试图要挣开慎刑司嬷嬷的束缚,想往皇帝的身边爬去:“皇上,臣妾不曾要害寒氏,臣妾是想成全她。是寒氏自己不想生儿育女的,是她自己的主意,她亲口对臣妾说过的,臣妾是帮她了却夙愿,臣妾不曾害她啊。”
如懿在众目睽睽之下,在自己的妻妾之前,就这样戳破了寒香见待自己万分不驯、不肯为自己绵延子嗣的事实,激得皇帝恼羞成怒。
他脖子上青筋毕露,脸也涨成了酱红色,一副怒目圆瞪的样子,像是要将如懿生吞活剥了一般,如此才能堵住她的嘴,瞧着很是唬人。
青蕙只抬头偷瞄了一眼,就屏息凝视,不敢再看,却又突然听见晃荡一声。
她一抬头,就见如懿捂着心口哎呦着,衣服上一个老大的鞋印。她不由自主地望向犹自怒气冲冲、气喘吁吁的皇帝,情知是皇帝亲自动脚踹了人,被皇帝这番一言不合就打人的作态吓得倒吸一口凉气。
皇帝刚刚一脚重重踹出,正中如懿的肋上,将她踹得翻倒了过去。若不是有慎刑司嬷嬷将人把着,恐怕真要被踢出一丈远去。
众人见皇帝陡然发作,且是如此暴烈地责打到他自己的女人、旧时的宠妾身上,也多如青蕙一般,不由得都是暗自心惊。纯嫔更是压低了头,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尤其是婉妃,联想起从前大阿哥挨的那一记窝心脚,当时大阿哥伤心连着伤身拖拖拉拉两个月才好全,脸色更是白得吓人,不见一点儿的血色——
她虽深厌如懿,却也畏惧极了这一脚。她止不住去想,皇帝是会对妻妾儿女动手之人,若是改日她和大阿哥触怒了皇帝,那这一脚是不是又会落在了她或是大阿哥身上了?
要知道皇帝对乌拉那拉氏深恶痛绝,可对她们母子却也没两分旧情了啊。
乌拉那拉氏却是如遭雷劈似的,震惊地看着皇帝,仿佛第一次瞧清楚这个人一般,眼神中悲愤中透着不可思议。这些年无论她与皇帝如何,皇帝都不曾动她一个指甲盖儿!
她哑着嗓子,木然着神色灰心丧气道:“在臣妾心中,皇上一直都是眉目多情,温和从容的男子,从未想过会有今日。”
眼瞧着如懿是这般作态,嬿婉却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前世。
前世如懿也是如此,在送坐胎药被皇帝扇了一耳光时万分的不可置信,好像是头一次见识到皇帝的无情与狠心,所以才万分不能接受一般。
可是,在此之前,皇帝已经当众狠踢过大阿哥和三阿哥,一个耳刮子扇得金玉妍跌出去老远,踹出去一脚让当时已经病弱不堪的苏绿筠当场呕血,没多久就病逝了。
任是谁一桩桩、一件件地瞧过去,都该知晓皇帝是个什么人品货色,又如何还会对他抱有“眉目多情,温和从容”的幻想和期待呢?
除非,她并不在意旁的妃妾阿哥们挨得皇帝的打骂,压根没看在眼中,又或是觉得皇帝只会这样对旁人,不会这样对她,甚至还为此沾沾自喜。只有真正轮到了自己身上之时,这才无法接受了。
嬿婉语气平淡,好似被如懿口口声声指责的人不是自己一般:“乌拉那拉氏,你似乎忘记了,香见公主并不肯喝药,是你身边的容佩强行给她灌下去。”
“且莫说无人要妨害香见公主的子嗣,香见公主是否无意生儿育女也犹未可知,就是她如今不想生,有意避子,那宫中难道就没有旁的法子么?”
她望向了包院使,似有征询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