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妃膝盖一软,跪倒在地道:“皇上,皇后娘娘,臣妾以自己的性命发誓,绝对不曾有过妨害香见公主、断她子嗣之心,若是有,直接叫臣妾挫骨扬灰,不得好死。”
皇帝定定地瞧了她一眼,像是要分辨她说得是不是诚心诚意的真话一般,却最终也没说什么,只将婉妃晾在了那里。
嬿婉轻轻叹气道:“端药的宫人牵扯出和妃妹妹,再牵扯出顺意,拖婉妃下水。宫中出现下绝子药这样恶性的事儿,皇上势必不能轻饶,就是大阿哥和十三阿哥兴许也会跟着吃瓜落。”
“若是在皇上处置二人之后,又发现了顺意处有臣妾的金凤,她还为了不叫人发现金凤,不惜吞金自尽,那只怕是人人都要起疑心,怀疑臣妾是幕后主使了。”
她不能直接说皇帝疑心深重,会怀疑到她身上来,便只能用人人来代替了。
嬿婉的神态中终于染上一丝愁绪,极尽鲜妍的眉眼微拢,恰如娇花染露、西子捧心一般折人心肝。
她将手抚在心口上,对着皇帝露出十二分的诚挚恳切之色来,盈盈道:“皇上,并非是臣妾多疑,而是哪怕臣妾醋妒至害了香见公主,皇上会责罚和惩治臣妾,可若是要当场废后,兴许还不至于如此。”
堂前教子,枕畔教妻,教导约束妻子也是对男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对“齐家”的要求。
而明君配贤后,皇后是一国之母,她贤良淑德的好名声更是帝王声名的一部分,张扬皇后的过失就等于皇帝自曝其短,损的是皇帝自己的身前身后名。
尤其如嬿婉这般皇帝亲立的皇后,废后无疑是对皇帝看人眼光和教妻能力的双重否定,皇帝又怎会轻易施为?
她语调一转道:“可若局势成了臣妾觊觎皇位,阴谋算计,那却又有所不同了。今日之谋算,恐怕是要将臣妾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啊。”
“一国之后,拿入宫觐见的外族公主做筏子,给她下药以陷害有子嗣的宫妃,以此牵累到皇上的幼子与长子身上,好为自己的儿子图谋帝位,排除异己。如此蛇蝎心肠,觊觎皇位之人,那皇上又岂能容得下她坐在这皇后宝座上?”
皇帝的确轻易不会废后,可若是涉及到他的皇位,自然又是例外了。
事涉皇位,皇帝如何能容得下一个有嫡子的皇后是觊觎皇位,排除异己之人?
皇帝静默了片刻,只是用手指敲打着桌面,一下一下,如同敲打在人心头上一般,沉吟道:“皇后的意思是,幕后之人绕这么大一圈子,是有意动摇你的凤位,意在害你?”
他蹙了蹙眉,倒也不是无这种可能,他刚刚不就是在怀疑皇后么?
“那皇后以为这幕后之人是谁?”
嬿婉轻轻转着手腕上的翡翠镯子,容色沉静:“臣妾先时还不明所以,幕后之人是谁,怎么他害的是香见公主,却将满宫的妃嫔都牵扯了进来,倒像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似的。”
“可事到如今,臣妾却越发明悟,害香见公主的确是个幌子。幕后之人害她无子只是个由头,其真实目的不光是为了害臣妾,更是要往诞育皇嗣的宫妃身上泼脏水,好妨害皇上所有的子嗣。至于这幕后之人么——”
她眉眼迤逦,目光如炬,抬起头时便是惊心动魄的美丽,对着皇帝一字一句认真道:“白莲教!”
“臣妾私以为是并非是皇上的后宫之中出了觊觎皇位,谋算皇嗣的妃嫔,而是白莲教心存反心,在皇宫之中潜伏已久,趁机跳了出来搅弄浑水,算计皇嗣。”
皇帝眯了眼睛,也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只面沉如水,一双眼睛露出威慑的光来:“那如你所说,那是白莲教要害朕的子嗣了?”
嬿婉环顾殿中,先站起身对着皇帝盈盈下拜,行了一礼才道:“臣妾还先求皇上宽恕臣妾妄言之罪。”
见皇帝犹豫片刻后点头,她才开口道:“皇上膝下子嗣繁盛,序齿都序到了十三阿哥。可惜二阿哥、七阿哥身子弱些,需要安养,十阿哥又是早夭。而四阿哥和八阿哥虽好,却是金氏所出,有外族血脉。”
“如此,可为皇上分忧,可期继承大统的皇子,便是婉妃的大阿哥、纯嫔的三阿哥、臣妾的五、六、九阿哥,平嫔的十一阿哥、乌拉那拉氏的十二阿哥与和妃的十三阿哥了。”
她掰着指头一一数完,抬头肃容道:“皇上,除了平嫔,剩下膝下有阿哥的妃嫔都在此处了,而最后查到的宫人正是启祥宫的,平嫔也脱不了干系,可不是一件事儿将皇上有子嗣的妃嫔都收入网中了?”
且今日之事牵扯最深的就是婉妃、和妃与自己。而她们的孩子们,不是皇帝长子,就是正经满洲旗人生下是的成功的幼子,再有就是嫡子,都是于继位最有希望的皇子,这又如何会全是巧合呢?
此事将皇帝膝下所有还有继位资格的皇子都牵扯了进去,皇帝自然不能不重视,听完嬿婉的一席话神色已经肃然。
嬿婉转过身对着青蕙和婉妃安抚地笑笑:“皇上,白莲教在宫中埋下钉子多年,设下这样大的一局,便是为了让皇上的妃嫔们互相攀咬,咬得两败俱伤才好。”
和妃心中一动,略微抬头瞧向了婉妃的方向,正对视上了婉妃怔然直愣的眼神。两人无言地用眼神交流了一瞬,都默默挪开视线,又重新低下头去。
可不是么?
两个埋在她们宫中多年的钉子,搅得人心惶惶,都经不住怀疑对方是将自己推出来背锅的幕后黑手,针锋相对,互不留情。
若不是婉妃破釜沉舟,当机立断求皇帝下不许大阿哥继位的口谕来,削减了自己和大阿哥主谋此时的嫌疑,依着皇帝对婉妃和大阿哥的疑窦和厌恶,婉妃母子现在就是能留着性命,只怕也是被送入宗人府或是圈禁在王府的下场。
而到时候再将一切都诬陷在嬿婉身上,便不愁深感自己被愚弄的皇帝不大发雷霆,激怒之下立时废后也说不准。
嬿婉敛服肃容,盈盈下拜道:“皇上,白莲教狼子野心,竟往皇上的后宫之中泼这样的脏水。只要皇上信了他们一回,以谋害皇嗣论处来处置臣妾等,那哪怕来日臣妾等洗清了身上的嫌疑,却也再逃不脱谋害过皇嗣的疑影儿了。就是将来有幸被皇上选中的皇子,也少不得背一个得位不正的骂名,又岂能坐得稳这皇位?”
“白莲教分明是见不得皇上后继有人,这才千方百计地生事污蔑,求皇上为臣妾等做主。”
皇帝处置人的金口玉令一旦说出口,只怕也就再难撤回了。
就是皇帝最后相信了婉妃和大阿哥在此事中无辜,可他早就疑心大阿哥当年火中救驾乃是自导自演,只是对长子舍身救父的名声心存顾忌,这才不曾下明旨处置了他。若得了这个机会,又如何会改弦易辙来放过这个疑心和忌惮已久的儿子呢?
而即便不提十三阿哥年少力薄,恐与皇位无缘,单论他是给寒香见送药的罪人乌拉那拉氏的亲外甥,在皇帝面前就去讨不了好去。
至于嬿婉,她被设计成幕后黑手,是激怒皇帝最深的人,不是被皇帝疑心处置,就是被废。就算之后证明了她的清白,可人死不能复生,就是活着被废,难道皇帝还会承认自己的错误,再重新立她为后么?
不,皇帝是不会犯错的,若是有错,有错的只能是旁人。嬿婉只会成为维护皇权尊严下的牺牲品,而永琰不是作为废后之子,就是与皇帝之间隔着杀母之仇,自然也难以再有继承大统。
如此,若不是嬿婉对宫中管理谨慎,对太医院中伤胎药物的管辖更是仔细,防微杜渐之下,药童们的防备意识也自然也高,又是换药,又是早早禀报有人偷药一事,恐怕真落入白莲教的算计之中了。
婉妃最知晓皇帝对她和大阿哥的不耐,当下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皇帝得了借口只会处置永璜,又哪管真假。若不是自己刚刚横下心来舍了对皇位最后一丝的奢望,若不是皇后细细查证此事还了她一个清白,只怕她真的在鬼门关走过一圈了。
想到此处,她不由得后背沁出密密的冷汗来,打湿了内侧的小衫,连忙挪动身子跪在嬿婉身后,哑着嗓子道:“臣妾求皇上为臣妾等做主。”
青蕙似有所觉,纯嫔默然不语,两人都缀在了嬿婉之后行礼下拜道:“臣妾求皇上为臣妾等做主。”
一后三妃不再互相攻歼,也没了唇枪舌剑,而是一同整齐地请求起皇帝来了。
她们这样的团结,叫这“请求”背后添了别样的意味。
明明她们是在行礼下拜,姿态是这样的谦卑而恭谨,却叫皇帝下意识微微向后倒了身子,像是受到了什么胁迫一般。
皇帝想抬起手指着她们几人,却发觉右手酸麻得厉害。从前偶尔光顾过的针刺感来势汹汹,似乎比之前的每一次都更厉害些,让他不由得用左手扶住了右腕。
可他暂时还顾不上发麻的手腕,也没叫包院使来问诊,而是眯了眼睛道:“你们四人一心,做出这样众志成城的样子来,将一切罪责都归于白莲教,朕若是再疑心你们中的谁,那岂不是朕的不是了?”
嬿婉抬眸,一双潋滟的眼里似有波光粼粼,软了声调道:“皇上如何会如此做想?臣妾等如何敢这样?”
皇帝喘息了片刻,才觉得手臂的酸麻渐渐过劲儿了。
他眼神犀利地从嬿婉娇美的面容划到了婉妃处,再是和妃与纯嫔,等到每一个人都屏息凝神起来,才垂下眼睫,活动着手腕道:
“皇后所言有理,只不过——”皇帝话音一转,眯了眯眼睛,“顺意要牵连出婉妃来,本就是一步死棋,可这步死棋却将白莲教的存在掀在了明面上,才叫皇后有了疑心白莲教才是幕后之人的机会。皇后不觉得在顺意处发现白莲教之物时太巧合了吗?”
正好纸片没有烧全,没烧到的正好是留着字的地方,简直刻意得像是准备好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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嬿婉借着回皇帝话的机会顺势起身,笑道:“皇上说的是,崔善赶到时顺意恰好在烧最后两张写了白莲教教义的纸,又正好将臣妾的‘金凤’吞了下去,的确是巧得让人疑窦丛生。”
皇帝疑心白莲教暴露得巧合,可她被牵连下水,又如何不是一桩巧之又巧的巧合呢?
皇帝瞟了那托盘上的金凤一眼,才又看回了嬿婉,神色颇为不豫:“那皇后以为如何呢?”
嬿婉并没有被皇帝的冷脸吓到,依旧是一派端秀温柔之色,微微侧着身子向某个方向不引人察觉地瞥了一眼,不疾不徐道:“皇上,顺意一人牵连如此众多,臣妾想她便是一切问题的关窍,应当从她这里查起。她临死前烧纸吞金,都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场戏也说不定。”
容佩被慎刑司的嬷嬷按着跪在殿中,一直梗着脖子冷脸不语,不像是阶下囚,倒像是谁欠了她三百万贯一般。
她听到这里瞳孔一缩,瞪视向了嬿婉,目光中难掩恨意,却又像是想起什么要掩饰一般飞快地低下头去,快得让人怀疑刚刚那恶狠狠的瞪视只是自己的幻觉。
嬿婉并不觉得那只是幻觉,她刚刚侧着身子便是为了好用余光盯着容佩的反应,见她有了反应,便转过身彻底对着她笑吟吟道:“刚刚本宫还只是猜测,可是瞧见你现在的反应,便可知本宫是猜对了。”
容佩梗着脖子不说话,心中只恨不得用眼神杀死嬿婉,可面上并不敢看她。
嬿婉朱红的唇角勾起的笑意中就带了两分戏谑的嘲讽:“如此说来,倒也是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