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紫电 作品
第八十章 一日
第一天,他们沿着汇流河南岸行进。
下游河滩到处都是被冲上岸的赫德死人。每走几步路,温特斯都能看到新的肿胀尸体。
许多乌鸦和秃鹫赶来享用大餐,它们一边肆无忌惮地啄食腐肉,一边紧盯着在自己面前走过的活人。
“看什么!”夏尔忍无可忍,拣起石子丢向乌鸦。
黑色的鸟儿发出难听的叫声,扑腾着起飞,飞到帕拉图军队上方盘旋。
其他民兵也纷纷拣起石子,打向乌鸦、秃鹫。
温特斯没有下令阻止。
“在看什么?”他有些阴郁地想:“食物。”
……
就在温特斯与豪格维茨的争执结束后不久,传令兵带回两位将军的最终判决。
漆封的羊皮纸上面潦草地写着一个词:
[车轮]
车轮,就是高于车轮的男子一个不留。
命令被高效执行,余下的赫德女人和小孩被驱赶过河,由她们自生自灭。
瑞德修士很瞧不起帕拉图将军的决策。
瑞德修士问温特斯:“绝对的残忍和绝对的仁慈,只能二选一。杀掉父亲,放走妻子和儿子,这算什么?”
温特斯回答不上来。
但是阿尔帕德和塞克勒自有理由。
对于赫德诸部而言,女人是宝贵的资源和财产。
有女人才有男人,没有人比生存条件艰苦的赫德人更了解这点。
“让赤河部头疼去吧。”高级军官开会时,阿尔帕德满不在乎地说:“看看亚辛能不能守住这些女人。哼哼,说不得还要打一仗呢。”
……
在没有道路的野外行军,指挥官一般会把每日行程控制在两万步。
左右脚各迈一次为一步,两万步大约24公里,如此士兵才有余力作战。
如果脚下是硬面路,那么每天最多可以走三万步,大约36公里。
但在出发第一天,温特斯所在的先头梯队只走了十几公里,不到一万五千步。
原因无他,马车的速度跟不上。
来时修筑的沿线补给营地已经被焚毁,帕拉图军队无法就地获取粮秣。
所以拉着辎重的马车就变成木桶最短的板子。
眼见太阳西垂,博德上校&
别人的声音他听不出,这两个声音他无比熟悉。
前一个是瓦希卡。
后一个是皮埃尔。
温特斯走了过去,问:“什么东西烂了?”
“还能啥?脚!”瓦希卡没好气地回答,突然他悚然站起:“长……长官!”
在瓦希卡身旁,正在用营火烤脚的其他杜萨克也一骨碌站了起来。
……
为了节约战马体力,杰士卡中校严禁任何士兵骑马,就算是杜萨克也得牵马步行——除非遭遇敌人或执行侦察任务。
“罗圈腿也下地走路了。”其他民兵嘀咕着:“看他们能不能吃得我们吃的苦头。”
看到平日趾高气昂的杜萨克也要迈开罗圈腿走路,杜萨克口中的[农家子]心里都有一丝快意。
最开始的时候,温特斯手下的杜萨克管农家子弟叫[庄稼佬],而农家子弟也回敬杜萨克为[鞑靼人]。
这两个词都是极为严重的蔑称,对彼此的精神杀伤力不亚于四十八磅炮弹。
若是温特斯不在场,轻飘飘一句[鞑靼人]或是[庄稼佬]都能引起一场斗殴。
就这样,狼镇人在彼此鄙视的目光中离开家乡。
之后的事情无需赘述,有人不在了,也有人补充进来。
新来的人最开始也爱说[鞑靼人]和[庄稼佬],但是众人数次互相支撑着死里逃生后,[鞑靼人]和[庄稼佬]这两个词没人再提。
然而出身差异导致的对抗情绪隐约还在,于是蔑称也悄然变化.
[罗圈腿]取代了[鞑靼人],[农家子]取代了[庄稼佬]。
在温特斯听来,[罗圈腿]和[农家子]依旧是极为严重的蔑称。
“你们就不能用点正常的称呼吗?”温特斯忍不住找手下民兵谈话。
按照民兵的说法,这两个词只有在对方耳中才有侮辱性,说的人只当成中性词在用。
同巴德提起这件事时,温特斯仍旧愤愤不平:“鬼话!他们就是自己骗自己!什么叫‘我说不带侮辱,你听才带侮辱’?是不是蔑称,难道不该由听者决定吗?”
“总归比[鞑靼人]和[庄稼佬]好听。”巴德也是无可奈何。
……
有人在等着杜萨克出洋相,杜萨克也知道有人在等他们出洋相。
所以他们没叫苦、也没抱怨,只是闷不做声地走。
精神可嘉,但是身体做不得假,皮埃尔、瓦希卡和其他杜萨克的脚上都带着水泡,有的水泡是甚至有拇指大小。
温特斯看了一眼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哭笑不得:“烤火有什么用?去找军医,让他拿针给你们挑了,别乱挤。”
狼镇杜萨克都和温特斯很亲近,胆子也大。
皮埃尔小声说:“那理发匠是农家子,肯定会偷笑我们。”
“什么农家子?”温特斯一听这个称呼就火大:“那你是想让我给你们挑?”
皮埃尔拼命摇头。
“你别摇头。”温特斯伸手去抓皮埃尔的腿:“我给你挑。”
“不用不用……”皮埃尔连连后退,险些跌倒:“我去找军医。”
“你们要是不想听到鞑靼人,就别叫人家农家子。”温特斯也不知道这些杜萨克能不能听进去,他看着杜萨克们脚上的水泡,说:“算了,我让军医过来,和人家客气点。”
走出没几步,他又折返回来:“告诉其他人,明早去找巴德少尉领鞋子……穿着长马靴怎么走路?”
……
民兵开始浇灭营火的时候,温特斯回到他的帐篷。
身处战区,为了保存“魔力”以备不时之需,他暂时中断了法术练习。
他点起油灯,他还差最后一件事要做。
温特斯拿出纸笔、墨水瓶,想了想今天发生什么,开始动笔给安娜写信:
“从现在起,每时每刻,我都在离你更近……”
信很短,只有几句话,温特斯小心翼翼把信纸折好,收到木匣中。
他捏熄油灯,钻进毛毯。
小桌上的木匣中,整整齐齐叠起来的纸片已有上百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