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来半晌没有说话。
因为谢大娘子说的这些让他无法辩驳。
圣教到了今日这个地步,又能去怪谁?从一开始杀朝廷官员,到后面屠戮无辜百姓。
他们聚在一起本是为了求生,可后来却要掌控别人的生死。
老尊首在的时候,银钱是用来吃饭的,后来去贿赂朝廷官员,只为了自己能获利,招揽了山匪、逃犯,只要敢拿刀与朝廷抗争的人,全都收于麾下,根本不分善恶。
吕石在的时候,曾劝过尊首许多次,却被有心人宣称是“怀有异心”,吕石是个出家人不在意,可他在一旁看着难受。
去追查当年招安的真相,吕石带走了张铭,之所以不是他,是因为他还有老母亲要奉养。
今年春天老母亲过世了,他再也没有了牵挂,这才重新去查吕石那些事。这一查就发现了更多蹊跷。
吕石圆寂前七日就开始身子不适,教中说给他请了郎中,吕石坚决不肯服药,这才病情愈发严重,可实际上,吕石被留在一个船屋中,那七天所有与吕石亲近的人都没有见过吕石。
吕石圆寂之后,尸身被几个教徒抬出来,尊首亲自去看了,还当着教徒们的面说,吕石面容安详已诸德圆满,还将吕石的尸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徐来找到了一个当时抬过吕石尸身的教徒……
徐来将这些讲给谢玉琰听,也好像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绪。
“那教徒曾受过吕石的恩惠,因为看到了吕石的惨状,心中一直不安,我没费多少功夫就问出了一些实情。”
“吕石的尸身脸色发黑,嘴角有血迹,僧袍上都是腌臜物,他们为了遮掩,又给他在外面罩了一层僧袍,”徐来说到这里,眼睛跟着发红,“说什么走的很安详,其实吕石睁着眼睛,张着嘴,可见死的时候有多痛苦。”
“吕石该是被人下毒,只不过毒药没有立即要了他的命,而是拖延了七日才死,又或者……他们想要从吕石嘴里审出些什么,一直审讯……到他死。”
“吕石常常说,我们都是走错路的人,许多人与他一样,早就没有了佛心,更不信奉什么摩尼光佛,只不过是被遗弃的人,找到了被遗弃的佛,想要向世人证明,我们还有用处。”
“可是到了最后,摩尼光佛被我们弄成了妖佛,我们也成了妖教徒。本心不是如此,就是为了一口气,丢掉了所有的东西,最后被惩罚也是应当。”
谢玉琰没有说话,听着徐来继续往下说。
徐来道:“可我就是不甘心,吕石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说完这话,徐来深吸一口气,看向谢玉琰:“我是想要为吕石报仇,不过这桩事要冒着极大的危险,可能要付出许多性命……所以,我也得问清楚,如果我们依着谢大娘子的吩咐做事,能得来些什么?”
“不求朝廷招安,能不能减轻罪责?”
徐来走过来的时候,吴老爷就跟在他身后,谢玉琰没有阻止他,他也就没有走,听到徐来说这话,吴老爷立即屏住了呼吸,谢大娘子接下来的话,就会决定徐来到底能不能与他们站在一起。
谢玉琰看向徐来:“不能。”
吴老爷的心登时一沉。
徐来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情绪。
谢玉琰道:“朝廷曾想要招安你们,你们却杀了朝廷命官,围杀朝廷兵马,为了能够脱身,一路烧杀抢掠制造混乱,背上了多少条人命?”
“说罪大恶极不过如此,更何况过了十多年,你们到处蛊惑百姓,明里暗里与朝廷作对。就算官家大赦天下,你们也不在赦免之内。”
徐来抿了抿嘴唇:“教中有许多人,当年并没有动手。”
“那也是一样,”谢玉琰道,“没有杀人,也做了其他事,为你们逃离铺路,便是吕石这样的人当年应该也出过主意吧?”
“当年衙署兵马和厢军驻军一同追杀你们,你们都能逃脱,若非齐心协力,哪里能有这般结果?谁又能说自己全然无辜?”
“到了这个地步,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应承你们,能为你们脱罪。换成衙署来选,宁愿将你们一同剿杀。”
“我虽然要用你们对付尊首,却也没有任何好处能给你们,更不会与你们做交换。”
徐来口气生硬:“既然没有任何好处,我为何要冒着危险帮大娘子?”
谢玉琰看向不远处:“可能,你自己会觉得好受一些。”
吴老爷睁大了眼睛,谢大娘子就这样劝说徐来?那岂不是成不了了?哪怕骗一骗徐来也好。
果然徐来静谧了许久,过了好一会儿,当吴老爷不抱任何希望的时候,徐来忽然大笑起来。
似是要将所有情绪都宣泄出来。
半晌他才停下。
徐来的眼睛更红了些:“被骗了许多次,这次也算是听了一回实话。”
“我现在也不为别的,吕石已经死了,从前那些过往无法弥补,但这样做至少能抵消些罪业,当年死那么多人,有那么大一桩冤屈在其中。”
徐来似是想起从前,深吸一口气:“吕石到最后都无法平静,更别说我了。恐怕在我死的那一刻,会恐惧的不得了,生怕下辈子恶有恶报,做了畜生。”
吴老爷露出惊讶的神情,他不敢置信地盯着徐来,徐来这是答应了?
徐来整理一下身上的长袍,让眼睛里的情绪平复下来,这才看向谢玉琰:“谢大娘子说吧,你要怎么做?”
除了吴老爷之外,其他人顺理成章地就接受了这个结果。
谢玉琰也没有耽搁,径直道:“当年向你们动手的厢军领兵之人,你还记得吗?”
徐来点点头道:“马越,不过他已经过世了。”
谢玉琰道:“马越死了,现在他有个亲信在这里,说出了当年的实情,谢易松并未吩咐马越对付圣教,从一开始招安就是真的,是有人与马越合谋从中挑拨,故意破坏招安,就是为了将圣教攥在手中。吕石就是查到了真相,才会遭人毒手。”
“圣教和圣教徒早就不似从前,早就成为别人争名夺利的垫脚石,教中人无法决定教中的事,教徒的性命更是如同蝼蚁,一旦没有用处就会被人一脚踹开。真的得利的人,却已经早为自己铺好了后路,随时都能改头换面,做个诰命夫人。”
徐来听着……这话不就是在说尊首和谢易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