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高在甘霖宫等了一下午，等到天都黑了，才见自家弟子回来。
“不是午宴吗，怎么去了这么久”
胡亥还沉浸在“羽凤仙大电影”中，脸上有亢奋之后的疲惫与满足。
脑子有点迟钝，愣怔了一瞬，才快走几步，来到赵高座前，控背躬身行大礼。
“让老师久等了，弟子的确刚从摘星台回来，今日的午宴有些漫长。”
赵高与他的师徒关系，是人皇政钦定。
赵高是法家大宗师，教胡亥刑名之学。
若换在其它朝代，一个法家老师，地位应该很低，教授的学问也不太重要。
可大秦并非后来“独尊儒术”的朝代。
大秦以法家之学治国。
要是放在宋朝、明朝，赵高相当于文坛大宗师、儒林泰斗。
赵高给他倒了一杯茶，问道：“为何午宴会如此漫长”
胡亥疑惑道：“老师没收到风声羽凤仙在摘星台表演‘全息皮影戏’呢。
很多寺人、宫女和侍卫，都在看大戏，非常轰动。”
“未得太后召见，臣岂敢入宫”赵高幽幽道。
赵太后摄政的头一年，虽养了嫪毐这个男宠，她最信任、最倚重的人，依旧是他赵高。
除了他熟悉朝廷内外的事务，能真真切切帮助到她，还因为他们有同一个政治目标——不让扶苏回咸阳加冕为帝。
当然，他们是赵国老乡，这也算一层关系。
过去嬴政还活着时，赵高一直有意加强与赵姬的老乡之情。
可几年后，嫪毐崛起，他在赵太后心中的地位，立即直线滑落。
一直滑落成为“正常的中车府令”。
替皇帝管理符节和玉玺的工作，丢掉了。
一个没篮子的男人，和一个大篮子的男人，在赵太后心中的地位，区别太大了。
不过，赵高终究经营内廷上百年，根基之深，不是嫪毐几年时间能拔除干净的。
甚至嫪毐身边的亲信，有很多都是他的暗间。
摘星台内发生的事，他可以安排人调查，但没必要。
毕竟他的好徒儿胡亥就是参与者。
想知道什么，等他回来询问就行了。
“耽搁这么久，不是为了吃饭。羽凤仙的‘全息蜃景秘法’，十分精彩。”
胡亥兴致勃勃，滔滔不绝，先解释“全息蜃景”的原理，又用更加兴奋的语气，讲述“羽凤仙大电影”的内容。
“老师若有机会，定要亲自体验一次。语言难以描绘其精妙绝伦，仿佛我自己成了画中人，仿佛他们都是真实的人，仿佛我的现场旁观，又像是我成为了‘羽凤仙’。”
赵高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道：“金刚禅邪法而已。用之哗众取宠，早晚被天界符使狠狠记上一笔。”
“但是太后十分喜欢。”胡亥盯着老师双眼，认真道：“即便是天黑了，即便长信王怒气冲冲找了过来，太后依旧不愿散场。
实在是，羽凤仙过去经历之大事，全部都演绎了一遍，没故事了，全息蜃景放完了。
连十年前的‘飞仙渡八仙射日’，太后都看得津津有味。
当然，我也很喜欢看，真的很震撼。
跟看文字书写的故事，完全不一样的感受。”
顿了顿，他又强调道：“过去弟子也曾见过幻术，与羽凤仙的全息蜃景没法比，感官与体验上天差地别。
老师你想，太后围了那么多奇人异士，这些年什么稀奇没见过
为何沉迷‘羽凤仙全息皮影戏’”
感觉当然不一样。
别的幻术以惑乱五感为主，小羽的全息蜃景采用了前世好莱坞大片的拍摄手法，以刺激五感、强化心灵冲击为主。
所有观众都知道是假的，没有被惑乱五感，偏偏沉浸感更强，刺激感也爆膨。
属于“全息投影技术”的仙法改进。
因为小羽使用龙族神通，效果更强，算iax巨幕的超级升级。
加上场景调度、快速剪辑等电影手法比如，当黄安蔑视时，怼着他的脸，用仰角拍摄，带给观众的冲击力真的很强。
之前天天看皮影戏、听评书的秦朝人，哪受得了这种考验
赵高表情严肃起来，问道：“那门‘全息蜃景’秘法叫什么，羽凤仙是从哪里学来的”
胡亥摇头道：“大家都在看‘羽凤仙全息皮影戏’，没人询问蜃景秘法。”
赵高严厉道：“别人沉浸在故事中，你胸有大志，能跟他们一样”
胡亥喃喃道：“可弟子‘胸怀大志’的目的，就是悉耳目之所好，穷心志之所乐.如今见到精彩纷呈的全息皮影，哪能不纵情享乐还乱想别的。”
赵高无语。
胡亥回过神，又赧然道：“弟子今日去了摘星台，从头到尾都没说几句话。
皇子和公主太多了，轮不到弟子开口。
除了刚见面，在三哥赢高的引荐下，跟羽凤仙打了声招呼，相互认识，之后再没机会开口。”
赵高疑惑道：“太后大费周章，数年来第一次将所有皇子公主召集到一起，总得说些事情吧”
“太后的确没说什么。她一直在看全息皮影戏，看得津津有味，也吃得津津有味。
嗯，一边看皮影戏，一边喝酒吃菜。弟子也一样，全息皮影很下饭。”
见赵高眉头紧皱，胡亥心中一动，又道：“倒是孟真君说了一件事，宴会结束后，他指着羽凤仙跟我们说，今后见羽凤仙如见他本人。
如果羽凤仙有需要，吾等皇子公主，当尽量配合。”
“羽凤仙有什么需要”赵高问道。
“羽凤仙将担任大天师，暂领西域大都护的职衔。东方朔不是被囚禁在西昆仑，回不来了吗
西域事务需要人处理。
而且，弟子听孟真君的意思，似乎希望咱们皇子公主，也去西域辅佐西域大都护。
他希望我们带着自己门客、资源到西域建立藩国。
总之，羽凤仙是‘西方大总管’，凡朝中皇子涉及西方事务，必须全听羽凤仙的。太后没说话，似是默认了。”胡亥道。赵高恍然道：“原来如此！当年先皇为赢氏皇族准备了三条退路，其中一条就是‘赢氏西迁’。
看来传言是真的。
孟岐真有退位让贤，让羽凤仙接替自己太师之位的打算。”
胡亥连忙问道：“如此说来，我们今后要多与羽凤仙往来”
赵高缓缓摇头，道：“先静观其变，看看羽凤仙的成色，等她真成为大秦太师再说。”
胡亥担忧道：“她现在已经和三哥赢高关系紧密。在摘星楼时，他们一直说说笑笑，宴会结束后，三哥还邀请她去自己王府呢！”
赵高淡淡道：“纵然是孟岐本人，能成为太后的依仗。
可‘孟太师’能左右朝局，改变国家大略吗
如今的‘太师’，不过是‘朝廷天师之首’，不是前朝的‘百官之首’。”
如今的大秦是“三公九卿制度”，太师并不在三公之列。
钦天监有些特殊，独立在政府机构之外，直接听命于人皇。
身份地位和权力，都很高，却不直接参与朝政的管理。
比如，今年该征调多少民夫修皇陵，该从何地调遣民夫。
这些朝中政务，归三公九卿这些重臣负责。
可若是前朝太师，比如大名鼎鼎的殷商闻太师，只要他愿意管，什么都管得了。
闻太师的职权边际，就是他思想的边际。
在大秦，在人皇政统治天下时，压根不存在“闻太师”这样的职位。
人皇政不允许！
就像早年处理西沙域三十六国之乱，军方的烈阳侯（军事长官），钦天监的青松道童，人皇钦差东方朔（行政长官），三方大佬职权分明。
武将征讨，文臣治理，天师调控气运，各干各的，可以凑到一起商量，却不可擅自越权。
在“沙丘养龙人沙蛮羽”之事上，烈阳侯将她的功劳递交国尉府，钦天监天师进行专业评估并提出建议，最后由钦差东方朔来处理。
人皇嬴政打造的这套政治制度，无疑是为了他自己更好统治天下。
权柄集中在他自己手中。
所以，得知孟岐可能真的“传位”羽凤仙，赵高依旧淡定得很。
“太师”若不得皇帝信任，远不如左右丞相管用。
可要是深得皇帝宠幸，什么官职，反而不重要，比如嫪毐。
三公九卿，嫪毐一个也没捞到，可他的权柄是“常务副皇帝”。
“殿下，你要记住，最重要的始终只有一个，丞相李斯！对太后，你都不必太过讨好，你讨好不了她。能帮你实现胸中抱负的人，只有李丞相。”赵高沉声道。
胡亥连连点头，脸上露出讨好的笑容，“应该是只有老师和李丞相，老师才是弟子最大的依靠。”
赵高微笑抚摸他脑袋，“殿下，臣一定助你实现梦想，而且，很快就要成了。”
胡亥激动道：“太后如今春秋鼎盛，只怕.”
赵高摆了摆手，笑道：“你看着吧！十年来，太后似乎从未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根基在哪，等孟岐挂印而去，嘿嘿嘿”
“孟真君若真有离开咸阳的一天，必定是确定了羽凤仙为新太师。”胡亥道。
赵高淡笑道：“孟岐有十几个金仙大能朋友，他能拉着他们一起扶持太后，羽凤仙能吗”
——没有孟岐，早在十年前，你已经被我、被李斯拥立为帝了！
他心中发出沮丧又亢奋的叹息。
当年，他和李斯连传位诏书都准备好了。
结果孟岐“神兵天降”，直接闯进密室，从他手里夺走“先皇遗诏”，一把火烧得干净。
当时，他和李斯面白如纸，两股战战，跪在地上大气儿都不敢喘一下。
力量不如人，还被抓住了把柄.
孟岐不仅有力量，还有势力。
那老货的朋友圈，比死鬼黄安都广。
等成为“大秦太师”，孟岐又掌握了权柄。
力量加上权柄，再加众多同道相助，硬是帮那个婊子太后坐稳十年江山。
——十年了，孟岐老狗终于忍受不了贱货太后，准备跳船跑路了，属于我们.不，独属于我赵高的时代，即将来临！
“殿下，你早点休息，臣告辞了。”
赵高起身行礼，准备离开甘霖宫。
胡亥拉着他的手，道：“今天下午的课程，弟子没有完成，可以挑灯夜读，请老师辛苦一下。”
赵高道：“缺一堂课不算什么，明天臣为殿下补上。现在，臣还得去一趟丞相府。”
胡亥疑惑道：“此时去找李丞相何干摘星阁之宴上，太后并没说什么大事呀！”
赵高表情诡异地笑了，道：“臣要联合李丞相，帮一帮羽凤仙，帮她早日掌管钦天监，成为大秦太师。”
半个时辰后，李丞相府。
内院，被六品仙阵隔绝天地的小书房内。
赵高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
李斯表情奇怪，许久没回应。
“丞相还犹豫什么孟岐老狗不滚蛋，你这位大秦丞相，连县令都不如。
县令还能掌管一县之政务。
如今的朝堂，李丞相除了在家呼朋唤友、日夜饮宴，还能干啥”赵高激将道。
最近十年，李斯的确比较“低调”，生活上高调，工作中更低调。
丞相的职务，他认真履行，一丝不苟，很少出错。
可也仅仅如此。
没了人皇政时期的挥斥方遒、扬己露才，耀眼如同人皇政身边的“月亮”。
嗯，人皇政是太阳，李斯是月亮，两人关系非常好。
李斯瞥了老伙计一眼，语气莫名道：“你知不知，你是近日来，第十三个劝本相帮羽凤仙登上太师之位的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