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温家。
温家今日弄来了头阉割的小猪,想到宫中传出来的食谱,一直都很期待。
这不,今日终于能吃上猪肉宴了。
饭桌上,温大伯嘱咐妻子:“父亲常年在国子监教学,他既不回来,一会儿你便让下人拿些好肉送过去。”
自已吃肉,总不好让老父亲饿着,传出去不像话。
“那猪肉的菜谱……”温大伯想了想,还是觉得老父亲那里的下人不聪明,遂放弃,道:“算了,你让厨子跟着过去教一遍。”
这样总不会出错。
温大伯的父亲,也就是温家老爷子,他是有名的大儒,如今在国子监教学。甚至早年,还在国子监附近买了进宅子。那么大的宅子,也就温老爷子和侄女温如舒住。
又想到什么,温大伯立时皱眉。
“如舒的事……”他叹了口气:“她既是被休之身,在国子监到底不好看,那里还有那么多学子,总和他们接触更不好,反而还连累姗儿几个未嫁人的姊妹婚事。”
“夫人,你哪日过去,把如舒带回来,我劝劝父亲,送她出家罢。”
“竖子,尔敢!”
温夫人还没应声,门外,就响起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呵斥声。
温大伯面色瞬间一变,猛地看向大门。
就见,温老爷子不知何时来了,还站在门口,他瞪过来的眼神泛着火气,气得胡子直颤颤,而他旁边一脸清冷搀扶他的女子,不正是自已被休回家的侄女温如舒又是谁。
“温成度!你若敢这样做,老头子就和你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父亲!”温大伯听到这话,哪里还能坐得住,他连忙上前,有苦难言:“我不是这个意思。外界风言风语,我也是为了如舒,为了我们温家——”
“什么为了如舒!为了温家。”
“如舒一直是老头子养大的,什么性子老头子自已明白。更何况她吃你一粒粮食了没有,你若还有点良心,读过书,知道礼义廉耻,知道是自已侄女,就别用你那些大道理压着如舒!外人都没有你这个亲大伯这么狠!”
温大伯听到这话,面色灰白。
温夫人看着父子俩吵架,无措上前:“父亲,相公不是这个意思。”
“老头子管他什么意思。”温老爷子拽过小孙女的手:“如舒,走,跟阿爷回去。以后这里,就别来了!阿爷以前能养你,以后也能养你。”
温如舒抿着唇,忍住眼里的泪花:“嗯。”
外界的风言风语,她不在乎。她心酸的是,大伯竟然有送她出家的心思。她被休回家,本来就不是她的错,凭什么要她出家。
“父亲,如舒!”
温大伯见他们要走,终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连忙追上来:“如舒,你劝劝你阿爷,大伯从来没想要害你。”
温大伯是很传统的人,他确实没想害温如舒,但他做的事,却到底伤人。
温老爷子听得太阳穴直突突,正想破口大骂,就被温如舒按住了手。
温如舒回头,眼泪抹掉,不卑不亢。
“大伯,我不觉得我被休回家,是低人一等。”
“凤宁公主都可以婚宴叫停,退婚。受尽世人爱戴,我又凭何不可以。”
“大伯。”温如舒看向温大伯,有种倔强:“我自小跟着阿爷读书,国子监的试题在家不知道做了多少遍,我自认不比那些学子差。”
甚至,狂妄一点来说,她可以单挑他们。
温大伯看着神色认真的侄女,不知为何,脚下一个踉跄。
“温成度,枉你为人多载,还比不上如舒这个小辈眼界宽。”
温老爷子和温如舒离开时,温老爷子仰头落下这句话。
温夫人紧张的看着遭受打击的丈夫,又看着离开的温老爷子祖孙俩,最后,咬牙,到底跟上了那对祖孙。
*
“如舒。”路上,温老爷子拍着孙女的手:“温成度的话别放在心上,孙家不识明珠,没有福气,配不上我孙女。”
温老爷子继续:“你想想凤宁公主,钦天监说了,凤宁公主命格贵重,王楚恒配不上她。我的孙女命格一定也非常好,孙家不配。”
“如舒,你的学问,阿爷可以说,绝对是国子监数一数二。”
温如舒闻言,笑了起来。她刚才在屋里说得坚定,心里到底还是存了一点茫然,这会儿,那点郁气彻底散了。
“父亲,如舒!”
远处,温夫人快步小跑过来,她一过来,就连忙往温如舒手里塞了荷包,不等温如舒说话,她已经连声说了好几句。
“如舒,你大伯的话不要听。他最近年纪大了,外面听了些嘲讽,脑子就不清醒了,回头伯母会好好说说他。”
“这些体已你都拿着,以后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见温如舒要拒绝,温夫人连忙道:
“收下。再来你替我们孝顺了父亲那么多年,伯母决计不会让你出家。你啊,这回家了是好事,外面的风声不必听,世人总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等又有热闹出来,这事总是会过去的。”
“我们家没有人怪你,你妹妹她们也未曾。”
温家女子,或许都因为温老爷子是大儒的缘故,都很有读书之气,君子之风。
温夫人自顾自摇头:“若就因这点事影响了你姊妹的婚事,伯母倒是觉得,那些人就不是良配。”
“伯母。”温如舒心里升起一抹暖意。
“伯母知道你不是普通人,如舒,你学问好,如果女子能考状元,伯母相信,你一定能给我们温家捧个状元回来。”温夫人有些可惜。
温老爷子眸色一暗,他这个孙女,自幼聪明,学起来很快,若不是性别拘束……
温如舒不知道温老爷子在想什么,她在听到温夫人这话时,心神一震。心尖,猛地窜出了一个念头。
可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
不!她脑海里陡然划过了一道高雅的身影。
或许对于……凤宁公主来说,不是。
凤宁公主做了那么多事,一定不会是循规蹈矩的人。
比如印刷术……比如科举题……
温如舒的胸膛热起来,有什么东西迸发,再也压不住。
温夫人拍着侄女的手:“好好过日子,别把那些事压在心里。”
——
公主府。
“公主。”
盛欢懒洋洋吃着宫里送来的时令水果,享受着宫人的捏肩。
正在这时,就见檀月从外面走了进来。
盛欢看过去。
檀月立刻福身上前:“王相在狱中,被王夫人捅成了重伤。”
盛欢歪过身子。
“现在如何?”
她随口一问,并没什么情绪波动。
“已经救了回来。”檀月应道:“还好狱卒发现及时,否则王相恐怕就不是被捅一刀那么简单了。”
檀月看起来冷淡,明显很不待见王家:“王相谋害太子,想就这么死了太便宜了,还好他没死。照奴婢看来,他就应该人头落地,秋后问斩。”
这种衣冠禽兽,就该被众人唾弃。
盛欢眉头都没动一下,咬了一口枇杷:“行刑时间……本宫记得在三日后?”
“公主记得没错。”
“给些药,不必多好。”盛欢唇角的弧度上扬,笑意却不达眼底:“让他撑着,人头落地。”
——
彼时,狱中。
王夫人面上的端庄再也不在,她发丝凌乱,身上囚衣不知何时染上了血迹,干涸后看得吓人。
但她显然不在意这些,反而脸上满是绝望和恨意,恨恨的锁在了隔壁牢中某个狼狈身影上。要不是狱卒在王相出事后把他们分开关押,她此时一定已经把王相捅死。
“王南济!你落到这个下场,都是你活该!”
“要不是你心肠很辣,要不是你害了我的恒儿,王家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王南济,你活该断子绝孙!”
“你……你!”
王相,不对,是王罪臣王南济因为重伤,开口说话都困难,只能听着隔壁一声又一声悲愤含怨的声音。
“王南济,你不敢死!都这样了你还不死。”
“哈哈,你怕死!你这种人竟然也怕死!你做着满门抄斩的勾当时怎么不想想会有今天!”
王夫人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了。
“懦夫,王南济,你就等着人头落地吧!”
王夫人话落,直接拿下头上的簪子,猛地就朝自已脖颈刺了下去。
鲜血喷溅,温热的血珠直接溅在了王南济脸上。
“啊!”
他惊恐,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尖叫。他怎么也没想到王夫人的性子会那么烈,竟然会自尽。
——
王夫人自尽的消息传来,盛欢听过就算。
至于三日后王家等人秋后问斩的现场,盛欢倒是去看了一眼。
就算是,祭奠原主了。
翌日。
盛欢去宫中陪了皇后一下午,傍晚回公主府时,马车竟被人在外面拦住了。
“民女温如舒,叩见公主金安。”
侍卫见温如舒突然出现,生怕惊扰马车里的人,想要把人驱赶时,就见马车里,檀月撩开帘子,轻轻摇头。
温如舒没看到这一幕,她也怕侍卫赶自已走,当即高声道:“民女不才,想要向公主自荐枕席。”
马车里,盛欢听到外面的声音,随意翻着一本书。
马车外,温如舒没听到马车里的声音,她捏紧手心,让自已不要慌。
既然已经走出了这一步,那就坚定的走下去,不论成果。
她让自已冷静,一定要冷静。要让凤宁公主看到自已的价值。
“民女手书女子读书计划,请公主观看。”
风声寂静。
“噢?”不多时,马车里,终于响起了一道声音,不高不低,却让人信服:“拿上来。”
侍卫很快接过温如舒手里的东西,恭敬的回身送上了马车。
“公主。”
盛欢翻开书页。
哪怕她知道温如舒要来找她,故意给了机会,还是为手中的东西感到惊艳。
虽略有不足,但已经是当世女子大胆的脚步。
这个温如舒有大才……原著里死得可惜。
外面,温如舒跪在地上,静静的等候命运。
她在赌,赌凤宁公主心有沟壑,赌,她不是平常女子。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帘子被掀开,檀月从里面走了出来。
她走近温如舒,温如舒看到眼前的裙角,心下一定。
温如舒抬手扶起人。
“温姑娘,我们公主请你进公主府一叙。”
温如舒眼前一亮,她赌对了!
“是民女的荣幸。”
——
公主府。
“你写的文书里说,办女子书院?”
盛欢手指落在桌上,不紧不慢的敲击。
“正是。”温如舒恭敬道:“民女想,这世上有国子监,有男子的读书地,理应也有女子的读书地。”
“公主,民女相信,这世上,总有喜欢读书的女子。”温如舒抬起头,直视盛欢:“男儿能为官,女子亦然。”
盛欢没说话。
她只看着温如舒。
静,两人周遭都很静。
“噗通”一声,温如舒手心冒出冷汗,终于承受不住她的目光,猛地跪地。
“公主恕罪。”
她或许太过操之过急了,理应徐徐图之。
温如舒的头磕在地上,已然感到懊恼。
却在这时,她感觉到手臂有股柔软传来。
她猛地抬头。
“温如舒,你何罪之有。”盛欢轻轻一笑,五官明媚,大气:“这种野心,很迷人。”
温如舒心脏“怦怦”直跳,这一刻,她眼中的公主在发光。
“起来吧。”
“是。”
对视的一瞬间,温如舒更知道了,自已找到了知已。
——
半年后。
公主府大喜。
官员女眷皆到了公主府吃喜酒。
原来今日,正是凤宁公主和顾洲言顾小郡王的大喜之日。
这大婚格外盛大,甚至还有京中学子自发作诗贺喜,百姓也因感念公主之恩,带上了一篮子土豆、鸡蛋等前来送喜。
“礼成!”
“送入洞房!”
*
喜房里。
“凤宁。”小郡王拉着盛欢的手,眼睛亮晶晶:“我这几日学了好些动作。我们……”
盛欢勾住他的衣领,直接把人推进了喜床上。
她白净的手指临摹着少年的五官,吐气如兰。
“什么动作?”
小郡王脸蛋红了,眼里却带上兴奋,他悄悄靠近少女脖颈。
盛欢笑了一下,好像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小郡王奋起直追。
喜庆的红色床帘缓缓落下,挡住了床榻里的一切动作。
这晚……红凤蜡烛燃了一夜……
——
s:这个世界快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