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钰若有所思地环顾四周。
“四级以上的大工匠在内圈，四级以下的高级工匠在外围，而二级以下的普通工匠则不得靠近我吗？”
凭借对这些工匠的了解，朱祁钰敏锐地察觉到随着工匠等级体系的实施，逐渐显现出了阶层分化。这件事既是坏事，也是好事。
坏处在于，一旦阶层固化，大明科研的创造力将遭到破坏，这些目前纯朴可爱的工匠将来可能变成学术权威，反过来影响锻造业的发展。
好处则是，这种显而易见的阶层分化。如果能够保持上下流动，强者上升，弱者下沉，反而能极大激发人们的积极性，让他们全身心投入工作，全力以赴推动大明科技的迅猛进步！
朱祁钰嘴角微微上扬，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看到事情按预期方向发展，这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这种感觉仿佛让他觉得自己已经预见到了未来的模样。
不久之后，随着工匠体系的全面落地，大明的工业必将迎来爆发式增长！
工匠学徒如果吃不饱饭，自然会拼命努力让自己每日都能吃饱；成为正式工匠后，虽能解决温饱问题，但谁没有家人要养？自然要为全家生计与自身前途奋斗。
晋升至高级工匠时，不仅能让自身过上体面的生活，还能让两三名家人吃饱穿暖，眼看着更好的日子即将到来，又有谁能不全力以赴地追求呢？
对于大工匠而言，道理亦是如此。
总有一根“胡萝卜”挂在前面，激励着这些匠人不断向前奔跑。
朱祁钰对自己构建的这一整套系统，充满由衷的满意、欣慰以及期待。
快乐的日子总是短暂，因为随后会有更加美好的事情等待着他们！
仿佛刹那间，焦炭就已经煅烧完毕。
朱祁钰戴着厚厚的手套，走近仔细检查焦炭的质量，周围的首席匠师们紧张地协助着，更有锦衣卫在一旁守护。
无论发生何种意外，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站在皇帝身前，用身体守护他的安全。
十余次呼吸之后，朱祁钰放下手中碾碎的焦炭，脸上浮现笑容。
“很好！各位辛苦了，这次的焦炭质量合格！”
“这里还有一些余料，不如趁热打铁尝试炼钢，必定有所收获。”
顿时，众人欢呼雀跃！
不管是三四十岁的资深工匠，还是十来二十岁的学徒，全都兴奋不已。
张九九是这次改良的核心人物，但并非仅他一人参与，整个王恭厂都为此做出了努力！
如今终于取得了成功，还得到了皇帝的认可，他们怎能不欣喜若狂？
毕竟，王恭厂的每个人都知道……
当今大明的这位皇帝，非常大方！
“列出一份名单，所有对这次改进有贡献的人都要给予奖励，每人三两银子如何？”
“对于特别突出贡献的，额外再加五两银子！”
众人的欢呼声越发热烈！
五两银子对皇帝来说可能只是几盘菜钱，但对他们而言却是数月甚至半年的收入啊！
一次性获得这么多奖励，工匠们的喜悦无法形容。
张九九想着回去可以给妻子买件新衣服，竟眼眶湿润。
恨不得跪下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好了好了，各司其职吧，都散了吧。”
“朕说过，有功必赏，有过必罚。”
“只要你们有功，朕绝不会吝啬，今日这样的赏赐，以后只会更多，不会减少！”
这话一出口，许多人感动得热泪盈眶。
尤其是那些年长的工匠，深知自己从前的地位是多么低下，坦率地说，在文武官员眼里，连家里的狗都不如。
现在却受到了皇帝如此重视……
这种天壤之别的变化，让人难以承受。
脱下手套，朱祁钰带着笑意哼着曲子，走向场外的战马，他决定不再继续观看炼钢的后续步骤。
既然已经烧出了这样高品质的焦炭，炼钢根本不成问题。
他还有很多事务需要处理，必须争分夺秒……
就在此时，朱祁钰眼角余光注意到不远处有几个行人背着沉甸甸的东西向他走来。
“不对劲，这几个人行踪诡异，可能是刺客！”朱祁钰一眼看穿他们的意图，立刻压低声音警告。
锦衣卫迅速反应过来，准备出手制服那几人。
就在这一瞬间，十几个伪装成路人的刺客同时从腰间抽出弩箭和火雷，目光锁定皇帝！
事实证明，郭登果然不负大同守将之名，虽然带兵打仗的能力或许有限，但在物资调配方面却表现得相当出色，行事极为缜密。
在见到于谦之前，他已经将所有事情妥善安排好了。
于谦刚开口问道：“郭将军可知道，这样做若是不上奏朝廷，私自分配大量军需物资，可是要掉脑袋的重罪？”
郭登立刻回答说：“当然知道，当然知道。所以我这不是赶紧来找于大人了吗？”
“情况实在太紧急了，瓦剌那边闹得太过凶猛，我们这几个边关将领实在是承受不住这么大的压力。无论是武器的损耗，还是粮草的消耗，又或者士兵的伤亡，都远远超出预期。”
“在这种情况下，我们毫无办法，只能先清理战场，总共收集到四千多副盔甲，二百一十三套铠甲，三百一十面盾牌。”
“该死的瓦剌军队把大多数盔甲、铠甲和盾牌都抢走了。”
“剩下的这些，都是从各个角落里搜寻出来的。”
“倒是火炮总计一千一百五十门，炮弹九万三千枚，三万八千支，以及其他物资数不胜数，依然留在原地，丝毫未动，正好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郭登搓了搓手，接着说道：“其中盔甲、刀剑、盾牌等物品都没有动，目前全都存放在宣府仓库，全凭大人调遣。”
“宣府边防告急，无奈之下，只好先调用了三百门大炮，三万发炮弹，一万支，其他的物资或多或少都拿了一些。”
“大同这边的压力同样巨大，只好将两百门火炮，两万发炮弹，八千支运上前线。”
“剩下的物资，也同样存放在宣府仓库，您看怎么处理？”
于谦深深地看了面前的郭登一眼。
这家伙在物资调配上的本事真是滴水不漏。
郭登这些话的意思可以分为三层：首先，“我们这些边疆守将并不是白白拿走东西，而是在尽力应对当前局势。”
瓦剌大军被打得濒临崩溃，但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崩溃，在遭受重大损失后，频繁袭击边境以挽回损失是很正常的。
朝廷把这些物资交给他们，这些东西都会用来对付敌人，对朝廷来说并不吃亏。
第二层意思是：“这笔物资，也不是由我们一家独占。”
不仅仅是大同，宣府这些军事重镇也分到了这块蛋糕。
他们的行为确实显得有些贪婪，但不得不承认，这么多边疆部队参与进来，朝廷想要惩罚他们，都得仔细权衡是否值得。
这就是郭登的聪明之处了。
如果这批物资只让郭登一人独享，即使他不至于被斩首，也少不了会惹上麻烦。
而他手下的石亨，则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还封有爵位。
在大同府，郭登根基深厚，但也有一些将士不服从他的命令，反而听从石亨的调度。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皇帝对这件事特别在意，并且对郭登有所不满，真的可能让石亨接管大同，将郭登排挤出局！
但联合宣府后，情形就不一样了。
朝廷若要惩处郭登，就必须仔细衡量这些边军联合起来的力量！
两方同时发难，其实并不稳妥，如果朝廷真的急了，区区两名边军将领岂是想撤就能撤？
不过是付出些代价罢了，甚至都不值一提。
郭登真正的高明之处在于他的第三步棋。
“宣府分得大头，我得小头，其余部分全归朝廷所有。”
“咱们明明白白记在账上，存入仓库，确保都是优质货品，绝不让朝廷吃亏。”
如此一来，朝廷既保住了面子，又得到了实惠，皇帝也找不出任何问题。
郭登自然能安心睡个好觉，不必担心自己会被彻底罢官。
即使是对他不太满意的于谦，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大同守将这次处理得极为巧妙，简直天衣无缝，让人无话可说。
于谦注视着眼前的郭登，让他感到有些紧张。在滴水成冰的天气里，郭登的额头竟冒出了汗。
他这次确实表现不错，但面对眼前这位大明少保，即使再有把握，心里还是难免有些忐忑。
好在最后，于谦还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郭将军，此事甚为犯忌，如今瓦剌扰边疆，正需边兵效力之时，陛下或许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若日后再次犯错，御史台的御史定不会闲着，若让他们盯上，你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郭登浑身一颤，连忙说道：“多谢少保提醒，此事绝无下次，仅此一例。若再犯，我郭登天打雷劈！”
于谦点点头，表情看似和缓，实际上他对郭登说的每个字、每个词都半信半疑。
于谦没有流露丝毫情绪，只是语气稍显柔和地说：“当今圣上，与之前的相比，大不相同。”
“这种做法，放在过去，尚可理解为迫于无奈，无可奈何。”
“但如今，完全没有必要。”
郭登心中暗自庆幸，觉得自己今天算是过关了，原以为寒暄几句就能早点回去。
忽然听见于谦的话，不禁愣住，他实在没料到于谦会对自己说出这样的话。
即便是久经世故的老手，郭登此时也有些不知所措，站在那里，不知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