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看了明岫一眼,然后目光缓慢而僵硬的落在了陆泱泱身上。
天色已经开始暗沉下来,廊下还没有挂起灯,只有方才烤肉的炭火还冒着火星,映出微弱的光,少年隔着这微弱的光,目光复杂的望着陆泱泱,却并没有上前一步。
“咦?你也是姐姐的家人吗?”正要走过去的明岫注意到那突然跑来的少年,瞧着那几分熟悉的面孔,好奇的转头看向他。
盛家几兄妹的容貌并不难分辨,虽各有特点,但至少也是有个四五分相似,分开时或许没那么明显,但是这么站在一起,任谁都瞧得出他们是一家人。
只是明岫还未听过,陆泱泱还有弟弟,以为她只有两个兄长。
陆泱泱跟盛君尧也看见了盛君烨,盛君尧冲盛君烨招招手,“小五,过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盛君烨听到盛君尧的话,却是下意识的看向了陆泱泱,然后紧张的攥了一下拳头,这才抬步有些慢吞吞的走过去。
等站到两人跟前,盛君烨却有些不敢去看陆泱泱,这两年他个子长高了不少,十四五岁的少年,个子已经比陆泱泱还要高出一点,他只要一抬眸,便能对上她的眼睛、
“大哥,”盛君烨小声喊了一声,然后张着嘴,不知道鼓足了多少勇气,才小小的喊了一声,“姐姐。”
陆泱泱挑眉:“你叫我?”
盛君烨紧张的泛白的脸,一下子憋的通红,脑袋都低垂下去,再没有勇气抬起半分。
然后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往后退了一步,猛地弯下身,“对不起!”
“道歉的话说一遍就够了,我又不是脑子不好使,同一句话还要说很多遍才能记住。”陆泱泱不冷不热的说道。
她跟盛君烨之间本来也算不上什么恩怨,自然更算不上记恨,当初盛君烨第一次跟她道歉的时候,她就跟盛君烨说的很清楚了,她接受他的道歉,但她也没想过原谅一个并不欢迎她的人。
盛君烨哑了声,他抬起头,有些尴尬的看了陆泱泱一眼,又低下来,小声说,“我,我不是非要你原谅我的,我就是,就是……”
他就是许久没见她,想到从前那些事情,越发觉得自己做的过分。
这两年,他也经历了许多事,所以也更能体会自己当初的无知,以及陆泱泱回府时所受的那些委屈,才想要跟她道歉,但是其实他也知道,他们之间原本也没什么情分,他这样的道歉,反而有些多余。
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她,紧张的说,“就是……想跟你打个招呼。”
“嗯,我收到了。”陆泱泱看着他,点点头,“好久不见。”
盛君烨一下子就高兴起来,“好久不见!”
盛君尧见两人打完了招呼,这才开口问他:“吃饭了吗?”
盛君烨摇摇头。
“叫人去拿副碗筷,先去吃饭。”盛君尧说道。
“哦,好。”盛君烨心情愉悦的应着,然后转身跑去找景朝了。
陆泱泱这才问盛君尧:“他什么时候来西北的?”
陆泱泱记得,上一次听到盛君烨的消息,是她还在江南的时候,二哥告诉她盛君烨受了伤,日后不能再习武,后来如何,她便没再问过。
“他受伤之后,你二哥叫人送他过来的。”盛君尧简短的解释道:“他消沉了很长时间,被丢到商队里狠狠吃了波苦头,才慢慢振作起来。后来便常常去互市那边打杂,如今已经自己支起了摊位,能自给自足了。”
“自给自足?”陆泱泱惊讶的看向盛君尧。
盛君尧浅笑:“是,从他来西北之后,我就没给过他一分钱。”
陆泱泱显然是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他年纪小,你们都哄着他呢!”
盛君尧静静的看她片刻,没急着说话,招手叫明岫过来,同明岫说了要拜托她去帮忙的事情,然后让人安排将明岫送到叶乘风那里、
安排好明岫之后,盛君尧亲自去拿了酒来,递给陆泱泱:“也跟大哥喝一杯?”
陆泱泱面色古怪的看着盛君尧,倒是没想到,这几年不见,连大哥都会请她喝酒了。
陆泱泱眨巴眨巴眼睛,接过来,跟着盛君尧走到已经点了灯的走廊坐下,远远的看着校场那边。
两人碰了碰杯,喝了两杯之后,盛君尧才开口,“小五来西北之后,同我说了许多事,说你回京之后,他是如何帮着盛云珠欺负你的。”
陆泱泱轻轻的“切”了一声,“他们可打不过我。”
倒是被她给揍了不少次。
盛君尧温和的看着她:“不止是他,还有父亲,母亲,祖母,老二,以及整个盛国公府的人,他们都是如何帮着盛云珠来欺负你的,从前我回府时,了解到的那些都只是皮毛,而那段时间,分明是你受了委屈。”
陆泱泱微微一愣,她其实已经许久都想不起这些事了,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其实也曾经满腹的委屈和不解,是以回到国公府之后,为了不重复梦中的命运,她平等的创飞了所有人,但她也不是不需要亲情,她也很想知道,真正的家人是什么样的。
是大哥回府之后,她头一次被所谓的家公正的对待,头一次有人在所谓真假千金这件事情上,毫无保留的诉说了她的委屈,为她撑腰。
那是她第一次拥有家人。
“小五哭的撕心裂肺的问我,为什么永远都是他被忽视,他知道他文不成武不就,得不到父亲的认可,读书甚至比不上庶出的四弟,所以他不敢在父亲那里有所期待,只是希望母亲能看到他,可偏偏,他出生的时候母亲身体便不好,又赶上那时将云珠给接了回来,母亲当时满腔愧疚都给了云珠,更加顾不上他。他自幼跟着丫鬟婆子长大,每每想要亲近母亲,都只能看着母亲跟云珠更亲近,他去问身边的人,那些人便告诉他,因为云珠是姑娘,姑娘同母亲天然便是亲近的,他是男孩子,得让着姐姐。所以他那时便开始有意无意的讨好云珠,想要以此来离母亲更近一点,能得到母亲的几分夸赞。”
“即便是受了伤,他还是想同母亲一起去江南,却被老二悄无声息将他送到了西北,他想让我送他回江南,去找母亲,可是每次到临行之时,他又开始犹豫不决。所以他那段时日,反反复复的消沉。他觉得自己对不起你,做错了事,可他自己也很委屈,为什么他想要的总是得不到。”
“我让他忘了自己盛国公府小少爷的身份,自己出去讨生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想要在这个世道活下去,要付出多少努力,要吃多少苦。”
“等他一天赚的钱被人骗走,饿着肚子羞耻的等着人施舍,等他遇到劫匪差点丢了全部的货,甚至差点丢了命,为了一笔订单磨的满脚都是泡的时候,回来我问他,委屈吗?他再也没有说过一句委屈。只问我,这么难,你当初是怎么活下去的呢?”
“他十三岁才开始吃这份苦头,尚且如此艰难,你三岁被盛云珠的亲人丢在乡下,你又是多难,经历了什么才活下去的?那是他头一次,真正的认识到,当初他们对你做的事,意味着什么,他们在帮着仇人来伤害你,这些又怎么是一句道歉,就能消弭的?不是他年少无辜做错事便能够被原谅,他若真心想要求得你的原谅,自会想办法去弥补。”
“所以泱泱,”盛君尧平静的说道:“你不用原谅任何人,无论过去多久,你都能随着自己的心意去选择,不是所有的情感到最后都必须要有一个圆满的和解。”
陆泱泱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眼睛在慢慢湿润,唇角却慢慢翘起,露出一个明媚至极的笑容,“也包括大哥吗?”
盛君尧轻轻点头,“嗯,包括我。”
陆泱泱也跟着“嗯”了一声,“大哥应该早点要找到我的。”
“是,我该早点找到泱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