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令下达后的每一秒都像被压缩过。
深潜实验室不再是讨论的场所,而是一座为奔赴深渊而高速运转的兵工厂。
林寒和助手们扑在闪烁着幽蓝光芒的“克莱因瓶”防护服上,进行最后的校准。
防护服表面流转着非欧几里得几何的光纹,结构复杂得令人眩晕。
张院士的团队则围着几台轰鸣的能量核心,反复测试着那层理论上能“煮沸”入侵信息的熵增壁垒,空气里弥漫着臭氧和紧张的味道。
禁区特勤指挥官李锐此时正快速检查着仅有的几件实体装备:一把能定向释放强熵场的脉冲枪,几枚高压缩能量电池,以及一个带有醒目红色按钮的腕式装置——手动强制触发“奇点之牙”的最终保险。
他的眼神扫过即将同行的队友:林寒,技术核心;感知者艾拉,一个有着苍白皮肤和巨大、仿佛能吸收光线的黑色眼眸的年轻女子;还有拓扑工程师王哲,负责维持“孤岛”的稳定结构。
艾拉安静地站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刻有复杂回路的吊坠。
她微微闭着眼,似乎在提前适应某种无形的频率。
王哲则一遍遍在个人终端上模拟着拓扑模型的应力点,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
“防护服加载完毕,极限功率稳定。”
林寒的声音透过内部通讯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更多的是决然。
“熵增壁垒临界值锁定。”
张院士的声音紧随其后。
“‘烛龙之眼’通道畅通,信号强度mAx。”
通讯组确认。
“‘奇点之牙’就绪,引信逻辑校验通过,等待目标数据流。”
武器控制中心传来冰冷的报告。
周珂蕊站在控制台前,目光在队员们身上一一停留,最后落在陈麟身上。
陈麟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话语。
“特遣队‘烛影’,登舰!”
李锐的声音斩钉截铁。
一艘流线型的深空突击艇“渡鸦号”早已在对接舱等候,它没有常规的舷窗,外部覆盖着吸收所有波段的暗色装甲,像一柄沉默的匕首。
队员们鱼贯而入,沉重的防护服让他们的步伐略显滞涩,随着舱门闭合,舰船瞬间隔绝了所有外部视线和声音。
“渡鸦号”脱离母港,尾部喷口亮起幽蓝的火焰,无声地滑入冰冷的宇宙深空,朝着那片被标注为udf-7243的、引力透镜扭曲的黑暗疾驰而去。
母舰指挥中心,巨大的星图占据了主屏幕。
代表“渡鸦号”的光点正坚定地移动,目标区域则是一片不断脉动、散发着诡异紫色光晕的星云状标识——“后土号”及其被污染的空间。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而此时的指挥中心静得可怕,只剩下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和周珂蕊偶尔低声下达指令的声音。
陈麟站在舷窗前,背对着众人,凝视着外面深邃的黑暗。
“渡鸦号进入udf-7243异常引力场边缘!”
“防护服‘克莱因瓶’结构启动,熵增壁垒激活!”
林寒的声音通过加密频道传来,带着明显的干扰杂音,仿佛信号在穿过粘稠的介质。
“感知者艾拉报告:模因层面……干扰剧烈!”
“空间规则……不稳定,逻辑出现……断层。”
艾拉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一种生理性的不适感。
屏幕上,代表“渡鸦号”的光点边缘开始出现细微的、不规则的波动。
靠近目标区域的实时星图画面,本应是清晰的星空,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油彩融化般的扭曲感,空间本身仿佛在拉扯。
“‘渡鸦号’抵近‘后土号’残骸可视范围……天啊……”
通讯频道里传来李锐压抑的惊呼。
主屏幕上切换了“渡鸦号”外部传感器传回的有限画面,那并非冰冷的钢铁残骸。
曾经熟悉的“后土号”轮廓依稀可辨,但它的表面覆盖着一种蠕动着的、半透明的紫色“菌毯”,结构在固态、液态和气态之间诡异地变幻,仿佛活物。
空间在其周围呈现出非欧几里得几何的折叠和撕裂,光线被扭曲成无法理解的抽象图案。
一种无声的、令人灵魂战栗的“寂静嘶鸣”似乎穿透了屏幕,让指挥中心每个人都感到一阵心悸。
“‘孤岛’稳定!正在尝试建立初步接触!”
王哲的声音带着全力维持的冷静。
“感知到……核心……强烈的逻辑悖论……核心在……移动?不……是空间本身在……思考?”
艾拉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惊骇和痛苦,“防护服……压力剧增!壁垒在……被……解析?!”
“警告!熵增壁垒能量消耗超出预期50%!防护服结构应力接近临界!”
张院士盯着数据流,脸色煞白。
就在此时,传回的图像和数据流猛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无法解读的紫色噪波!
“‘烛龙之眼’数据流异常!检测到高强度模因污染冲击!”
通讯组声音急促。
“艾拉生命体征剧烈波动!意识……隔离屏障出现裂缝!”
医疗监控发出刺耳的警报。
“‘孤岛’拓扑结构开始……溶解!”王哲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它……它在反向解构我们的防护!我们……被锁定了!”
李锐的怒吼在频道中炸响:“手动触发准备!重复,手动触发准备!目标:‘奇点之牙’!”
指挥中心瞬间被刺耳的警报淹没。
周珂蕊猛地看向陈麟。但陈麟依旧背对着他们,但他的肩膀绷紧如弓弦。
“不!等等!”林寒嘶哑的声音突然穿透干扰,“核心逻辑……捕捉到一个……短暂的空隙!一个……规则漏洞!它需要……维持自身的……逻辑闭环……就在……现在!数据包……强行传输!”
一串经过极限压缩、闪烁着危险红光的数据流,顶着紫色的污染噪波,强行冲过“烛龙之眼”的通道!
几乎在同一毫秒,武器控制中心的操作员失声喊道:“触发条件一满足!‘奇点之牙’收到中和密钥数据!引信启动!不可逆倒计时……3……2……”
“李锐!放弃手动触发!全员!最大功率防护!准备冲击!”
林寒的声音带着最后的疯狂。
屏幕上,代表udf-7243区域的那片紫色光晕核心,猛地向内坍缩!
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吞噬一切光线的“点”骤然出现,紧接着一圈无声的、纯粹毁灭的白色波纹以超越光速的诡异方式,瞬间扩散开来。
其所过之处,那蠕动的紫色菌毯、扭曲的空间结构、乃至“后土号”的残骸轮廓,都如同被投入炽热铁水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湮灭、消失,回归最基础的能量和时空涟漪。
强大的能量波动和时空扰动即使隔着遥远的距离,也瞬间冲击到“渡鸦号”和母舰。
而此时舰体剧烈摇晃,灯光疯狂闪烁,仪器读数乱跳。
冲击波过后,屏幕上只剩下udf-7243区域中心一个缓缓平复的、深邃的时空“伤疤”。
而那片诡异的紫色污染,连同“后土号”,彻底消失了。
“‘渡鸦号’信号!‘渡鸦号’信号还在!”
通讯组激动地大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屏幕上,代表“渡鸦号”的光点虽然微弱,边缘闪烁不定,但顽强地存在着。
“生命信号……确认!四人……全部存活!但状态……极不稳定!”
医疗监控此时传来报告。
短暂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后,指挥中心爆发出劫后余生的、压抑的欢呼。
张院士瘫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
周珂蕊扶着控制台,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陈麟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深深的、仿佛刚从地狱边缘归来的疲惫,以及凝视深渊后留下的、冰冷的锐利。
他的目光扫过屏幕上那片新生的时空伤疤,又望向代表“渡鸦号”的顽强光点。
深渊的凝视,他们承受住了。
代价未知,但火种至少是暂时保住了,后面到底如何,才是关键的问题。
冲击波的余威让“渡鸦号”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般剧烈颠簸了好一阵子。
当舰体终于稳定下来,内部只剩下能量核心低沉的嗡鸣和队员们粗重的喘息声。
防护服内部的生命维持系统发出轻微的嘶嘶声,调节着他们因剧烈冲击和肾上腺素飙升而紊乱的呼吸和心跳。
主屏幕上,udf-7243那片令人心悸的紫色污染源已经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深邃、仿佛能吸收灵魂的时空漩涡,正缓缓旋转着平复。
目标区域,暂时“干净”了。
“全员报告状态!”
李锐的声音在头盔内置通讯器中响起,带着金属的质感,压下了所有人的喘息。
“林寒,结构稳定,但……防护服内部有轻微渗漏警报,正在自检。”
林寒的声音有些虚弱,刚才强行捕捉并传输数据似乎耗尽了他的心力。
“艾拉……感知污染源消失……但残留的……精神印记……非常强烈……像无数尖叫后的死寂……”艾拉的声音飘忽,巨大的黑眸在头盔面罩后似乎失去了焦距,又仿佛在凝视着无形的深渊。
“王哲,‘孤岛’结构……基本完好,但能量消耗巨大,维持时间……大幅缩短。”
王哲的声音透着一股透支后的沙哑。
李锐快速扫过内部状态面板:“能量储备剩余45%。‘烛龙之眼’信号微弱但稳定。”
“‘奇点之牙’已成功引爆,引信权限解除。”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舷窗外——虽然看不到,但方向明确,“现在执行次级任务目标:搜索‘后土号’残骸,寻找可能的幸存者及关键数据缓存点。”
“渡鸦号”小心翼翼地调整姿态,避开那个新生的时空漩涡边缘散逸出的不稳定引力波纹,缓缓靠近那片曾经是“后土号”所在的空间。
曾经庞大的科研船,如今只剩下一些扭曲、断裂的巨大金属骨架,像被无形巨兽啃噬过的骸骨,漂浮在冰冷的真空中。大部分结构,连同那些诡异的紫色“菌毯”,都已在奇点炸弹的湮灭中被彻底抹去。
“释放牵引光束,锁定最大残骸主体。”
李锐命令下达,一道柔和的蓝色光束射出,稳稳地吸附在一块相对完整的、扭曲的船体结构上。
“对接准备!王哲,确保‘孤岛’力场覆盖登陆舱区域;林寒,检查防护服密封性!”
“艾拉……集中精神,尝试感知任何……非湮灭残留的思维波动,哪怕是最微弱的。”
“渡鸦号”腹部伸出一个圆形的登陆舱,缓缓贴近“后土号”残骸上一个巨大的撕裂口。
随着对接完成,传来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气压稳定……外部环境……高度真空,无有害气体,但空间结构读数……极度混乱,物理常数存在微幅波动。”王哲报告着传感器数据。
“明白!李锐、林寒、王哲,随我登陆。”
“艾拉,留守‘渡鸦号’,保持‘烛龙之眼’监控,同时继续尝试精神感知,有任何异常立刻报告。”
李锐解开了固定带,“检查装备,开启照明。”
登陆舱门嘶嘶打开,露出一片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四道强力光束刺破黑暗,射入残骸内部。
眼前的景象让即使身经百战的李锐也心头一凛。
没有预想中的火焰、爆炸碎片或漂浮的尸体。
船体内部覆盖着一层厚厚的、仿佛凝固油脂般的暗紫色残留物。
它不像之前的“菌毯”那样蠕动,更像是燃烧殆尽后留下的、覆盖一切的灰烬。
金属墙壁、管道、仪器台……所有的一切都被这层暗紫色的“灰烬”包裹、同化,呈现出一种扭曲、融化又凝固的怪异形态。
此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臭氧、金属锈蚀和某种甜腻到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尽管在真空中,这气味仿佛直接作用于他们的感知。
空间本身也极不正常,光束照射过去,有时笔直,有时却诡异地弯折,仿佛穿过无形的透镜。
脚下的“地面”并非平整的甲板,而是由凝固的紫色残留物和扭曲金属形成的、起伏不定的怪异地形,踩上去的感觉软腻而粘稠,发出令人牙酸的轻微挤压声。
“保持队形,间距三米……林寒,注意防护服外部读数。”
“快速前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