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童帽的檐角滴着水,她伸手将帽檐压得更低,露出的眼尾纹被雨水洇得发淡。公交车顶那个巨形天然气包在雨幕中晃荡,蓝白色的帆布罩子印着褪色的“庐州公交”字样,像枚被随手丢弃的末日罐头。车身是流线型的合金材质,却在车门处嵌着19世纪战列舰风格的铆钉,电子屏滚动播放的“坚决贯彻督帅提出的「一夫一妻一妾制度」,是保证文明存续的底线,更是我们的基本方针,一百年不动摇!”与窗外那些矮墙斑驳的油漆字“计划生育好”标语形成荒诞对仗。
“叮——”硬币落进投币箱的声响混着雨点击打车顶的闷响。秦霜虎摘下手套,指尖触到加热座椅的皮革时,前排靠背上的防窥曲面屏突然亮起,蓝光映出她瞳孔里细小的血丝。屏幕正在播放《赵哥聊政经》的切片,那个油头粉面的背头男,依旧唾沫横飞地骂着“归化民不识好歹,就该送回欧洲等死,咱们的根本不叫应试教育,那叫实用教育....”,声音被车厢连接处灌进来的冷风撕成碎片。
这车厢里所有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赛博新人类插着数据线充电,电流在血管里蓝光闪烁;麻花辫女教师捧着语文书,嘴唇翕动着背诵督帅语录——两种充电,同一种生存。
秦霜虎也开始自己的充电,那就是趁着刚睡了十几个小时,太阳穴不那么皱巴巴的,脑子也灵光,就快速整理一下目前的情况和思路。
从目前的形势来看,除了督帅以外,所有人都觉得武天嗣如果死了,对大家都好。其中还包括,曾经冒死保下这个孩子的亲妈「穆婉儿」,以及武天嗣那个比自己大了十五岁的正妻兼表姐的「穆雪」。
目前已经可以确定穆婉儿怀孕六个月了,而且还是个男孩。原本穆家在督帅府有两个儿子是天大的好事,并且有着平定漠南军功的武天嗣也可以成为助力。然而他身上李国良的基因注定不可能被庐州军宿将接受,前几天闹出的三峡都督裴记拒绝行礼事件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武天嗣不仅不是穆家的助力,反而是穆家的负资产。因为他不仅会分散家臣的效忠,甚至还会占据督帅和穆婉儿,未来儿子应该拥有的生态位。
秦霜虎想到这里就不由轻轻摩挲着冰凉的笔身,轻轻抿了抿干涸的嘴唇。看到被墨迹氤开的穆雪这个名字,想起了穆雪和武天嗣结婚时,武天嗣三岁,穆雪十八岁。两个人结婚一年,穆雪还是处子不算,根据调查穆雪居然有几次提及督帅时,莫名其妙的说过「唐玄宗和杨玉环的故事才是千古佳话」。作为政保科负责人的秦霜虎知道的当然更是不止于此,她吃听说过穆雪曾经对着自己的姑姑穆婉儿大叫,“嫁给武廿无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这种二手货!”
公交车在末世车辙的颠簸下,秦霜虎喃喃自语道:“就连穆雪和穆婉儿尚且如此,就更不要说是大舅穆全忠和二舅兼岳父的穆勇了。”言及此处,她居然想起武廿无那句「人之无情,不外如是」后,居然对那个被困在\"大将军王府\"的小孩多了几分同情。
可是这个念头才一起了个头,就摇了摇脑袋将之抛了出去。试想她又何尝不是另一个穆雪呢?柳青早就想让武廿无收了她,可总是阴差阳错的有缘没分。
等等....等一下,似乎有什么思路在秦霜虎脑中一闪而逝。她为什么一直就不能成为武廿无的女人呢?武天嗣碍事了,挡了别人的生态位?她又挡了谁的生态位呢?不对,不是这件事,是武天嗣的事,生态位似乎接近答案了,然而这个推断又似乎是隔靴搔痒,并没有触及本质...
这时一个中山装老爷子,站在头发五颜六色还把腿搭在身边座位的女孩对面。老头的搪瓷杯磕在金属椅面上,茶渍顺着杯沿滴在补丁摞补丁的裤腿上:“我说姑娘,你干嘛这么说话啊。我又没让你让座——”他指节敲了敲旁边空置的发霉座椅,“你瞧你,人占着位置,腿还占着地方,这是公交车,就该一人一个位置。”这句话让秦霜虎握笔的指尖骤然收紧,派克笔的金属笔帽在掌心压出凹痕。秦霜虎心说:“对啊,「一个人,一个位置」,她占了位置,老头就没地方坐了...现在武天嗣不就是那个碍事的家伙吗?”
想到这里,秦女士就飞速在笔记本上写出那个转瞬即逝的想法:督帅府内,各大家族都构成了一种巧妙的平衡。就像是公交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宋省张家一人,张亚洲的女儿张玉洁;晋省穆家的女儿一人,穆婉儿;燕赵省安长河的女儿一人,安雨欣;即使那个既是张玉洁堂妹又是穆婉儿表妹的张欣欣都只是督帅的情人。唯一例外就是李洁和李淑媛,但那是主仆关系。而且李洁嫁过来的时候,督帅只是刚刚平定了庐州。
秦霜虎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那就是督帅府的女人不只是督帅的妻妾更是各个家族的代理人和辩护律师。这就导致了穆雪以排他性的语气说自己姑姑占据了自己的位置和宠爱。而不是更有包容性的「我也要嫁给武廿无」。
如果这是各大家族的默契,那么武天嗣的事情可就真的不简单了。试想一下原配安晨曦也就是安娜只生了武天授,张玉洁只有武天嗣,她的柳司令无子,王美芳有个女儿,邓廿秋一个女儿,而那个例外李洁也只是马上就要生第一个孩子...虽然有消息说夏薇和舒雅给督帅生过孩子,可是无论是哪个版本的消息数量也都是一。
所以督帅府的孩子数量也都是极端的平衡的,与其说是督帅在掌握这个节奏,倒不如说那些女人们都在掌握一种默契。
“下一站,军工路。”电子报站音是人工智能那种甜腻柔和且没有气音的动静,与司机座位旁挂着的橘子洲头诗文铜牌晃出的叮当声奇妙共鸣。秦霜虎将冻得发僵的手指塞进大衣口袋,摸到半块融化的水果硬糖。她看着车窗上雨水划出的轨迹,那些水痕在驶过量子屏障监测站时突然泛出幽蓝,
车厢连接处的风琴罩又漏进一股风,带着煤烟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秦霜虎看了看已经被她静音后,还在屏幕里喋喋不休的郑犇(赵哥),又想起今早刑讯室里王平安咳出的血沫,那些血珠落在不锈钢桌面上,凝固时也呈现出相同的克莱因瓶纹路。
于是秦霜虎又在写出“赵哥?王平安”然后打了个大大的问号,方才写出自己的问题——按道理来说,赵哥做了大网红肯定看不上暴力收债公司的仨瓜俩枣。为了面子也会切割,可是为什么没人爆他黑料?谁在保护他?
军工装男人的袖口绽开一道裂口,露出的不是红斑,而是三战前阿美利加国国旗的刺青,颜料在末世劣质墨水的侵蚀下泛着诡异的蓝紫。秦霜虎认出那是“星链计划”老兵的标记——这些归化民曾用卫星代码换龙国的避难名额,如今靠全息卡牌赌博消磨时光。
“军工路到了。”秦霜虎起身时,加热座椅发出轻微的电流声。她踩过车门处积着的雨水,听见身后传来全息牌局的爆笑声,其中夹杂着一句含混的“大将军王必死”。雨丝突然变密,打在大衣的肩线上,汇集成细流沿着双排扣的沟槽滑落,在地面砸出的小坑里,倒映出她转身时腰间若隐若现的宪兵配枪。
站台的积水里漂着半张庐州日报,头版武廿无的戎装像被雨水泡得发皱,蟠龙纹章的鎏金在水中晕开,宛如一条正在吞咽自己尾巴的蛇。秦霜虎踩过报纸,靴底碾过“督帅亲民”的标题,雨水顺着报童帽的檐角滴在枪套上,金属扣环在阴暗中泛着冷光,与远处量子屏障的幽蓝形成一道短暂的连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