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出声音的人面容冷峻,双眸如星,正是不归城城主府执法队队长——司星。
司星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量尺,扫过被夷为平地的赌坊、碎裂的冰尸、深陷的地面以及狼藉的街道,眼中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对规则被践踏的愤怒。
他踏前一步,脚下的碎石发出刺耳的碾磨声,声音如同寒铁交击,响彻全场:
“不归城内,严禁私斗!更严禁毁城伤民!”
他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向白漓和陆明轩,
“尔等何人?胆敢罔顾城规,酿此大祸!即刻束手,押入大牢听候城主发落!”
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绝对的“认死理”。
周围的空气仿佛都被这铁律宣言冻结了。
逃散的民众在远处瑟瑟发抖,幸存的执法队员紧握武器,气氛凝重到了极点。
面对这肃杀的局面,陆明轩脸色铁青,握剑的手因用力而指节发白,身为“忘剑仙”的傲气让他本能地抗拒这“束手就擒”的屈辱,但方才与白漓的激战消耗巨大,加上道心被白漓言语所撼,气息尚未平复,一时竟难以反驳。
而白漓,却依旧是那副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慵懒模样。
他甚至还有闲心掸了掸锦袍袖口沾染的灰尘,仿佛刚才毁天灭地的不是他。
面对司星那能冻死人的目光和厉声呵斥,他非但不慌,反而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啧啧,司星队长好大的威风。”
白漓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散漫,却清晰地传遍废墟,
“不过嘛……”
他话音一转,修长的手指探入怀中,慢条斯理地摸出了一物。
那是一个方菱形的令牌,质地非金非玉,入手温润,通体呈现出深邃的墨绿色。
令牌正面,精雕细琢着一朵栩栩如生、仿佛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的雪莲花,每一片花瓣都流转着内敛而神秘的光华。
令牌出现的刹那,司星和他身后的执法队员们瞳孔骤然收缩!
如同见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连呼吸都为之一窒!
他们腰间的执法令牌似乎都隐隐共鸣,发出微弱的嗡鸣。
这令牌代表着不归城规则之上的某种“特权”,是城主亲自授予的、极其稀少的信物!
然而,司星眼中的震惊只持续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近乎固执的坚持取代。
他腰杆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铁枪,硬顶着那令牌带来的无形压力,沉声道:“此令牌确可免除部分城规约束,但非豁免毁城伤民之重罪!妖王阁下,还请配合,随我等走一趟!”
他的声音依旧冷硬,透着一股“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坏了规矩也得按规矩办”的犟劲儿。
气氛再次僵持。
就在这时,执法队中,一名身着干练服饰的女子越众而出。
她的劲装以沉稳的黑色打底,衣领袖口等处却以炽烈的红色为衬,如同暗夜中跳动的火焰。
一头乌黑长发利落地束成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和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
她步伐沉稳,每一步都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
她径直走到司星身侧,并未看白漓手中的令牌,而是先用那双冷冽的眸子淡淡地扫了司星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让刚正不阿的司星队长喉头一哽,下意识地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随即,女子转向白漓和陆明轩,脸上瞬间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职业化的微笑,微微躬身行礼,动作流畅优雅:
“司星队长职责所在,秉公执法之心天地可鉴,若有冲撞之处,还请两位阁下海涵。”
她的声音清亮悦耳,如同珠落玉盘,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掌控感,
“在下乃城主府总管,江惠娘。此地狼藉,非谈话之所。然规矩不可废,事由不可不明。不知妖王阁下与忘剑仙,因何在此大动干戈,毁我城池,伤我子民?还请二位,为红绡解惑。”
她的姿态放得低,话语也客气,但那“规矩不可废”、“毁我城池”、“伤我子民”几个词,却咬得极重,点明了事情的核心和严重性,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来。
白漓挑了挑眉,对这位突然出现的、气场强大的惠娘总管似乎更感兴趣了。
他收起那副玩世不恭的散漫,脸上露出十分“诚恳”的表情,抢先开口:
“总管明鉴!”
他指了指对面脸色难看的陆明轩,语气无辜又带着点委屈,
“本王不过是来这千金赌坊找点乐子,刚出门,这位‘忘剑仙’陆道友就不分青红皂白,一剑劈了过来!
那叫一个狠啊,简直是想要本王的命!您瞧瞧这周围,那第一剑的剑气可都是他劈出来的!本王总不能站着让他砍吧?
只好勉力自保,闹出了点动静。说起来,本王也是受害者呢!这毁城伤民的账,怎么也算不到本王头上吧?”
他三言两语,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把“被迫反击”、“受害者”的形象塑造得极其到位,还顺手指证了陆明轩就是始作俑者。
“你……!”
陆明轩气得脸色发白,胸口剧烈起伏。他指着白漓,怒声道
:“分明是你这妖孽,窃取……持有邪物,妖言惑众!本座是为除魔卫道……”
“除魔卫道?”
白漓嗤笑一声,打断他,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江总管,您听听!他口中的‘邪物’是什么?”
他再次亮出袖中那串散发着不祥红光的相思子手链,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讽刺,
“这是两百年前,他陆明轩在不归城郊外,亲手用剑刺穿心口的恋人——狐妖青禾的遗物!是他当年山盟海誓的定情信物!现在倒成了他口中要‘除’的邪物了?
陆明轩,你敢对着青禾的在天之灵,对着这串染了她心头血的相思子,再说一遍它是‘邪物’吗?你敢说当年杀她,不是因为你那狗屁不通的‘忘情剑道’,不是因为你贪恋仙途怕被牵连吗?!”
白漓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匕首,一刀刀精准地剜在陆明轩最不愿面对的伤口上。
尤其当“青禾”这个名字被再次提起,当那串相思子如同诅咒般在他眼前闪烁红光时
,陆明轩的身体猛地一颤,握剑的手剧烈地抖动起来,脸色由白转青,嘴唇翕动着,想要反驳,想要怒斥白漓污蔑,想要辩解自己是为了大义……
但过往的碎片在识海中翻腾,青禾临死前那双绝望而难以置信的眼睛仿佛就在眼前,所有的辩解都变得苍白无力,堵在喉咙里,化作一声压抑痛苦的闷哼。
他死死盯着那串相思子,眼神中充满了挣扎、痛苦、悔恨以及被当众揭开疮疤的羞愤,却偏偏……哑口无言。
在总管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在司星队长那刻板刚直的注视下,在周围废墟无声的控诉下,这位以“忘剑”着称的仙门翘楚,第一次感到了无地自容的狼狈。
江总管的目光在陆明轩痛苦挣扎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到白漓手中那串妖异的相思子上,最后扫过周围惨烈的废墟,那双冷冽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和凝重。
事情的复杂程度,似乎远超一场简单的斗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