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族”这个概念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强化“我”、弱化“你”，分化“我们”！
生命从诞生之初，就是各种虫子抱团的集合体。
心肝肠胃都是不同的“你”，最终集合成“我”。
然而，“我”并不是唯一。
世上有无数个“我”，但每个“我”都是其他人眼中的“你”。
这就是人受制于空间方位的结果。
这种地域上的“你”产生了氏族、部落、国家，彼此嫌隙，互相仇恨。
因为每个“我”都只会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待事物，思考问题。
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所处的位置是“至高”。
除了地域上的“你”，还有时间上的“你”。
因为人只有匆匆数十年的寿命，所以思考问题时不可避免的短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是普遍现象。
因为没人知道自己能否看见明天的太阳。
“我死后那管他洪水滔天”也是常态。
毕竟人死了，还能怎么的？
所以，每个人都能肆无忌惮的作恶。
大不了一死嘛！
难不成还有比死更恐怖的惩罚？
因为生命短暂且固定，所以一个人的价值很容易估量出来。
一年的收入乘以平均寿命。
这笔钱，可以是“买命钱”，也可以是“赔命钱”。
最公平的律法，也会不可避免的将生命换算成金钱，草菅人命也就顺理成章。
人每一天的消耗和产出都被计算的清清楚楚，自然也会被拿捏得明明白白。
每个人都在计算“我”的利益，却惘然不顾“你”的得失，更是忘记了大家有一个共同的称呼——“我们”！
所有人都沉默。
因为唐雪见说的很对，非常对。
人是现实存在的生灵，所以不可避免受到空间和时间的约束。
可正因此，人族的出路和未来就是跳出空间和时间。
跳出这两者，就是圣贤！
龙阳问道：“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后者轻笑，却不语。
在心中，唐雪见默默说道：因为，这些都是你教我的啊……
这些，都是飞蓬的感悟。
每天在夕瑶面前念叨，耳朵都磨出茧子了。
龙阳再次问道：“人族该如何跳出‘我’和‘你’的关系，成为‘我们’呢？”
听到这话，南郭离讶异的抬起头。
不是……
自己儿子平日里榆木疙瘩一样，脑瓜子不开窍，今天怎么的吃错药了？
不但开窍，还主动上了？
其他人刚开始没发现有什么不对，只以为龙阳在问家国大事。
可是很快，他们就发现两人的眼神不对。
唐雪见看向龙阳的目光，那叫一个春意盎然。
龙阳也好不到哪去。
完全是失魂落魄的状态。
龙阳：为我发声！
他真的就是在问正事，只是不知怎么的，与唐雪见四目相对的瞬间，仿佛有一团火顺着视线蔓延进来。
心里“腾”地燃烧起来。
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肤下都涌荡着澎湃的热力。
龙阳呼吸时的鼻息都带着灼烧感。
“你……我……我们……”
龙阳纯粹是下意识的、本能的，说了几个毫无意义的废话。
可众人听到这三个词，心中更加笃信这绝非巧合。
还好，关键时刻唐雪见移开视线。
她双手背在身后踱了几步。
“你……我……我们……这个问题其实就在人族的历史上。”
“最早时，炎部落和黄部落结盟，你与我变成我们，最终战胜九黎部落。”
“这个，你们肯定不会陌生吧！”
废话么这不是！
炎黄和九黎的历史谁不知道。
可是众人从没有深入思考，更没有上升到人族未来的高度。
今天仔细想想，如果炎部落和黄部落都执着于“我”，处处强调“我”，根本不把“你”当回事，也就不可能出现“我们”。
或许，九黎部落就是反例。
唐雪见踱步的时候，心中暗暗想到：这些，都是轩辕说的，他这番言论能蛊惑飞蓬，忽悠你们应该不难。
于是，唐雪见将当时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转述出来。
众人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他们全都感受到了语言中的厚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在字里行间弥漫。
这种力量仿佛泥沙，不断沉淀，最终积满胸膛。
通过唐雪见的讲述，众人仿佛跨越历史，回到炎黄时代。
他们仿佛看到轩辕与神农在篝火旁，你一言、我一语，决定人族的未来。
原来，炎黄部落的联合不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两个字。
而是有这么多的拉扯。
说完，唐雪见静静地看着众人。
“你们是不是觉得，炎黄联盟战胜了九黎，这种方式就有可取之处，可以继续复制成功经验？”
众人疑惑。
难道不是吗？
身为炎黄后裔，自然不会反对这种把“你”、“我”变成“我们”的方式。
唐雪见呵呵一笑，“但是你们怎么处理东夷、西戎、南蛮、北狄的呢？”
“你们与楚国争了五百年，斗了五百年，为什么不与他们联盟呢？”
“眼下无论蛮夷还是戎狄，与你们只是生活习惯不同，血脉比较疏远，可好歹你们都是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
“假如将来出现一些色目人，甚至黑皮、绿皮，甚至都不具备人形的生物呢？你们还这样想吗？”
这……
孔黑子第一个不说话了。
因为他曾经说过“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
意思是：如果没有管仲，我们恐怕要披头散发的穿左衽的衣服了。
如果不是管仲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带领诸夏君主尊王攘夷，华夏大概率是被异族平推了。
犬戎攻破周朝王都就是最好的例子。
事实上，周王室与西方的诸戎都有联姻，天子的后宫常年被诸戎女子占据。
与犬戎等西戎国家从“你”、“我”变成“我们”也不是不可能。
但犬戎攻破王都后，双方就注定了不死不休。
秦国也因此获得封地，不断成长、壮大。
由此可见，“你”和“我”的隔阂太大太大，差异太深太深。
哪怕周王室努力了数百年，依旧没能效仿炎黄，将诸夏与诸戎合而为一。
至于楚国，就更不用说了。
龙阳感慨道：“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哪有那么简单移走的！”
唐雪见点了点头。
没错，确实如此。
天神中阳光本源和血肉本源同出一源，血脉相通，依旧不可能成为真正的“我们”。
双方的关系非但没有越来越紧密，反而越来越疏远，甚至对立。
叹息一声，唐雪见说道：“所以，当你们贬低九黎部落的时候，却不知道，九黎部落在上千万年的时间里，始终保持血脉的纯净、纯粹！”
“他们始终保持着自己的传统，自己的文化，自己的生活方式，自己的修行法门。”
“巫族永远不会为了融合一个比自己弱小百倍的种族而低头！”
“巫族更不会为了迁就比自己弱小百倍的种族而牺牲全员利益！”
“巫族记录历史的时候，永远都是秉笔直书，从来不会为一小撮人隐瞒甚至篡改！”
众人听得疑惑。
什么意思？
刚才不是还在说炎黄好么，一转眼就反过来了？
孔黑子连忙摆手，“不，巫族不是炎黄的反例吗？跟咱们讨论的主旨相背离，说他们做什么？”
你说没事，可我到时候怎么写啊？
我刚把“炎黄”夸得天花乱坠，你突然来个转折，我前面不是白写了吗？
唐雪见不答，而是反问道：“如果……巫族原本就是‘我们’呢？他们做到了‘我们’，真正的‘我们’！”
见众人不解，唐雪见开始科普巫族过往。
虽然巫族是此方世界土生土长的生灵，但最了解巫族的，反而是天神。
巫族覆灭也就三千年。
但人族已经抹去了巫族相关的一切。
残留的痕迹也都面目全非。
反倒唐雪见讲述的，是最原汁原味的历史。
“巫族的核心是巫王，也就是部落中拥有生育能力的女性。”
“男性中修炼达到‘大巫’的男性，可以与巫王一起生育。”
“巫王可以与众多大巫结合，取百家之所长，孕育更优秀的后代。”
“所以，在我们看来——巫族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已经完成了‘你’、‘我’向‘我们’的转变！”
“巫族原本就是完整的‘我们’，他们没有‘我’的概念，有的只是‘巫王’，是整个‘巫族’！”
“所以，他们根本不会考虑联合、同化！”
“自己能生，为什么还要从外面领养？”
“巫王的子嗣会不断向外扩张，占据一片又一片土地。”
“他们会在山川、河流、草原、海滨开枝散叶。”
“这些部落中走出来的‘大巫’又会前往其他部落，将优秀的血脉奉献给巫王。”
“所以，巫族为什么要接纳那些弱小的的生灵，让他们融入自己的血脉呢？”
“你们只知道炎黄联合打败了九黎部落。”
“却不知道，无论炎部落还是黄部落，都想与九黎部落融合。”
“只是被九黎部落拒绝，他们才走到一起。”
什么？
众人三观震碎！
之前岳川提过巫族的琐碎历史，其中也包括这种荒唐的生育方式。
但众人只当成荤段子听，根本没放在心里。
现在同样的历史从唐雪见口中说出，众人终于明白，这是真的。
虽然这种习俗很难以接受。
可是仔细想想……
巫族的生育方式确实拥有强大的凝聚力。
完全抹杀“我”的存在，每个人都是“我们”的一员。
至于炎黄部落都渴望与九黎部落融合……
众人本能的不信。
但又不得不信。
中原诸夏与楚国就是最好的例子。
谁闲着没事会与那群蛮子融合？
除非……有一个更强大的力量，能够轻易碾压诸夏和楚国。
两者在生存危机前不得不联手，不得不融合。
众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姜国。
姜国崛起，才改变了天下大势。
“封神大战”，又是改变得最直接，也最强烈的途径。
只是……
众人一想到中原诸夏与楚国的战争，便摇头叹气。
融合，太难了！
双方的实力相差无几，谁也不能完全碾压对方。
这就导致双方无时无刻都在争夺“主导权”。
两个“我”生死相搏，永远无法成为“我们”。
这一刻，众人想到岳川讲述的：本能、意识的争斗。
正因为这种争斗，人族永远都在七情六欲中挣扎，无法超脱，更无法圆满。
中原与楚国，不就是“本能”与“意识”么。
唐雪见继续踱步，继续讲述。
“巫族存在了千万年，这千万年中，曾经有过无数个其他种族、生灵。”
“但他们都太弱小了，弱小到根本不敢窥视巫族的背影。”
“所以，巫族的‘我们’持续了千万年！”
“直到后来，巫族的‘我们’破裂了。”
“战胜巫族的并非外界之敌，而是内部的敌人。”
龙阳思考许久，“巫族拥有了‘我们’，又为什么失去了‘我们’呢？”
唐雪见答道：“很简单！‘我们’的基础有两个，分别是血脉和意识。”
“巫族时代，‘我们’的基石是血脉，所有成员都是巫王诞下的子嗣。”
“但是后来，巫族出现了一些非巫王诞下的子嗣。”
“如果巫族抹去这些子嗣，倒还没什么，但巫族错就错在，饶恕了这些子嗣，放任他们生存、繁衍。”
“这些与巫族没有血脉联系的个体，逐渐产生了迥异巫族的‘意识’，甚至不遗余力推翻巫族，创建人族。”
“人族时代，‘我们’的基石一半是血脉，一半是意识。”
“所以，中原诸夏与蛮夷戎狄无法融合，即便短暂融合，如果不能解决意识问题，还是会重蹈巫族覆辙。”
说到这里，唐雪见突然愣了一下。
她不由自主低下头，脑海中回想起飞蓬培养“羽化者”暴露，招来三位始祖，以及几乎所有高层的场景。
之前唐雪见还觉得始祖他们不近人情，因为这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惩罚飞蓬。
现在，她突然明白了。
羽化者事小，可一旦放任他们不管，贻害无穷！
人族可以推翻巫族。
羽化者，未必不能推翻天神。
可是很快，唐雪见就叹息一声。
天神有“你”有“我”，却偏偏没有“我们”。
亿万年了，始终如此。
飞蓬和他的羽化者，或许才是“我们”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