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大战,必定是万国来朝。
这么多的种族、国家,如何表明身份是个问题。
春秋战国时代的旌旗、大纛肯定有点不够用。
一面旗帜,加上颜色、造型、文字的方法肯定不够用。
一来,谁也不知道“万国来朝”是具体多少国家。
二来,谁也不知道会不会重复。
三来,其他世界的生灵肯定会提前学习姜国文字,但是姜国百姓根本不可能去学习其他世界的文字、文化。
这就是一种交流上的隔阂。
最简单,最直接的,还是类似祭祀的礼乐,心灵上的冲击、共鸣。
“标志应该这样……天然的,直白的,像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一样。”
“文字也好,图案也好,又或者徽章、标志,它们应该是一个媒介,一个唤醒记忆的节点。”
“所以……你们的文字有先天缺陷,不适合用于旗帜。”
“你们应该……”
唐雪见试着描述了一下。
她说的是天神中常用的纹饰。
一种能让人“触景生情”的特殊力量体系。
这些东西比较笼统,比划来比划去,众人也理解不了。
好在有南郭离。
她听了唐雪见的讲述,随即拿出针线,在锦帕上绣了起来。
很快,一幅精美的图案显现出来。
“对!就是这样!跟我想的简直一模一样!”
锦帕上是一只类似眼睛的标志。
眼睛半开半合,好像闭合,又好像睁开。
眼睛周围还有一道道纹饰。
纹饰简单,却含义众多。
两者相合,让人不由自主生出一种被凝视,被注目,被看破的感觉。
这幅图案和其他几十张甚至几百张旗帜放在一起,必定是最吸睛,也最瞩目的。
因为它不是单纯的文字、图案。
而是一种……
众人说不上来。
这种事物,他们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力量体系,他们也是第一次接触。
孔黑子若有所思。
“之前某接触前朝卜辞,以及典籍,感觉他们对文字的追求……很简单,很质朴。”
“没有什么华丽的辞藻,也不需要什么优美的文体,就是最简单的文字,记录最真实的信息。”
“那些信息,甚至不需要完全记录,只是一个记忆节点的标记。看到简单的文字,就能想起当初的事情。”
“那种感觉,就像我们书籍的目录。”
众人隐约明白了孔黑子想要表达的事情。
看一本书,可能几十万字,几百万字。
可是看一本书的目录,寥寥几十字,几百字。
写一本书很简单,但写一本书的目录很难。
唐雪见刚才拿出的图案,比目录更高一级,蕴含的信息更多、更复杂。
许久……许久……
孔黑子吐出一个词:“微言大义!”
众人震惊。
唐雪见更加震惊。
因为……孔黑子说对了。
就是微言大义!
将几百个字,几千个字浓缩成一句话,再把这一句话浓缩为一个符号、图案、文字。
这是天神独特的力量。
可唐雪见怎么也没想到,这个世界的人竟然也领悟了,并且还为其取名。
微言大义,好名字!
真是好名字啊!
概括得太精准了,也太精髓了。
唐雪见心中感慨:“不愧是我族起源的世界,大道无处不在,且深入人心……”
另一边,人们纷纷传阅南郭离制作的绣品。
“大家别看了,我绣的这个只能是半成品,根本无法还原出唐姑娘……”
“王后叫我雪见就好了!”
女孩突然打断南郭离的话,脸上满是明媚的笑容。
“王后的刺绣技艺已经是冠绝天下,简简单单的针线,却能展现出三种以上色彩和画面。”
“这就是传说中价值连城的异色绣吧?”
众人惊叹。
如果不是唐雪见指出,他们还只当是寻常绣品。
直到此时才发现,绣品缓缓转动,不同角度下呈现出的色彩和画面都有所不同。
随即就是一片惊叹。
唐雪见接着说道:“无法还原是因为材料、载体,以及其他细节问题,绝非王后刺绣的技艺。”
如果是其他东西,南郭离或许还不在意。
但涉及到刺绣,她有些好奇,也有些好胜。
“哦?不知材料怎么说?”
唐雪见答道:“王后,寻常刺绣都是以布帛绸缎为载体,通过针头线脚在单面或者双面上的落点呈现色彩、构成图形。对吧?”
南郭离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个道理。
“难道除了这个,还有其他方法吗?”
“有啊!”唐雪见说道:“这种传统刺绣,说白了就是在二维平面上做文章。”
“哪怕将布帛、绸缎做成衣衫,围成灯笼,或者其他立体的制品,依旧逃脱不了二维事实。”
“想再进一步,就必须往三维发展,布帛、丝绸不行,必须换成其他的材料。”
这个道理不难理解。
但是南郭离想了又想,这有什么必要吗?
这种“三维”的刺绣,有什么意义呢?
唐雪见笑着说道:“人能欣赏刺绣的美,是因为人的视觉只能感知平面,因为这个特性,人的文字、书画等,也都局限于二维。”
“如果人的视觉提升,拥有三维视觉,自然也就能欣赏三维的美,能接收和解析三维的信息,创造出三维的文字、书画。”
“我说的旗帜,就是这个道理。”
这……似乎又触及到众人盲区。
倒是南郭离若有所思。
她在土地庙时,传授胡二《帛术》,钻研空间法术。
空间法术的本质就是在极小的空间内勾勒复杂的阵法、符篆。
一块布,肉眼看上去是二维,但在微观视角下,它就是三维。
二维是在这块布的表面,也就是外面绘制图案。
三维则是在这块布的内部绘制图案——只是人暂时没有这种手段,也没有这种观察能力。
南郭离不同。
当了十多年的鬼物,她已经熟悉了鬼物无视物质的特点。
对人而言,“透过现象看本质”是一种很难得的品质。
但对鬼物而言,这是本能。
南郭离重新拿起针线……
她闭着眼酝酿了一会儿,随即摊开手掌。
针凭空飘起,灵力凝成丝线,随着针尖翩跹飞舞。
看到这一幕,众人惊呆了。
以前虽然知道姜后刺绣冠绝天下,却没想到恐怖如斯。
这哪里是技艺,分明是修行。
以针线入道吗?
唐雪见心中震撼更大。
她看得出,南郭离之前对“三维”一无所知。
只是自己几句话,就领悟到了其中精髓。
这种悟性,简直了。
这种悟道速度,何止是恐怖。
飞蓬的成长速度已经是族中首屈一指的存在。
可是跟面前的人一比,也黯然失色。
唐雪见心中暗道:不愧是飞蓬转世的生身之母,只有这种强大的母亲,才能生育出最优秀的子嗣。
众人惊叹之后,同时看向南郭离掌心上的针线。
灵气宛如实质,被定格在空中。
一道道灵气丝线勾勒、交汇,形成特殊的图案。
这种图案不但肉眼可见,即便闭上眼睛也能感知到。
一种不局限于视觉的“画面”。
南郭离刺绣完毕,收针封线。
空中的图案完好如初。
即便没有针线控制,它依旧妥善保存,没有散去。
那是一只眼睛的图案。
深邃、神秘、永恒。
又像是一颗太阳。
强烈、绚丽、炙热。
孔黑子与这只眼睛对视,努力回想着刚才刺绣的画面,口中不断喃喃“微言大义”。
一道道模糊的意念萌生出来,孔黑子若有所觉。
唐雪见看到众人都“若有所思”、“若有所悟”,于是讲述起三维感官。
她抬手向外面招了招。
很快,两只蜻蜓飞了进来,乖巧的停在手上。
“你们看这两只蜻蜓,有什么区别吗?”
众人仔细观察,随即陆续摇头。
“没区别!”
“大小一样,长相一样,颜色也差不多,根本没区别。”
“蜻蜓都不一个样吗,还有区别?”
这时候,众人突然发觉,好像不止蜻蜓。
蝴蝶,在人们的认知中也是一样。
飞鸟、走兽、游鱼等等,也都如此。
一个具体的事物,有一个具体的文字,有一个具体的形象。
这或许就是“微言大义”的基础逻辑。
这时候,唐雪见指了指蜻蜓的翅膀。
“这里,就相当于人的‘脸面’,是身份识别的关键所在。”
“这些翅膀上面纹路的多少、粗细、长短、弧度、分叉等,就是它们出身、族群的重要象征。”
“静止时你们可能看不真切,但是……”
两只蜻蜓同时振翅起飞。
它们没有飞远,而是悬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候,众人终于发现翅膀上的玄机。
一道道淡淡的灵气灌入蜻蜓体内,充盈在翅膀内。
翅膀快速震颤,纹路竟然活过来似的,变成一幅不断活动的图案。
两只蜻蜓翅膀上的图案截然不同。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含义,但一眼就能看出其中的异常。
众人甚至有种感觉——左边的蜻蜓更强大。
唐雪见接着解释:“当一两只蜻蜓在一起,你们或许很容易分辨出它们的高低、强弱,可如果成千上万,甚至上百万、上亿呢?”
“所以,想要成为更高级的世界,更强大的文明,我们必须有一种更高级的展现方式。”
“有道是远敬衣冠近敬人,其他世界第一次接触我们,根本没机会深入了解我们的历史、文化。”
“但他们可以从五感六识这些最基础、最直接的途径认识到我们的强大,感受到双方的差距。”
“这,才是强大的基础!”
众人点了点头。
“确实是这个道理,之前我们想要用礼乐之道驯服蛮夷,他们却毫不理会。”
“蛮夷畏威而不怀德,之前我们只以为蛮夷愚昧,却不知是我们太想当然了。”
“何为威?何为德?威者表也,德者里也。二者本为一体,我们却弃威崇德,唉……”
“都说由表及里,我们却舍弃威,拿着德感化蛮夷,这不是让还没学会走路的婴儿直接跑吗?”
唐雪见:不是,我没教这个啊!
众人却不理会唐雪见,而是你一句、我一句,继续讨论起王霸之道、帝王之术。
倒是南郭离笑着说道:“雪见啊,你还有什么好想法,都说说吧,只要有利于咱们姜国,有利于全天下,我们都听。”
唐雪见心中暗道:那就多了去,只怕三年都说不完。
天神发展了亿万年,虽然悟道缓慢,但庞大的基数以及漫长的时光中,依旧沉淀了丰富的成果。
尤其是他们开拓了成千上万世界,见识过诸多文明、历史。
这其中有太多太多值得思考的问题,值得借鉴的经验。
姜国众人也从讨论中回过神来。
既然唐姑娘见识卓绝,正好可以向她讨教之前争论不出结果的难题。
龙阳第一个问道:“敢问雪见姑娘,究竟是分封制更好,还是郡县制更好?”
说完,他简单解释一下两种制度的含义。
众人听到这话,顿时都静下来。
之前大家因为两种制度争论很久,谁也说服不了谁。
就连岳先生也没有定论。
最终只能用“官不出城、权不下乡”,以及城隍制度相结合的方式管理天下。
无论分封制还是郡县制,都已经成为过去式。
可众人还是想知道,这两个东西,谁更胜一筹。
姜国影响力扩张到其他世界后,应该选择哪一个政体呢?
唐雪见没有任何思索。
因为记忆中有太多现成的例子。
“你们说的‘好’究竟是家庭和个人的传承,还是政治权力的传承?”
龙阳不解,“这两者有区别吗?”
无论分封制还是郡县制,不都是家天下吗?
家庭和个人的传承,就是政治权力的传承好吧。
唐雪见笑着摇头。
如果其他人问这个问题,她或许懒得回答,即便回答也不会说得那么详细。
但这是龙阳问的。
“你们看问题,都是百年为尺度,最多也就三五百年。”
“在这个尺度中,郡县制是更好的,因为这种制度会快速扩张,将政治权力延伸到疆域的极限。”
“之后,疆域会随着国力涨跌而波动,但作为权力中心的基本盘始终保持稳定,不会丢失。”
“无论未来谁掌握了这个基本盘,都会主动或被动承认郡县制相关的所有制度。”
“但是,如果将尺度放到一千年、两千年,甚至五千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