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的——本质？”
没想到博纳特会在这种时候问出这问题，眨巴着眼睛的努诺卡一时半会不知如何作答，却见语气不紧不慢的博纳特已然继续道。
“战争的本质自始至终都只有嗜血、杀戮，你死我亡。所谓的‘正义’不过是骗小孩子的把戏，只有痛苦和折磨才是战争的真谛。”
“A部落的首领带着族人，抢了B部落过冬的粮食，这就是一场很简单的掠夺战争。”
“对A部落的族人们而言，首领就是带他们打胜仗，让他们吃饱穿暖一个严冬，不至于被冻死饿死的部落英雄。”
“但对B部落的人来说则完全相反，A部落的首领就是十足的杀人恶魔，是抢光了他们粮食，害他们整个部落冻死饿死、暴毙于严冬的刽子手战犯。”
“那么，A部落的首领到底是英雄还是战犯？”
“答案只有一个——两者都是。”
“只不过，胜利者拥有绝对的定义权，由胜者来承认、由胜者来赋予，由胜者来定义胜利之后的一切。”
“而胜者，往往只会保留下英雄的一面，隐藏起战犯的一面。人类文明蔓延至今的历史长河中，无论在何时何地，胜者，都不是干净的。”
“这就是战争的真谛，努诺卡。”
“胜者从来不需要什么正人君子行为、做事光明磊落来标榜自己，因为所谓的真相是可以制造的，在胜利后慢慢制造。”
“而败者即便正人君子、光明磊落，又有何用？仗打不赢，一切等于零。”
“败者甚至不配享有对自身的定义权，更无谈定义这个世界。他们只配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被永远打入暗不见天日的地狱，连透过排水管道口去窥探胜者光辉的资格都没有。”
“很残酷吧？努诺卡，可这就是事实，是我从那个人类文明最强的、唯一的超级大国所参悟到的，令人敬畏的事实。”
“你身为人类活在这个地球上，这就是必须遵守的规矩之一，文明一点的叫法则是‘基于规则的国际秩序’，呵。”
并不觉得自己所言有何吹嘘过分之处，自始至终都觉得自己只是在阐述真理的博纳特，还在继续道。
“我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努诺卡，从现在开始就看清真相吧。”
“有朝一日，你当然会成为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成为战无不胜的盖世英雄，随便你想成为什么都可以。”
“因为你将是胜者，胜者拥有对世间万物的支配与定义权，你可以想成为什么就成为什么，一切都由你自己去定义，真相由你来创造，而非复读那已经过去的历史。”
“是的没错，所谓的真相从来不是指发生在过去的事，而是指当下，指未来的胜者要根据自己的意愿去创造什么，那创造物的真名即为‘真相’。”
“现在你该明白，为什么我从不把‘凯撒指令’的执行当成什么问题了吧？”
“即便将来的某天，它真的是问题，那也会是安德罗的问题而不是我们的，是由我们所定义的‘安德罗的问题’。”
听完博纳特的“胜者万能论”，努诺卡的心中其实并没有多少认同感，自然无谈什么恍然大悟、茅塞顿开。
只是出于对博纳特的忠诚，对于命令的“先执行，后思考”，觉得如果有问题那一定在于自己而非博纳特的努诺卡，最终依旧选择了无条件执行。
“我想我明白了，将军。”
“哦？”
闻言倒是来了兴趣的博纳特径直一笑。
“那明白之后，你接下来打算如何去做？我很好奇。”
“......我会在任何有需要的时候，如实贯彻您的思想、您的教诲、您的意志，并始终坚定不移地去执行它，直到最后。”
“唔——”
看样子，博纳特好像是从努诺卡这话里，听出了一点和表述不太一样的弦外之音。
不过，这也并非当下的博纳特所在乎的，毕竟博纳特从来都是一个以结果为导向的人。
其余的动机、过程，除结果外的所有一切，都不重要。
“那么，就去做吧，努诺卡。我相信你会做得和以前一样好，一如既往，你的背后始终有我在支持，只管放心大胆地去做。”
目送走了忠诚的努诺卡，博纳特没有急于起身去办其它什么事，而是独自一人在办公室里烟雾缭绕地抽着雪茄，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大事。
半根雪茄干完还觉得不够劲儿，又连续抽了四五根卷烟过后，这才拿定了主意。
“这次必须要让你拿点真东西出来，斯蒂文，你不可能永远躲在幕后坐享其成的。”
“博纳特这个白痴！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算什么事，这也叫打仗？？？”
望着心腹爱将柯林斯少校刚刚送来的最新战情报告，原指望着博纳特还能顶在前面多扛些时日，尽量多给自己争取些时间的斯蒂文直接人都麻了。
这就好比斯蒂文原本指望博纳特不说打得过拳击手了，你起码得打得过中学生吧。
结果黑人猛男圈传来噩耗，博纳特大将军居然连老太太都没打过，仅一个回合就被ko在地直淌口水翻白眼，这不是闹呢吗？
博纳特这种连敌军的照面都还没打，就被突如其来的轰炸给炸成了这逼样所带来的震撼，对斯蒂文而言就是如此真实，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眼见自家长官被气成了这样，并不是想为博纳特说话，单纯只是想有点建设性意义办些实事的柯林斯主动开口。
“长官，我姑且认为，现在再去讨论博纳特的部队如何如何损失惨重，这已经缺乏意义了。”
“空袭取得了如此显著的成效，可以预料到敌人很快就会采取，或者说已经采取了与之对应的地面行动，当下很可能正在进行中。”
“毕竟发挥空袭成效的最好办法就是地面攻势，而我们的敌人从来都不傻，他们肯定明白并会贯彻执行这一点。”
“哎——”
将手中恼人的报告随手一丢，不由伸出手来糊了一把已经满面油光的脸，一提起战事就头大的斯蒂文只剩无奈道。
“我当然明白，也与你看法一样。”
“只是现在，我还需要一些时间来运营和操作，现在并不是我腾出手来去帮博纳特打仗的最佳时机，你明白吗？我需要他在前面先顶住，哪怕就顶一个月，不，三周时间也好，三周就足够了。”
“但你看看，别说是一个月或者三周，甚至都用不了一天，就一个晚上的功夫，博纳特就被敌人夜袭炸成了这样。他制定的尼特里亚会战计划肯定要大受影响，就连我现在都想不到他接下来该怎么出牌，糟透了简直。”
“......”
听到这话的柯林斯有一说一挺想吐槽的。
因为最初被安德罗空军部队的“骇人轰炸”炸得七零八落，甚至炸出了微缩版“死亡公路”活动复刻场景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的未来科技部队，就在败走基祖城一战后的北撤逃亡路上。
结果事后英雄的斯蒂文现在，对当初这糗事是一点都不带提的，张嘴就是“博纳特这逼养的咋这么丢人打得是锤子仗”。
但吐槽归吐槽，出于忠诚的柯林斯还是不好也不会直接批评自己的长官，说这不对、讲那不是云云。
转而对刚才闻言起就挺好奇的一个点，开始有针对性地发问。
“长官，我不太明白，为什么我们现在需要博纳特独自一人顶在前面，束手旁观呢？”
“......”
如果是换做别人这么问，那斯蒂文大概理都懒得理，更不想正面回答。
但柯林斯少校毕竟是自己的心腹，使其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定程度上知晓实情，将会毫无疑问地对接下来的计划开展有所帮助。
思来想去，寻思了一下话该怎么说，如何叙事。
没有选择拒绝柯林斯的斯蒂文终归是答道。
“因为我们现在，正在破坏性地开采博纳特控制区的一些高价值矿产，这其中不止有金矿、稀土矿，还有一处在去年才最新发现的高价值矿脉，极其特殊，是铀矿。”
“铀？上帝啊，竟然是铀矿！？”
正所谓字如其物，这里的铀矿确确实实就和用来造核武器那玩意儿是同一种东西，是核领域的基础入门级原材料之一。
原本铀矿这东西在“自由世界”是不缺的，虽然不是什么路边大白菜，但也称不上是价值连城。
但这两年因为国际形势上的一些变化，首先是和核工业极其发达的毛子闹翻了脸，连毛子家的猫都被制裁了。
导致过去民用发电领域的浓缩铀正常贸易，几乎完全被切断，一下子制造了一个相当巨大的市场缺口。
更雪上加霜的是，非洲最大的、过去也是欧洲最重要的铀矿来源地——尼日尔，那现在可轮不到“自由世界”说话。
毕竟当地的瓦格纳老哥和“非洲军团”，可不会听你张嘴自由民主、闭口普世价值，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商业成品和原材料供应的同步断崖式下跌，致使铀矿这玩意儿在“自由世界”，一下子成了极其稀罕的东西。
甚至于已经开始有业内的好事者，用“辐射钻石”来加以称呼了，足见这玩意儿现在有多么紧俏货。
好巧不巧的是，未来科技雇佣来的地质勘探队，恰好在去年年初于博纳特控制区的纵深地带，首都以北靠近沿海的某地，勘探到了一条储量相当可观的铀矿矿脉。
本想着有金矿就不错了的未来科技瞬间欣喜若狂，以至于矿都还没挖呢，董事会那边已经连续开了好几场会，商量着怎么用这处新勘探到的辐射聚宝盆来狠狠赚欧洲佬的钱了。
毕竟要论铀紧缺，你欧公子现在说第二现在可没人敢认第一啊。
以前尼日尔那边的铀矿老让你法国人霸着，现在你高卢鸡都滚蛋没你啥事了，我要是再不趁机赚你点是不是就资本良心过意不去了？
但是矿产发掘这事，它说到底不是签个卖国矿产协议，然后直接宣布“我他妈又赢麻了”就能直接把矿从土里变出来的，可没那么简单。
就算勘探到了矿脉，可实际开采上依然需要大量的准备工作与投资，光是开采用的基础设施建设和设备调度就不是个简单事。
着急变现的未来科技倒也懂得合作的道理，又是项目融资又是合作开发，先后拉了好几支专业开采队伍和公司，甚至把通用原子能这没多大商业竞争关系的“友商”也给拉入伙了。
做这么多不为别的，就为尽快开采出东西来变现。
但是这计划就赶不上变化，战场形势的迅速恶化使得未来科技充分意识到，如果博纳特打输了仗、未来科技被迫撤出非洲。
那这已经探明的铀矿留不住不说，已经砸进去的先期开发投资也得一并打水漂，等于又多了一笔沉没成本。
甚至不止于此，因为整个矿产开发项目是未来科技主持牵头的，跟那几个被拉进来合作的开采队伍和矿产公司，以及通用原子能那边，可都是签了白纸黑字的合作协议的。
未来科技既想在多方合作中拿利益大头，又想让人家心甘情愿地加入项目合作、融资投钱，那就必须要承担和获利相对应的责任跟风险。
一旦这项目还没正式开始搞呢就黄了，那按照合同规定，未来科技可是要给包括通用原子能在内的几个合作方，赔一大笔违约金的。
要知道通用原子能这样的业内巨头，可不是啥好惹的主。
在西屋电气已经和寄了没什么区别的当下，通用原子能在美国核能领域这块的地位，甚至比未来科技在军工复合体里的地位还高，各种政商旋转门和关系网一点都不比未来科技要弱。
跟这样的合作伙伴赖账毁约，能不能成功不好说，未来科技到最后一定是得官司吃到饱的，而且还得罪一个巨头，与其花那耗资惊人的扯皮成本还不如直接赔钱了事。
那从未来科技的角度来考虑，肯定是不想看见事情演变到这一步的，必须要有所行动。
又因为这矿脉本身就不是自己家的，是跟博纳特签卖国合作协议换来的，属于是“别人家爱惜的宝贝我他妈站起来狠狠蹬”，就主打一个不心疼。
形势所迫的未来科技最终决定，对这处最新探明的铀矿矿脉，用上不可恢复的破坏性开采手段。
不求细水长流、最大化利用，只求在最短的时间内挖出最多的矿，尽可能变现收回成本乃至盈利。
至于以后这矿被干废了还是别的咋样，那他妈关我屁事、爱咋咋地。
而目前，斯蒂文手下负责管理的紧急变现项目中，这铀矿便是其中最值钱的一个。
当然除此以外，也还有其它不少值钱的矿产项目，正在以相似的破坏性开采手段紧急变现。
这么多的项目同时进行就导致两个问题。
一来，斯蒂文个人分身乏术、精力有限，实在拿不出什么精力再去帮博纳特照看战场打仗。
二来，斯蒂文的部队现在的情况是，能调动的人马基本都被调去帮忙采矿护矿了。
毕竟你博纳特控制区又不是啥治安良好的地方，原本就有的雇佣兵和各路土匪，再加上被周正从南边扫荡赶到北边来的各路悍匪流氓。
谁敢说这些刀尖舔血的亡命徒，就不敢干你这一看就很值钱的矿脉一票，抢点东西弄俩钱花花。
什么你说这矿是未来科技的？未来科技是啥玩意儿我不知道关我屁事啊，我他妈都亡命徒了你跟我讲未来科技？怕未来科技我还当个卵子的亡命徒。
就这么个逼情况，斯蒂文要是不抽调部队去护矿，那一准得被不知道哪路悍匪敲闷棍抢劫。
原本这种低端安保活儿，是可以让博纳特的部队来协助的，付点廉价雇佣费就行，不用让未来科技部队亲自出马。
可现在，博纳特自己都屁股坐火盆、兵力紧张连打败仗呢，你跟他借兵？他不三天两头上门来找你要兵都不错了。
本来，斯蒂文是如其所说的那般打算着，想着让博纳特先在前头顶住，等自己忙完手头起码一部分项目后，就抽调部队、分出精力去前线帮忙，为后续的各种项目变现争取时间、尽可能拖延，这也是来自加利特的命令必须执行。
但斯蒂文是万万没想到，博纳特居然能窜稀成这样，让安德罗三锤两棒子就给收拾得灰头土脸、找不着北，眼看是逼得自己不能按计划如愿进行了。
听完了斯蒂文阐述的以上困难所在，正当“为长官分忧”的柯林斯绞尽脑汁想办法，而斯蒂文这边也在不断烧死脑细胞之时。
原本紧闭的办公室房门，却忽然被值班秘书悄然打开、探头进来。
“上校，博纳特将军来了，事先没打任何招呼也没有预约，现在正在会客室等待，而且点名说要见您，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