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店的灯光在昏黄中时明时暗，除了那些喜欢来照顾生意的矮人以外，“黄金酒桶”的生意一向都不是很好，老板科林·菲尔德也早已接受了这一点。
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位神秘的人类商人却喜欢在礼拜六的下午来到这里，包一个厢房独自畅饮，等到喝得醉醺醺的才离去。
科林起初以为商人包厢间是为了和朋友一起买醉，但他却从来没见过有人拜访这个包间。
商人却解释说他只是喜欢这里空气流畅的起居室，室内陈设也让他愉快，再加上宽大的窗户，因此和别的酒馆相比显得光线充足，老板便也不再过问。
“喂，兄弟，没人跟踪你吧？”费利克斯把玩着手中的高脚酒杯，里面的酒都已经倒掉了。“为了保险起见，我每次都会先离开暴风城，然后再从明镜湖的下水道钻回来。”
“这点你放心。自从艾尔文的森林大火以后，军情七处的实力就大打折扣了。或许他们在南海镇、暮色森林等地的情报网尚且健全，但是暴风城已经灯下黑了。”维拉迪摩拿出了一大叠羊皮纸，“你先看看这个。”
费利克斯迅速地浏览了上面刊登的第一则消息，这是关于充满荣耀的暴风城如何戏弄、制裁贪婪的地精里维加兹的故事，这篇报道中还赞扬了机智的银行雇员沃伦·韦恩怀特，据说他运用巧妙的话术让里维加兹哑口无言，颇有些《威尼斯商人》的味道，而在暴风城的叙事逻辑中，里维加兹则被塑造成了十恶不赦的高利贷者夏洛克。
“这则报道我在达拉然已经看过了。大财主里维加兹带着上百万银币拜访皇家银行，要求皇家银行按照契约把押金退还给他，但皇家银行黄金储备不足，拒绝兑付。”
费利克斯摆了摆手，“伙计，老实说，还是这些舞文弄墨的人厉害，他们简直能把黑的说成是白的。”
“我们跑得快，所以赚到了，但倒霉的大财主就血本无归了。里维加兹气炸了。”维拉迪摩补充道，“后来我见过他，这个地精说我是一个真诚的朋友，提供的确实是能赚钱的好主意，但暴风城没有契约精神，不讲诚信，所以他狠狠地大亏了一笔。”
维拉迪摩接着神秘兮兮地凑到耳边低语道：“而且里维加兹还主动求见了范克里夫会长，提出可以解除部分技术壁垒限制，把一些更先进的地精科技卖给兄弟会，只要范克里夫能恶心暴风城就行。”
“听上去暴风城又多了一个仇家，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费利克斯点了点头。
“还有，我们的商业骗局马上就维持不下去了。”维拉迪摩分析着他汇总的数据，眉头紧锁：“虽然它冲出暴风、走向世界，狠狠地续了一波命，但是现在已经没有更多的小贵族可以入局了。而且，考虑到它这个模式的特性，入局早的人真的可以赚钱，所以我恐怕像维沙克、瑞治维尔、莱科斯瓦这些混蛋不但不会破产，反而还能盈利。”
“这无足挂齿。”费利克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实际上，大贵族们不足为惧，暴风王国最坚强、也最脆弱的基石，正是那些数量繁多的小贵族。”
“这倒确实。像那个维沙克公爵，他赚再多的钱，也无非用来享受更多的北郡葡萄酒罢了；但那些小贵族，他们的子弟却能受到非常良好的培训，成为职业冒险者，高呼着‘国王万岁’的口号，以暴风王国的名义，在大陆的各地兴风作浪。”维拉迪摩握紧了拳头，“这批无恶不作的冒险者，他们媚上欺下，俯伏于国王之前，凌驾于人民之上。”
“所以这个反动的阶层应当遭到彻底摧毁，”费利克斯转了转手里的笔，完成了手中论文的最后一个标点符号，“然后从他们手中夺回的财富应当用于打破贵族对超凡力量的垄断，武装真正的劳动者，让底层平民也能拥有成为职业者的机会。老兄，我已经从达拉然搞到了大批的魔法书籍。”
“安东尼达斯那个老东西没有怀疑你吗？”
“当然没有。”费利克斯摇了摇头，“我只说这些书是用来进行各项课题研究的，考虑到我的论文也非常高产，所以几乎没有疑点。看，这是我最近完稿的《物种起源》。根据我的研究，人类和矮人应当满足‘神创论’的观点，但鱼人、巨魔、精灵却符合自然进化的特征......”
“停停停，我可没兴趣听你说这些，这一套还是留着去忽悠肯瑞托议会吧。费利克斯，争取早日混成达拉然首席大法师，这样我们就不用奋斗了。”维拉迪摩打趣地说，“你的身份安全得很，毕竟谁会相信肯瑞托的未来之星会和泥腿子反贼们勾搭在一起呢？”
“没人怀疑我，但是最近倒确实有人怀疑你了。”
“我知道，”维拉迪摩满不在乎地说，“那个莱科斯瓦公爵已经花钱派人来暗杀过我一次了。根据兄弟们的消息，他应该是觉得我不够奢侈、不够铺张浪费，完全没有富豪的派头，所以才起了疑心。”
娘希匹，难道我们贵族就不能有节俭的人吗？
费利克斯只觉得好笑，“结果呢？”
“你猜猜暴风城最厉害的刺客现在在哪里？”维拉迪摩一脸看傻子的表情，“这位传奇刺客现在正被关押在死亡矿井的最底层干苦力，永远被地精发明的照明灯包裹，连养伤的机会都没有，更没办法利用潜行术逃走。莱科斯瓦雇佣的废物根本不敢动手，他又拿出了其中的一半，雇佣了另外一个刺客来杀我.......于是，最后那个倒霉蛋只领到了五十银币，这谁愿意卖命啊？”
“其实我想说的雷吉纳德·温德索尔，那个家伙可不是废物。他经过了达拉然，想要拜访拉文霍德......”
“该死，这个元帅最近确实失踪了，他居然想——”维拉迪摩知道，这确实是他们骗局的唯一致命弱点，因而有些慌张。
“.......不过我略施了一点小计，估计他已经被拉文霍德的人当成了辛迪加盗贼，现在正关押在庄园的牢房里，等着军情七处的冒险者去救呢。”
唉，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元帅永远都会在试图查明真相的时候被关进监狱。
“那就好。等他回来，我们早就跑路了。”
“在跑路之前，你还需要干最后一件事。”费利克斯放下了手中的酒杯，“我听说励精图治的瓦里安国王最近试图重整军备。”
“没错。”维拉迪摩给予了肯定的答复，“由于缺钱，暴风王国的军队在上次对夜色镇开展的特别军事行动中暴露了非常多的问题，例如很多步兵骑兵没有能够保护好身后的魔法师、牧师，导致这些脆弱的职业者暴露在了暮色森林的狼群、术士、亡灵和神秘骑士的攻击下。瓦里安国王对此非常不满。”
“所以我希望你能在逃跑前，利用陛下的信任，为他提几个非常‘中肯’的建议。”童叟无欺，费利克斯提的这些建议绝对没毛病。
“说来听听？”
“第一，要求国王陛下要相信前线的将领，绝对不得做出越级指挥的事情。例如，他不能直接用国王的命令，让某个战法牧小组的站位向左以东五米，等等。在暮色森林行动中，一定存在因为越级指挥而导致的战机贻误，所以瓦里安陛下很有可能会听从你的建议。”
“我怎么觉得这个建议还不赖呢？”维拉迪摩有些困惑。
这个建议当然不赖了，毕竟是小诸葛给蒋公提的，只不过目的嘛......
“第二，要允许富有的贵族们保境安民。如今正值多事之秋，人民随时有遭遇灾害的风险，王国却面临财政困难，因此大贵族们有义务替陛下分忧，承担起这个神圣的职责。我相信贵族议会一定非常赞同这个提议。”
“第三，裁撤掉一些二线部队，同时信任留下的职业军队，减少和那些不靠谱的冒险者们的联系。军队有明确的指挥链条，但冒险者却是去中心化的，因此存在很大的不确定因素，我相信陛下在深思熟虑后会相信你的。”
“费利克斯，你不会是想——”回过神来的维拉迪摩被这个庞大谋划所包含的野心惊呆了。
“没错就是。”
人们总是讥笑常凯申校长令人窒息的微操，但却忽视了一个问题：绝大多数的人都不具备短短几年政治投机成功的能力，常校长的对手很强衬托得窒息，但他本人绝对是一个人精。
旧式武装的性质，就决定了最高统治者如果长期不通过越级指挥彰显自己的权力，那么就会失去对军队的控制。即使李渊本人是开国皇帝，也不例外。
将权力想象成一个躲在漆黑小屋中操控一切的存在是完全不理解权力运行逻辑的表现。真正稳固的权力，永远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下。
此外，还存在一个裁军悖论：能够被顺利裁掉、解散掉的军队往往都是对政权忠心耿耿的，反而是那些别有二心的军头容易尾大不掉。
所以，若非是拥有绝对控制力的统治者，绝对不敢轻言裁军。只要瓦里安国王真的这么干了，那么大贵族的势力只会越来越膨胀。
“反正那些大贵族在我们的传销盛宴中分到不小的一杯羹，不是么？那么为什么不能把他们也推到牌桌上来，成为国王陛下的掣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