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达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强烈危机感。他知道,一座裂开的房子是站立不住的。联盟如果要维系团结,如果要作为一个整体继续存在,就不可能永远保持这种半君主——半共和的状态。它要么最终全部变成这一种东西,要么全部变成另一种东西。
一方面,达拉然是法师们为了躲避激流城皇帝陛下的制约,出于捍卫学术自由的目的,在洛丹米尔湖南岸兴建起来的一座魔法之城,这里是最早蔑视皇权、蔑视世袭制,第一个诞生选举制议会的地方,是传统意义上人类和高等精灵进步派们的大本营;另一方面,肯瑞托内部又充斥着大量贵族和领主们的子弟,他们依托财富、社会地位和家庭背景在达拉然发挥着重要的影响力。
在整个东部大陆的境内,或许再也没有哪一个地方会像达拉然这么拧巴了。提瑞斯法林地的市民大都支持米奈希尔王室和泰瑞纳斯国王的稳固统治,而西部荒野的农夫们则以毫无保留的态度坚决地拥护委员会共和制,这些地方都不会像达拉然一般,在两种观点间变得愈发撕裂,摇摆不定。
达拉然已然变成了一栋裂开的房子,这一点安东尼达斯是知道的。
他不期望肯瑞托解体——他不期望这栋房子轰然倒塌一一但他确实期望它停止分裂。
这位德高望重的首席大法师心里非常清楚,目前的肯瑞托仍然对外表现为一个统一的整体,但这仅仅是出于所有人对他整个六人议会的尊重。
那么,他到底还能活多少年呢?
安东尼达斯会一点占卜术,足以让他用来破解别人的幻象魔法,但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并不深,他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还能活多久。但他知道,“谁来接替他的位置”将深刻地影响到达拉然的命运和肯瑞托的前途。
老头子很喜欢吉安娜,他也深信吉安娜将会在未来取得非常伟大的成就,在整个艾泽拉斯发挥重要的影响力,但同时安东尼达斯心里也明白,尽管这位善良美丽的姑娘是个不世出的魔法奇才,但她太年轻了,而且到目前为止,她既没有为这座魔法之城立下过什么大功,也没有在教学方面做出过重大贡献,更没有在学术上取得原创性的突破。通过种种手段来强行地提携她上位,固然会是一场正统人士、大贵族、王室和保守派们的狂欢盛宴,但恐怕难以服众,其他人更可能会认为这是库尔提拉斯和洛丹伦进行暗箱操作的结果,是对达拉然学术自由的侵犯。或许让她再多历练几年,先在所有人面前证明自己,会是一个最好的选择;
吉米多维奇·弗里德里希教授对许多奥术魔法学派的理论发展都做出了重要贡献,而且著书教学幽默风趣、引人入胜,深受学生们的欢迎,俨然一幅优秀教师、杰出学者的做派,不过他后来的一系列举动却在安东尼达斯的面前露出了他的马脚。弗里德里希是一个控场和玩弄舆论的高手,总是能把风吹往对他有利的方向,这一点安东尼达斯已经了然于胸。如果肯瑞托议会决定举行一场完全公平公正公开的选举,那么此人很可能会当选为下一任首席大法师——这就是选举制度的弊端:你可以凭借实验经验、魔法公式或者数值计算的方式来预知某句咒语和某项法术将会产生什么效果,但你永远也无法用理性的方式来预知一场选举的结果。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这位多多少少带有民粹性质的数学教授真的当选为首席大法师,达拉然只会变得更加撕裂,甚至直接引发一场内战。对于这种极端危险份子,安东尼达斯发誓他将会竭尽全力去阻击他;
这么看来,安东尼达斯确信,表面上所谓的“三选一”实际上就只剩下了唯一可行的答案:罗宁。罗宁出身于安多哈尔的一个农户家庭,凭借自身的魔法天赋得到克拉苏斯的赏识,虽然曾经在一次行动中灾难性地误杀了所有战友并被判处缓刑,但他随后用实际行动救赎了自己。如果这个出身平民家庭、老实巴交的人成为下一任首席大法师,那么无论是进步派,还是保守派,都将无话可说,这会更加有利于维系肯瑞托组织的团结。显然,没有谁比他更适合来接自己的班了。
“吉米多维奇·弗里德里希这个年轻人还是太危险了.......”安东尼达斯自言自语道。在受人尊敬的首席大法师看来,弗里德里希已然成为中下层法师民粹派的精神领袖,雅各宾派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邀请达拉然的大法师和魔法学徒们去那所专门为市民和农夫所开设的魔法学院指导工作、交流学习,并被希望对“雅各宾模式”做出评价,显然是另有狼子野心。
他们是在试探!安东尼达斯很清楚这一点。他们在试探合作的可能性,达拉然的法师们究竟会站在哪一边;他们在试探,一旦这种隐于冰山之下的矛盾彻底公开化,彻底升级,肯瑞托的每一个人究竟都会持有怎样的立场。
很明显,选择前去参观雅各宾魔法学院的人,一定是不那么抵触吉米多维奇·弗里德里希及其政冶派系的人,他们至少会选择一个中立的立场。
或许是因为凯特琳·鲁因的缘故,安斯雷姆这个女儿控已经非常清晰地表明了他的立场,对“雅各宾模式”的办学成果给予了高度肯定,他也是此次指导交流最热忱的支持者,积极组织大批魔法学徒和中层法师前往洛丹伦;罗宁从未公开表达过支持,虽然他的态度不咸不淡,但一经邀请,还是马上欣然赴约,彰显了他不偏不倚的立场。
克拉苏斯长期在外,不知道在忙什么,而凯尔萨斯除了吉安娜之外,一向对人类的事情不那么感兴趣,德伦登和茉德拉则与安东尼达斯本人的态度保持一致,对雅各宾派的邀请视而不见。
可以说,雅各宾派的“邀请”,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施压,逼迫法师们根据自己的实力、关系和立场进行站队表态。弗里德里希所展现出来的这种扰乱肯瑞托议会秩序的能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他教授的职称所赋予的。这种手段,骗得过别人,还骗得了安东尼达斯吗?
但是偏偏这个家伙支持者群体庞大,且醉心于政冶,对个人享乐没有过分的追求,办事也很干净,从不沾染什么邪能、暗影、通灵魔法,处于一个没法直接挑出毛病的状态,根本抓不到他的把柄。要想把这位弗里德里希教授给干脆利落地扫地出门,让他收拾东西立即滚蛋,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要是这时能爆出芬娜·金剑背弃圣光涉嫌故意杀人、塔蕾莎·福克斯通勾结部落并叛逃杜隆塔尔、玛理莎·杜派格违规领取达拉然全额奖学金之类的消息就好了.......
正当安东尼达斯陷入沉思的时候,一阵清脆的脚步声突然在这座威严而空旷的殿堂中回响。安东尼达斯和同处一室的几位同僚们不禁把目光转向门口,落在那个突然出现的,穿着黑色披风的人身上。
从身材来看这应该是一位妙龄女郎,但她的面孔完全隐藏在披风兜帽的阴影之下,只有几根若隐若现的苍白发丝飘在外面。
“你是谁?”大法师茉德拉的脸色为之一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要知道,这座殿堂悬浮于紫罗兰城堡的最顶端,四周空间中的奥术能量都被抽成了真空,只能通过一座固定的传送法阵才能到达。但这座传送法阵的使用权限非常高,除了召开肯瑞托议会全体会议以外,正常情况下只有六人议会的成员才拥有它的通行权限。也正因如此,这里不会被闲杂人等打扰。
显然,这个陌生的女人出现在这里是非常可疑的。
面对大法师茉德拉的询问,穿着黑色披风的女士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她抬起头,左手揭开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白皙的面容。
“茉德拉大师,您已经不认识我了吗?”
“吉安娜?”首席大法师惊讶地喊出了声,灰白的胡须上下抖动。“孩子,你回来了?”
吉安娜保持着沉默。不过她注意到岁月在安东尼达斯的额头上留下的痕迹,不禁鼻子一酸,悲从中来。
导师已经七十一岁了,他真的老了。而且他还拒绝用魔法来延长自己的生命,吉安娜知道,如果她不及时地采取什么措施的话,导师可能很快就会永远地离她而去。
“你所开展的行动怎么样了?那些叛徒已经被抓回到库尔提拉斯受审了吗?”
“艾什凡、斯托颂还有一些海盗在诺森德,投靠了纳斯雷兹姆,甘愿成为它们的走狗。”吉安娜淡淡地讲述道,“不过他们已经为他们的罪行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那么我首先对你表示祝贺。”德伦登说,但法师并不是那么容易被混弄过去的。“不过我还是要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据我所知,你应该没有使用传送法阵的权限。”
吉安娜微低着头,没有回话,不过这可以被理解为对三位大法师的尊敬。
“是我把我的主人带上来的。”凯尔萨斯王子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默然地看着众人。他身上的法袍破了个洞,周围被鲜血染得通红,面色一片苍白,一脸死相,仿佛血液全都已经被抽干,毫无生机与活力。
他目前的精神状态非常神奇,依然具备很高的理智,施法能力与生前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凯尔萨斯王子有可能拥有自由意志,但凯尔萨斯王子拥有自由意志却又有点不太可能。
他死于霜之哀伤剑下,因而灵魂被这把魔剑所控制,精神世界中已经被强行植入了一个理念,那就是要效忠于天灾军团,效忠于霜之哀伤的主人。
显然,凯尔萨斯王子已经成为了这把魔剑以及其主人的忠实奴仆,此刻他比自己的主人还要更加无情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