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弹怕水 作品

第二百七十六章 山海行(23)

帐外的细雨再度飘了起来,帐内的讨论也其实进入到了真章,这个时候,白横秋看向了屈突达。

照理说,此人不该给堂堂英国公一种差点忽略掉此人感觉的,因为屈突达的身份和立场在这里,作为东都军中实际上的第一大军头、第二号人物,他不管是出于个人利益诉求还是被下属裹挟,很自然的就会有离散、撤军、逃亡的心思。

何况此人这些年胆气日薄,以至于有了“长腿将军”的绰号。

但是,可能是福至心灵,白横秋在瞥向此人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此人的过往,额外记起了一件埋藏在大魏朝烟云盛世背后的旧事。

且说,屈突达这个人,资历是有的,出身也很正,发迹也很早,而他跟郑善叶一起落后于薛常雄、段威这些人一层,都是有原因的。其中,郑善叶是出身太好,而他母亲活着的时候管的特别严厉,以至于母亲去世后很快便放纵不法起来,被治罪降等,从此掉落了梯队;而屈突达的掉落滑坡,源自于他在先帝晚年时的一次事件。

彼时,屈突达年纪轻轻被委以重任,负责监察军务,在调查朝廷的备用战马时公正不阿,检查出隐藏的马匹两万多,这当然是一件好事,然而问题在于,晚年的那位大魏朝先帝已经严苛到一定份上了,其人闻讯震怒后,居然要在一日内杀掉太仆在内的所有马政体系内大小官吏一千五百人!

杀完再说!屈突达能怎么办?

只能跪求先帝依照律法来处置,不要乱杀人。但先帝不许,只能再求跟这些人一起死,根本没别的路。

最后,先帝虽然醒悟,意识到这么干是让屈突达这种办事的人没了着落,从而放过了部分人,但屈突达经此一事,也只能变得保守、严肃起来,再也没了以往的锐气,一直到杨慎造反,才稍微放出点光彩,重新回到众人视野,到了曹林手中方才渐渐得用,出任一方,渐渐掌握兵马。

白横秋想到这件事,并不是说就断定了屈突达因为此事而就一定有了什么态度,譬如说对曹林的任用感激涕零,必然想要报恩;或者说晓得了屈突有了特定的人生信条,万事以保全属下性命为主......这些都有可能有,但也可能没有......问题的关键在于,白横秋现在意识到,经历了此事的屈突达不大可能是一个急躁的人,不大可能是一個浮于表面的人。

而既如此,那段威转告的“去了西都也要在窦孙等人之下”又算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为什么要装成这个庸俗的样子?这个人行为举止有异......所以,不能用。

没错,白横秋找的这个“敌人”,并不是所谓立场上的“敌人”,不是找那个距离自己最远的人,否则冯无佚也可以杀了,罗术也可以宰了,他找的是在关键时刻可能失控背离自己的那个人,他要找那个可能使他勉力维持的联军崩溃的那个变数!

张行现在是瓮中之鳖,但既然当日的猛扑没有奏效,又怎么可能指望后来的围困会顺顺利利?

这些人的立场动摇,可能出现的军事危机,甚至此行河北失利而走,他都有心理准备,只不过,他确实也要承认,从这次突袭的一开始,他的心理准备就似乎一直显得浅了些。

无论是张行,还是身前的河北群雄,都给了他一点河北震撼,司马正更是直接动摇了整体战略,给此战伏下最大阴影......但要说超出意料,还是黜龙帮主体这个他之前以为的“乌合之众”爆发出的力量让他最为吃惊。

张行本来就是个人物,否则他英国公何至于扔下关西先来打此人一拳?所以,这厮带着一群帮内精英顶住攻势,虽然无奈,却也不算是让人吃惊;曹林是自己之前最大的敌人,是大宗师,是大魏支柱,他做局搞来人中之龙司马正,直接动摇了整体战略局势,那是他的本事,谁难道会说不应该吗?

还有眼前这群军阀、世族领袖、盗匪军头,他们或三心二意,或隐忍不发,更是某种必然,真要是个个老实,个个被自己“取曹林”给震慑到五体投地,那才叫奇怪。

与之相比,什么区区屯长就打败了东都主力,杀了两个大将,李枢率河南大部队来援的讯息,才他由衷感到一丝后怕与羞耻一一他太小瞧李枢了,也太小瞧张行的能得人了。

但也只是一丝而已。

细雨不停,堂堂大宗师也意外的思绪翻转不停,而这个时候,大概是因为主帅的沉默,下面的讨论也进入到了某种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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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东都军士气低落,何妨以太原军、武安军、河间军,乃至于幽州军代之呢?”屈突达诚恳以对。“也是怕误了白公大事。”

“白公有令,我们自然乐意效劳。”罗术赶紧表态。

“那屈突将军以为,东都军应该摆在何处呢?”白横秋没有理会罗术,但目光居然落在了皱起眉头的段威身上。

“东都军可以去替将军扫荡汲郡,夺回粮道。”屈突达这个时候当然不会生怯,他要的就是这个时候的坚定表达。

“你的意思是,今日之后,东都军被司马正的消息给混淆,士气低落,军心不稳,唯独归心似箭,往汲郡归途打,反而有归军之态?”白横秋微笑来问。

“正是此意。”屈突达恳切作答。

“段公、薛公、王公、罗总管、李府君、冯府君、屈突将军、孙将军、刘将军、窦将军......还有王臣廓将军,这些人留下,其余人都且出去。”白横秋沉默片刻,给出了言语。

众人晓得这是英国公要从最高层统一思想,或者直接决断了,却是赶紧纷纷起身离开。

这其中,就包括了房玄乔。

而其人拢着手,夹在一群参军文书中离开大帐,来到外面飘着细雨的泥地里,一抬头,便看到中军大帐侧前方、将台下的棚子里,苏靖方正夹在一队甲士中间张望,刚要笑笑走过去,却不料身后忽然有人拽住自己,一回头,则是一位不认识的中年军官。

“幽州安乐都尉张公慎,见过房参军。”那人立即拱手。

房玄乔怔了怔,微笑颔首。

外面挤成一团,中军大帐却空空荡荡,只有区区十二人列座。

“诸位,道理很清楚,当着下面人不好说,现在我直接了当来说,此地,非东都军、太原军联手,不足以维持联军。”白横秋扫视其余人等,言辞干脆。“不是我信不过诸位,而是大军本就仓促联合,不能将军国生死大事托付给区区十日之谊!黜龙帮说我是擅天下之利者,那有些事情,我就擅断了.......段公,请你都督武安军去汲郡,重建粮道。”

所有人齐齐变色。

“段公,你愿意去吗?”白横秋没有片刻空档留下,直接连续追问。

“愿意。”段威迟疑片刻,还是答应,然后主动看向李定。“李四郎,你愿意遣兵马从我吗?”

李定怔了怔,张口无言。

而白横秋却扬声来言:“不管是谁,请先答应,否则,今日便可军法从事......曹林可死,则无人不可死!”

近乎凝固的大帐内,李定想了想,干脆与白横秋对视起来......后者毫不犹豫迎上,没有丝毫动摇。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位年轻的军阀点头以对:“别人倒也罢了,段公是我恩主,我自然愿意。”

“屈突将军,郑善叶这个人,有名无实,轻视下属,不过是另一个宗室将军,让他在东线防御,我确实担心......说句不好听的,真要是再被那个什么屯长、副屯长给宰了,我不怕东线崩溃,只怕那两位屯长要立地成了宗师......你去吧,替他回来!”白横秋得到答复后立即看向了屈突达。

屈突达没有半点迟疑,干脆起身,俯首行礼:“是!”

“东都军大营,明日起我自当之!”英国公点点头,继续来言。“李四郎留在这里,辛苦做窦将军的副手,把控此间大营。”

“是。”李定再度答应,答应的格外干脆。

“其余人等,依旧......”白横秋继续来言。“谁可还有异议?”

“不是说了吗?今日便可军法从事,曹林以下无人不可死......谁敢有异议?”薛常雄笑道。

“那说句良心话,我也不敢对河间军下令?薛公还请自重。”白横秋肃然以对。

薛常雄当即凛然。

“诸位,今日事我并未开玩笑,谁若是真的反对这番安排,我便要立即处置,绝不犹豫。”白横秋见状再度扫视众人,音调严肃。“但我也知道,强压以威风,诸位表面有多顺从,心中便必然有多怨恨!否则,当日除曹林之威,诸位便该俯首的,何至于闹出今日之事?不过诸位,你们可记得当日太师司马洪立八柱国十二卫将军四录事参军制度,而使关陇一体之旧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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