榴弹怕水 作品

第七章风雨行(7)

三月初十,在三征东夷行动接近四周年的时候,那个暴君、昏君、毛人怪、陆上至尊、大魏第二位皇帝,死在了江都行宫成象殿的御座上。

昏君已死,风和日丽,血溅满地,天下大吉。

这不是胡扯,接下来,掌控了江都局势的禁军集团展现出了强大的执行力、战斗力,而且非常团结,在处理问题的过程中也显得非常有谋略,甚至展示出了相当的灵活性……使得江都周边的局面迅速得到改善。

首先,三司马当政后立即对外宣布了对暴君的讨伐和另立新君之事,他们并没有讳言弑君之事……原因很简单,一则,如果大魏也崩塌的话,那这天下就已经数百年连续纷乱了,弑君之事虽然比较吸引眼球却并不少见,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二则,就曹彻做的事情,完全可以说一句天下苦其久矣。

坦诚说,反响确实很好。

江都城内,不能说没有反对者,但禁军整体上维持了团结,足以镇压一切,而皇后、牛督公等城内杂余势力,全都得到了禁军的安全保证,各方也都选择了依附于禁军这个团体,暂时达成合作。

这是对内。

对外,禁军并没有选择直接对来战儿开战,而是派出了大量使者,包括来战儿在内,吐万长论、鱼皆罗,乃至于目前占据徐州的杜破阵、占据大江上游的萧辉,当然还有东都方向,甚至包括黜龙帮,全都有使者派出。

总体上就一句话,我们事情已经做了,现在要回东都,收拾完东西,准备好粮秣就走,诸位想走的跟我们一起走,不想走的希望让开道路,没在路上的也不要阻碍我们。

恍惚中,似乎已经忘记了刚刚杀掉的曹彻。

实际上,也的确忘了。

“我不知道……反正动身来的时候还扔在殿中御座上,我也不敢去看。”秘书监袁盈主动选择了来做来战儿方向的使者,见面后,却是大哭一场,稍作整理,说到皇帝尸首,却又再度黯然。

很显然,这是一位保皇派。

“连尸首都不收吗?”宛若一个小巨人一般的来战儿瘫坐在堂前榻上,双目赤红。“整個江都都没有人收?”

“我来之前没有。”袁盈确定道。“恰恰相反,宫中宫外城内城外,颇有官吏士民载歌载舞,饮酒达旦。”

“我这里也有。”来战儿应了一声,却又沮丧。“我知道陛下不得人心,我知道天下人恨他许久,但是于我而言,若非是陛下当年简拔,只怕还是这江上一土贼……我又怎么可能不感激?我的命都是他的!”

“我也是这个意思。”袁盈喟然道。“陛下有负天下,却没有负我,更没有负司马氏,大家到底是君臣一场,无论如何,我不能与司马氏那些人同列……所以才寻机会逃出来。”

“江都那里……像袁监这种多吗?”来战儿试探性来问。

“当然不多。”袁盈言辞诚恳。“不过关键不在多不多,而在于根本无法聚拢联络起来……现在江都上下,人人思归,谁这个时候冒出来,上到一卫大将军下到寻常士卒,便是牛督公,怕也是要被禁军乱刀砍死的……所以,来公不要指望江都那里会有内应。”

“皇后与赵王如何?”

“皇后应该无恙,但赵王迟早会被杀了的……那些人杀了圣人,杀了齐王,杀了赵王两弟两妹,怎么可能会留赵王性命?怕是一过淮水便要动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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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那之后,来战儿就好像失去了功名、修行上的灯塔一般,开始在修行上止步不前,开始在政治上不知所措。

但好在圣人信任他,将他派回了江淮之地的老家,接下来就跟周效明一起搭伴,着手设立海军,建设徐州大营。

回到家乡,时不时的就能看到自己从小见到的江水桃林,身边也都是说家乡话南人,慢慢的也就解开了心结,还跟周效明关系紧密起来,政治上、军事上都听这个精明强干的南地将种,甚至开始学着安排布置子女的婚事,购置房产,捐助修真火观。

这种舒坦安稳的日子,便是二征都没有打破,这主要是因为二征主力部队交战过于激烈,战斗结果过于惨烈,而过程又过于迅速,徐州大营根本没有来得及全面参战,还真就让他躲过去了。

可是,四年前的那个春夏之交,三征来了。

自己后半生好不容易重新交的好朋友、新兄弟周效明就那么死了,辛苦多年建设的数万徐州大营的水军也都片板未归,儿子也死了一个,就好像整个被军报一口吞掉一般,如果不是周效明的幼子恨自己入骨,那般激烈的与自己撕扯,甚至直接做了反贼,他几乎要以为这一战是在做梦。

而紧接着,根本不让他喘口气,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皇帝居然也弃了国家,来到了江都。

从当日劝谏不成那一刻开始,来战儿的生命中就只剩下煎熬了……他并不知道虞常基临死前写过什么“可恨狂风空自恶”,若是知道,必定感同身受。

谁让他们都是所谓忠臣呢?而做这种皇帝的忠臣,除了煎熬还有什么呢?

总之,老母没了,麦铁棍没了,周效明没了,现在,那个被所有人唾弃,众叛亲离到只剩自己的圣人也没了。

人生中经历过的那些事情,那些如山一般英雄,如风一般的豪杰,仿佛与天地凝固在一起,壮观而又伟大的大魏朝,全都没了。

来战儿感觉自己像是没了根的烛火,不知道往哪里飘,更不知道从哪里获得油脂来继续燃烧……总不能去真火观做个看火盆的吧?

可真火观只收女观,男子进了真火教都是听教主调遣的,现在连教主都是萧辉手下的反贼,自己难道要给那些人当下手吗?怎么可能!

正想着呢,身前案上那团火忽然就熄灭了。

今日风也不大,但就是一团风吹来,将烛火熄灭了。

来战儿无奈,只是打了个响指,一股离火真气便汇集到了烛芯上,烛火重燃。

随即,又陷入到了那种漫长的,不知道往何处依附的空虚与疲惫,以及对那些人和事的回忆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又一阵风卷进了屋内,烛火再灭。

来战儿茫然抬起头,盯住了蜡烛,然后缓缓抬手,却没有再一次轻易点燃……作为一个江都人,一个生在大江边上的南汉子,他是一个理所当然的真火信奉者、赤帝娘娘的供奉者,而且他还是一位宗师……所以,在从极度的空虚与回忆中清醒了过来,取而代之的是种种赤帝娘娘的传说和亲身经历的一些真火事例。

想到这些,其人心中也稍微起了一点波澜……赤帝娘娘在提醒自己,又或者是怜悯自己?

带着某种疑惑和不安,来战儿第二次点燃了烛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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