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娘目光扫过柳左氏苍白的脸和两个明显受惊的孩子,眼中掠过一丝怜惜,快步上前亲自搀扶住少夫人有些虚浮的手臂。
“身子要紧,坐下说话。”
赵黎待少夫人略显僵硬地坐下后,他侍立在玉娘身后侧方,对着柳左氏郑重道:“少夫人,这位玉夫人,便是我古雍商行的主持东家。”
柳左氏强撑着精神,拉着两个孩子对玉娘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哽咽:“玉夫人,张公子……昨日舍命相救,保住了我柳家最后一点骨血……此恩此德,柳家…左氏永生永世铭感五内!实在不知……不知该如何报答……”
泪水终究没能忍住,在她素净却憔悴的脸颊上滑落两行清痕。
锦儿感受到母亲的颤抖,也跟着小声抽泣起来。
慧儿则攥紧了母亲的手指,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玉娘,带着深深的探寻。
玉娘轻轻一叹,上前一步,亲自将少夫人扶回椅中,又蹲下身,用一方干净的云锦丝帕仔细替慧儿和锦儿擦去泪痕。
她的动作温柔而自然,指尖温暖的气息似乎带着某种安抚心神的魔力,两个孩子紧绷的身体竟渐渐放松了些许。
“少夫人言重了。”玉娘直起身,目光温和却带着洞察世事的了然看着柳左氏,“护佑弱小,是分内之事。何况柳少东家仁厚,与我商行亦算旧识。不知少夫人如今作何打算?”
她的问话直接切入核心。
柳左氏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翻涌的心潮,再抬眼时,那泪水浸染的双眸里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玉夫人明鉴,五柳商行……左氏已无能为力,唯有认命。但那是我夫君,孩子们的爹……”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执念:“他定还在蚀空深处,等着我们去寻!左氏苟活至今,为的就是……就是为了找到他!只要有一线希望,我爬也要爬到虚空里去!”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绝望中的孤勇。
随即,她小心翼翼地,从贴身的素色荷包内取出一卷质地特殊、触手冰凉却坚韧异常的暗青色兽皮卷轴,展开在玉娘面前的酸枝木桌案上。
“玉夫人请看,这是……这是左氏目前唯一能动用的全部家底了。”
她的指尖点过卷轴上清晰娟秀的字迹,一一解说。
柳家秘库,虚空甬道之钥,一条未记录在五柳商行明账上、极为隐秘的虚空商道坐标图残卷,据说曾由承渊少东家亲自探索过几次,是其准备开辟的私属商道雏形。
星骸镇,独立库房一间的契约,位于天秤城边缘星骸镇的独立小型库房契纸。
不在城西十三库之内,有专属小型防御法阵,存着柳家最后一批未被清算的珍贵古玩和少量应急物资。
十万星玉兑票,由中立商行‘星枢阁’开出的不记名兑票,可随时提取。
三千忠诚护卫的名册与联络信物,云车卫队覆灭后,由左锋、唐骁等人秘密联络收拢集结的最后一批愿意誓死追随柳氏嫡脉的护卫名单与紧急召唤的暗影令符。
他们化整为零,散落天秤城各处险地潜伏,皆是百战悍卒。
“左氏欲带一队可靠护卫,入蚀空险地,循此道寻找承渊下落!”
柳左氏的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颤抖,最后,她珍而重之地拉起身边两个孩子的手,恳求的目光几乎要穿透玉娘的眼底,“此行茫茫虚空,不知归期,甚至……生死难料!”
“慧儿、锦儿……恳请玉夫人慈悲,看在昨日情份上,暂代照料!也……也请代为恳求张公子,收留此二子于膝下,或……或拜入门墙学些保命本事,给他们一个安身之所……柳左氏纵死亦含笑,来生做牛做马……”
她哽住话语,拉着两个孩子便要拜下去。
厅堂内一片寂静,只有孩子们压抑的低泣。
赵黎在一旁看得眉头紧锁,心中喟叹。
玉娘却没有立刻去扶,她的目光落在兽皮卷轴那几行冰冷的数字和条目上,仿佛在计算着它的价值与重量。
片刻后,她伸出素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在了那卷轴之上,止住了少夫人的下拜之势。
“少夫人寻夫心切,此情可感天地。”玉娘的声音依旧平稳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但蚀空之地凶险莫测,莫说夫人如今修为未复,便是道源巅峰踏足,也未必能寻到要找的人。”
“人海茫茫虚空,仅凭此残图和一腔孤勇,无异于以卵击石,恐非明智之举,徒增柳少东家悬望,亦令两个孩子……肝肠寸断。”
她指腹在卷轴上那条标注着“虚空甬道之钥”的文字上缓缓划过,指尖蕴藏的金色流光隐隐勾勒出地图的轮廓线条。
“此图、此库、此玉、此人……”
玉娘抬眼,直视着柳左氏含泪的双眸,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极其浅淡、却洞察万机的弧度,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皆为柳氏骨血之本,更是日后……柳氏重归五柳巷之根基!”
“与其孤身蹈险,白白折损这最后的希望火种,少夫人何妨将此‘家底’,入股我古雍商行?”
“入股?”柳左氏愣住了,仿佛没听懂这个词语在此刻出现的意义。
“不错,入股。”玉娘眼神清亮,带着商人特有的冷静审度,更有超越俗见的魄力,“古雍立身天秤城,商脉为基。”
“少夫人以此资产为注,换取一股,成为我古雍股东。”
“只要时机成熟,条件允许,”玉娘的目光在锦儿和慧儿身上温和地停驻了一瞬,又回到少夫人身上,语气坚定,“以此为基,合我古雍之力,再造一个‘五柳’,让他柳家子嗣名正言顺地执掌大权,重立五柳巷门楣,也并非空中楼阁!”
她顿了顿,声音转缓,却更显语重心长:“至于寻找少东家之事……”
“从长计议,绝非推诿。”
“天秤城风波未平,追索凶徒线索尚需时日。”
“若柳少东家尚存,他也必定更希望看到血脉安全、星火得以存续。”
“待此间事了,古雍根基更深,人手更广,我们携手,循图索骥,以通商之名探索蚀空,岂不比夫人如今孤注一掷,无根无萍地闯入更稳妥、更有希望?”
玉娘的话如同定海神针,每一个字都敲在柳左氏濒临崩溃的心弦上。
绝望的孤勇被冷静的希冀驱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