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患者脑波已恢复正常值，预计三十分钟之后可以恢复意识……”
随着莫得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几名身着白大褂戴着口罩的医护人员显然松了口气。
“后面还有几个？”
“还有五个……”
“那还真是……留下一个人随护观察，其他人，回去好好睡个觉……”
随着被称为卢教授的医生开口，一群医护人员也是放松了一直紧绷着的精神，随之而来的，则是充斥了全身的疲惫感席卷而来。
……
日前因某公司全息游戏技术故障陷入深度昏迷的十一名紧急入院治疗的患者于今日已苏醒过半，剩余五人虽尚未苏醒，但根据我院卢教授确认，其生命体征与脑波水平也已经接近正常值，相信在不久之后，可以陆续恢复意识……
关于十一名患者的赔偿以及涉事公司与相关责任人的追责问题，专案组负责人刘伯麟做出重要指示……
近期，有专家接受媒体采访表示，全息脑波接洽技术尚未成熟，现在或许并不是大规模进行应用的最好时机……
“您好，可以问您几个问题吗？”
“嗯……嗯？”
老人抬头看了看来人，随后放下了手里的报纸，歪着头道。
“你们是？”
“啊，抱歉，还没自我介绍过呢，我们是华中大学新闻部的校记，您可以叫我月月，关月月，关于您……”
老人点了点头，面色很平淡的开口道。
“你想问些什么？”
关月月见老人的情绪如此稳定，眼中也是露出一抹惊讶的神色，不过很快的，她便进入了角色，学着实习时所见到的记者前辈的样子取出纸笔，并开口问道。
“刘老先生，关于您接受完全潜行游戏一事……”
眼前的老人很是豁达，即便关月月这名才开始上路的新人有时候问题比较尖锐，但也依旧没有让他表现出任何情绪上的波动。
而当关月月在提及游戏造成的事故以及社会上产生的巨大的舆论分歧之时，老人更是微笑着给出了让人意料之外的答案……
“老夫……我个人还是跟感谢游戏的开发者给了我这个参与测试的机会的，至于你所说的，很多人因此将游戏扯到了教育问题上，尤其是那些借此再一次将抵制游戏的话题炒热的人，我只想说，人要学会透过现象去发现问题的本质，而不是盲从于他人口中说了些什么。”
老人沉吟了片刻，随后道。
“首先，我们要仔细观察，关于游戏的问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成为整个社会关注的焦点的？”
“什么时候成为的焦点？”
关月月下意识的复述了一句，老人见状点了点头，道。
“就像你，本身就是在做或者说是在学着做媒体的，那么不妨仔细查一查咱们建国之后的新闻，尤其是在改革开放以后的关于中小学生甚至是学前班的孩子们的报道。”
“关于中小学生的报道？”
老人再次点头，随后说道。
“事实上，每一代的孩子绝大多数都会玩耍，这是本能也是天性更是人类作为个体融入社会的第一步，这一点相信绝大多数人都是认同的吧？”
的确！人又不是机器，尤其是小朋友们，寻找共同的爱好和话题，可不就是在某种程度上对于成年人社会的一种模拟么？哪怕是那些生来就比较喜欢安静的人，谁又能保证，她（他）们小的时候没有过和朋友一起玩过家家一类的游戏？
即便是强如北大的某位数学天才，其看似是一心扑在了数学领域上，但本质上他也不过是将数学当做了一种有趣的游戏在玩耍罢了。
而普通人又有几个会有那样的专注力呢？
关月月想到这里，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老人见状，微微一笑，继续道。
“既然如此，我问你，在小月月你的父母小的时候，他们玩儿的游戏是什么？还有像我这样年纪的老人小的时候玩儿的又是什么游戏？”
关月月闻言，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的思维被眼前的老人诱导了，反而很是有些得意洋洋的拍了拍胸脯，开口道。
“这个我还真知道呢，比如我的父母，他们那一代人小的时候正处于改革开放初期，工业的发展恰好带来了很多小玩具，比如玻璃弹珠、又比如火柴盒的纸片卡，当然还有跳皮筋与跳格子一类的游戏，都是他们那个年代的孩子经常玩的游戏……”
说话间，关月月还忍不住学着跳了几下，直让围观的一些男同学看得眼珠子都直了。
老人见状，笑抬手做了一个下压的动作，道。
“行了姑娘，你再跳下去，有些同学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喽，哈哈哈……”
……
一阵笑闹之后，老人继续之前的话题讲了起来。
“是啊，游戏可以说是每一代人都拥有的美好回忆，但这些回忆可能对他们的父母来说却并不一定那么美好，就拿弹珠跟火柴盒来说吧，孩子在地上玩耍难免会弄脏衣服，而那时候的经济条件整体上来讲并不是那么太好，校服这东西往往一个孩子也就那么一套。”
“而若是让孩子第二天穿着一件脏衣服去学校，那在周围邻里以及学校老师们的眼里，取笑的可不是这个孩子，而是他的父母了，所以啊，孩子在玩耍的同时，弄脏的衣服自然就成了家长的负担，与这种情况类似的，还有红领巾，玩疯了的孩子们可是很容易就弄丢了的。”
“而第二天上学的时候，还要继续带，故而在那个年代，很多家庭都会额外买上一块红布，为的就是可以在必要的时候随时裁出一块来当成红领巾用，当然了，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至于更重要的问题是……”
老人面色忽然一正，严肃道。
“你看到过关于野游之类的危险活动导致学生丧生的报道吗？”
感受着空气里逐渐沉重下来的气氛，老人摇了摇头，继续道。
“这类危险的行为，其本身也是那个年代孩子们游戏的一个组成部分啊，而且不止是野游，八九十年代突然火起来的旱冰场也是其中的一大标志性的游戏，而在那个年代，频频见报的有十几岁跟着小混混们混起了社会，也是当时的一大社会性问题。”
“所以啊，任何事物本质上都有好的一面，自然也有着不好的一面，为人父母，养育子女本身就是要付出时间成本的，即便是没有了电子游戏，那些东西一样会让他们去承担其应有的责任。”
说到这里，老人停顿了一下，看向关月月与其身边的一群年轻人，继续道。
“那么问题来了，为何之前的人没有像这些人一样闹得如此厉害？”
关月月愣了一下，随后犹豫着开口道。
“或许是因为以前的媒体行业没有现在这样发达？”
老人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
“或许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吧，但却不是最主要的，本质上……这是因为社会大环境的变化导致的，简单来讲，随着西方资本意识的输入，我们自身的传统被打破了！”
“西方资本意识打破了我们的传统？”
关月月瞪大了双眼，有些不明觉厉的看着眼前的老人，而后者则继续侃侃而谈道。
“是的，都知道我们的民族拥有着悠久的历史，尤其是对于家庭而言，直到近代，还都遵循着‘男主外，女主内’这样的传统观念，但随着西方资本意识与新型的经济形态的输入，这种情况被打破了，对于一个普通家庭而言，以往男主人独自工作养家糊口的情况，已经无法满足家庭的开销了。”
“故而挣钱养家这件事本身，如今便成为了夫妻二人共同的责任，这就导致了家庭原本的分工模式出现了漏洞，尤其是孩子本身还缺少足够的自制能力之前的这一块的家庭教育，自然就出现了问题。”
“而究其根本，是西方的那套东西本质上是种将社会的负债向下分摊的模式造成的，而在这样的社会结构中，承受最大压力但又没有剩余资源去弥补传统被打破之后的责任漏洞的弊端就体现了出来……”
随着老人口若悬河的语言轰炸，关月月等几个校园记者连带着被吸引过来围观的一些学生，全都露出了似懂非懂的神态，当然其中也有一些人对老人的观点表现出了嗤之以鼻的态度，更有甚者，还义愤填膺的对老人进行了指责与谩骂。
然而让人惊讶的是，老人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愤怒的情绪，反而还对这些人的观点进行了深入的分析与驳斥，俨然一副舌战群儒的架势……
直到……
“老东西！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眼瞅着一名青年脸红脖子粗的撸起了袖子，全场瞬间安静了下来，而再看那位老人，却是一脸淡定的扫了前者一眼。
“看你的穿着或许能赔得起钱，毕竟我这条老命按照经济价值来衡量并不高，但为了一时的激愤，赔上自己后半辈子的人生，值得吗？要知道，舆论这东西，从古至今，可都是杀人不见血的利器啊……”
最终……
青年的理智还是战胜了他的怒火。
没了热闹，人群渐渐散去了一部分，而这时……
“老……老先生，我可以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吗？”
关月月小心翼翼的看着眼前的老人，之前对方忽然间爆发出来的气势，着实有点儿吓到她了，要知道，她关月月作为华中的优秀学生代表，关月月自己本身的原生家庭也不是那么简单的，否则也不太可能选择校记这条路了。
然而就是面前这位资料上背景简单到不能更简单的老人，给她的感觉，简直比父亲的一位老战友身上爆发出来的气场还要更强上一大截！
老人看着像个受惊了的小兔子一样的少女，面色温和的笑了笑，道。
“当然可以了，毕竟人这辈子，尤其是男性，有两个时期是最让人嫌弃的，一个就是半大小子所谓人憎狗嫌，另一个啊，就是像我这样的老棺材瓤子了，你能这么耐心的陪老头我说说话，其实该表达感谢是我这个糟老头子才对啊。”
“不敢，不敢，您今天的一番话已经是让我们受益良多了，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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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月月深吸了一口气，随后认真的开口问道。
“老先生您，当初是出于什么样的心态参加全息游戏的测试呢？”
老人闻言，沉默了片刻，随后才道。
“心态啊……怎么形容才好呢？姑娘你知道现在世界上外科手术做得最好的国家是哪一个吗？”
“这……好像是隔壁的小日子？”
关月月有些不太情愿的回答道。
“那么全世界最优秀的骨科医疗体系是在哪个国家？”
“这个我知道，d国！网上不都说了吗？d国骨科……”
“噗，哈哈哈……”
关月月身后的一个男同学举手抢答，结果引得身边的一个同学憋不住笑出了声来，接着很多人也被同化了一般都笑出了声。
咋说呢，这个梗虽老，但的确让很多男士忍不住想歪。
而眼前的老人显然是那种比较前卫的一类人，对这个略微有点儿颜色的网络热梗也是有所了解的。
略有些顽皮的一笑之后，老人忽然严肃了起来，沉声道。
“那你们知道，这两个国家为何在这两个领域上拥有如此之高的成就吗？”
话音一落，关月月等人瞬间沉默了，这个话题……太过于沉重了。
老人见状，很是欣慰的点了点头，道。
“很多东西若是没有人牺牲，便很难实现快速发展，而其中的区别就是，有些是人出于自身意志而做出的选择，而有一些则是外力强加得来的结果，我老了，这辈子前半生浑浑噩噩的也没有为家人做出过什么贡献，更遑论国家与民族了，故而当有那么一个机会摆在面前的时候，又何必退缩呢？即便得到或许仅仅是一串参考价值有限的数据。”
说到这里，老人很是认真环视了一周，那一个个年轻的面孔让他的双眼中流露出一种期许也透出了一抹羡慕。
片刻之后，老人缓了缓情绪，继续道。
“世间的事，其实是禁不起仔细推敲的，尤其是很多看起来挺有道理，实际上却是某些人和群体编织出来的谎言，现在有个词儿说得挺好的，叫做信息茧房，故而看似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总是有那么些不是人的东西披着人类的外皮在做着坏事。”
“我老了，我们这一代人都已经老了，老到很难去改变什么，我记得前些年一部电影里有句词儿写得挺好的，说是黎明前的夜最难熬，你们这一代人……”
老人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又指了指胸口，随后才道。
“这里比我们辛苦多了，不过要坚持下去，你们才是这个国家与民族真正的也是唯一的希望，愿你们可以坚守本心，执着前行……”
啪……啪啪啪……
掌声由稀疏渐渐连成了一片，是啊，这一代的年轻人已经很苦了，不过与他们的父母不同，苦的并非是身体，而是思想与心灵。
可上一代的人都说了些什么？
孔乙己的长衫？
传统文化理念与西方价值观本质上的冲突让很多人甚至是群体迷失了，就像是生来衣食无忧的人看到那些为了一日三餐奔走忙碌的人，非但不会感慨于对方的努力，而是会嘲笑他们的愚蠢与无知。
但如果换个位置呢？
香江那边有一个名为《穷富翁大作战》的节目，往日那些坚信着穷人之所以穷，是因为他们不努力的富豪名流们，真正抛弃了原有的身份去从事社会底层的职业之时，其表现甚至不如那些原本就在底层挣扎的人们。
努力？
尤其是在资本构建的社会体系之中，只不过是一个美丽的谎言而已……
夕阳渐沉，余辉透过赤色的云霞洒在了大地上，年轻的人们还在热烈的讨论着，而老人却已经悄悄的起身，走向了不远处的大楼里，他还需要在医学院的临时病房中被观察一段时间。
至少在那家游戏公司做出合适的处置之前。
而就在这时……
“是你吗？”
一个让老人感到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突然传进了耳畔。
“你……”
老人下意识的伸出了手掌，似乎想要抓住什么，而当他看到了那个声音的主人之时，同样也看到了自己那干枯的手背……
“姑娘你是在和老头我说话吗？”
老人面带疑惑的转头四处看了看，随后边走边道。
“姑娘，我想你可能是认错人了。”
而那个声音的主人，在看到了老人的正脸之后，已然泪流满面，直到……
老人消失在了她的视野之中。
“我找到他了”
“那不是梦境”
良久之后，女子在通过微信在聊天群里发出了两条消息，随后用袖子擦了擦脸，同样扭头走向了老人离去的方向……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