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呼……”年轻的启明军士卒李狗蛋扔掉了手中那杆矛头己经崩坏的长矛,一屁股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环顾西周,到处是倒毙的尸体——有穿着破旧号服的启明军兄弟,更多的是穿着官军制式铠甲的敌人。兵刃折断,旗帜歪倒,泥土被鲜血浸染成了暗红色。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可怕的场面,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但他强忍着没有吐出来。
“狗蛋,咋样?没受伤吧?”一个粗哑的声音传来,是他们“队”里的老兵王老五。
王老五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正用一块破布胡乱擦拭着,他走到狗蛋身边,也一屁股坐下,从怀里掏出一个黑乎乎、硬邦邦的麦饼,掰了一半递给狗蛋。
“五哥,俺……俺没事。”狗蛋接过麦饼,声音有些颤抖,“就是……就是刚才,看着弟兄们一个个倒下去……心里头发慌。”
“嗨!打仗哪有不死人的?”王老五叹了口气,狠狠咬了一口麦饼,“以前给官府当兵,咱们死得跟草一样,连个名字都留不下。现在跟着时会长,跟着启明会,是为了咱们自个儿,为了家里的婆娘娃儿,为了往后能挺首腰杆活!死,也死得明白!”
“嗯!”狗蛋用力点了点头,啃着冰冷干硬的麦饼,心里却觉得暖和了不少。
他想起战斗最激烈时,高地上响起的时会长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有魔力,让他忘记了害怕,只想跟着大家往前冲。
不远处,几个启明军士卒正押着一群垂头丧气的官军俘虏走过。那些俘虏大多丢盔弃甲,脸上充满了恐惧和茫然。·捖* - ′鰰~颤¨ .勉/费-阅,黩′
“老实点!都给老子蹲下!”一个启明军的什长喝道。
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的官军俘虏吓得一哆嗦,连忙蹲下,小声哀求道:“军爷饶命,军爷饶命!俺……俺也是被抓来当兵的穷苦人啊……”
“哼,穷苦人?”什长冷哼一声,但并没有动手打他,只是命令道:“都别乱动!我们启明军不杀俘虏!但要是敢耍花样,别怪老子的刀不认人!”
高地上,临时的指挥所内,灯火摇曳。时离正仔细听取着各部将官的汇报。
“王虎,我军伤亡如何?务必详尽。”时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更多的是沉稳。
王虎,这位新近提拔起来的指挥官,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他抱拳躬身,大声道:“回禀会长!此役,我部将士用命,己将陈泰先锋击溃!斩获颇丰!
只是……我军将士阵亡一百七十三人,重伤二百五十余人,轻伤者不计其数……”说到伤亡,这位在战场上悍不畏死的汉子,声音也哽咽了,虎目泛红。
“每一位牺牲的兄弟,都是启明会的英雄,是百姓的功臣。”时离站起身,走到王虎面前,双手扶住他的臂膀,“他们的名字,要一一记下,立碑铭记!他们的家人,启明会要负责到底!绝不能让英雄流血又流泪!”
他环视了一下在场的其他将官和几位监察使,语气变得郑重:“此战虽胜,但不可骄纵。陈泰主力未损,定会卷土重来。
传令下去,各部立刻收拢兵士,救治伤员,打扫战场,清点缴获,尤其要收集箭矢、兵刃等可用之物。工事要连夜加固,哨探要加倍派出,绝不能给敌人可乘之机!”
“是!会长!”众人齐声应诺。
“俘虏那边,”时离转向一位负责此事的监察使,“情况如何?”
那监察使姓张,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读书人,原先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因同情百姓疾苦而投奔启明会,他条理清晰地汇报道:“回会长,俘虏近千人,大多是普通士卒,经初步询问,不少人是被强征入伍,或是为混口饭吃。?幻.想?姬, ?首*发¢
听了会长您的阵前之言,又见我军不杀俘,多数人情绪尚稳,只是惊魂未定。但其中有几十名官军的队正、百户以及一些老兵油子,似乎心有不甘,需严加看管。”
“嗯,”时离沉吟片刻,“按照我们启明会的老规矩办。愿意留下的,真心实意想跟着咱们干的,经过监察使们的考察和教导,可以吸纳补充进各部。
但必须打散,不能让他们自成一伙。不愿意留下,只想回家的,只要手上没沾过咱们百姓的血,查明身份后,发些干粮,让他们走。至于那些死硬的将官和作恶多端的兵痞……”时离眼中寒光一闪,“先登记造册,严密看押!待议会商议后,再做处置!绝不能留下祸根!”
“属下明白!”张监察使躬身领命。
待众人领命散去,各自忙碌,指挥所里只剩下时离一人。他走到油灯前,看着跳动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道之声”的力量确实强大,足以在关键时刻扭转战局,瓦解敌军士气。
但是,他也感受到了这种力量的局限性。比如,敌人用耳塞虽然无法完全隔绝影响,却也实实在在地造成了干扰。而且,这种临场的精神鼓舞,效果虽好,却不够持久和稳固。
一旦他不在场,或者声音无法覆盖,作用就会大打折扣。
“必须找到一种方法,将这种精神力量,内化为每个将士、每个成员自身的信念,形成一种牢不可破的集体意志……”时离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种……基于共同理想和目标的……信仰网络?”
这个词汇,如同划破夜空的闪电,照亮了他的思路。他想起了前世了解过的一些组织动员和思想建设的方法,虽然不能照搬,但其核心理念——统一思想,凝聚共识,激发集体力量——在这个世界同样适用,甚至可以借助“道之声”的力量,做得更好!
他要让启明会,不仅仅是一支依靠他个人魅力和“神通”的军队,更要成为一个拥有共同灵魂、自我驱动、坚不可摧的战斗集体!他要将青阳和临江,这两片新生的土地,锻造成一个巨大的熔炉,淬炼出真正的钢铁洪流!
而在数十里之外,陈泰的大营灯火通明,气氛却如同冰窖。
“废物!一群不堪一击的废物!”陈泰将手中的军报狠狠摔在地上,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看着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败将李毅,恨不得立刻拔剑将他砍了!
“大帅息怒!非……非末将不用命,实乃……实乃那贼首时离妖法太过厉害!我军将士虽奋勇,可……可一闻其声,便……便手脚酸软,心神失守啊!”李毅颤抖着辩解道。
“妖法?又是妖法!”陈泰猛地站起身,在帅帐内来回踱步,脸色阴晴不定,“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能凭声音令我数千精锐溃不成军?传出去,我陈泰还有何面目立于朝堂?!”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那“妖法”的底细,找到克制之法。
“传令!”陈泰停下脚步,声音冰冷地命令道,“全军后撤十里,安营扎寨!构筑坚固营垒,严防贼军偷袭!”
“增派三倍斥候!日夜不停,潜入贼军腹地!我要知道那个时离的一切!他的行踪,他的护卫,他那‘妖法’的作用范围,有何限制?查!不惜任何代价,给我查清楚!”
“另外,去!把军中所有能工巧匠都给本帅召来!还有随军的郎中、道人!本帅就不信,区区惑心之术,就真的无解了!”
陈泰眼中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
接下来几天时间,经过反复思量,陈泰制定了一系列在他看来能够“克制妖术”的应对措施,他召集全军将校,严厉告诫他们时离擅长使用“妖言邪术”蛊惑人心,要求各级军官加强对士兵的思想控制,反复强调忠君报国、恪守军纪的重要性。
他甚至下令,在军中散布“时离乃千年狐妖转世,其声有毒,闻之丧胆失智”之类的谣言,试图用迷信对抗时离。他还采纳了幕僚的建议,下令用棉絮或软木赶制了数万对简易的耳塞,命令士兵在临战时佩戴,虽然他自己也对此效果存疑,但聊胜于无。
陈泰下令,军中严禁谈论启明会的任何事情,严禁传播他们的歌谣和口号,更严禁私藏他们的传单。
一旦发现有士兵对启明会流露出同情或好奇,或者散布“失败”的言论,立刻军法从事,绝不姑息!几天之内,就有数十名士兵因为“言语不当”或“私藏逆贼文书”而被当众斩首,试图用血腥的镇压来维持军心稳定。
陈泰决定,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尽量避免让大部队长时间暴露在时离可能施展“妖术”的距离内。
放弃稳扎稳打的推进,改为集中精锐力量,在夜色或恶劣天气的掩护下,发动快速、猛烈的突袭,力求在时离的“妖术”发挥作用前,就冲垮对方的阵线。
并同时秘密派遣精锐的斥候小队或死士,携带强弓硬弩,潜入启明会阵地附近,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并刺杀时离本人!陈泰相信,只要除掉这个“妖人”,启明会的威胁便会大大降低。
陈泰的这些部署,不可谓不周密,不可谓不狠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