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队伍行进缓慢,因路杊坚持沿途视察战后重建情况。汪璒骑马跟在他身后,望着他与百姓交谈时专注的侧脸,心中泛起阵阵暖意。这位在外人眼中冷酷无情的摄政王,此刻正耐心倾听一位老农诉说田间收成。
"看什么呢?"路杊回到她身边,嘴角微扬。
汪璒耳根一热:"看王爷如何体恤民情。"
"叫阿杊。"他压低声音,"私下无妨。"
三年来,汪璒第一次感到心头重担卸下。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路杊脸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轮廓。她突然很想伸手触碰,确认这不是又一场梦境。
"报——"一匹快马疾驰而来,打断她的思绪,"王爷,紧急军情!北境蛮族集结五万大军,已攻破青山关!"
路杊面色骤变:"传令全军加速,务必三日内回京!"
当夜,队伍在驿站休整。汪璒正在房中整理药箱,房门突然被轻轻叩响。
"请进。"
路杊推门而入,手中拿着一卷地图:"抱歉打扰,但军情紧急,需要你的建议。"
汪璒示意他坐下,为他倒了杯热茶。路杊展开地图,眉头紧锁:"蛮族这次来势汹汹,青山关守军伤亡惨重。最麻烦的是,他们挟持了关外三个村落的百姓作为人质。"
"人质?"汪璒心头一紧,"有多少人?"
"数百口人。"路杊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个圈,"都被关在青山峡谷中。若强攻,百姓必遭屠戮;若不攻,蛮族将长驱直入。"
汪璒仔细观察地图,突然指着一处山脊:"这里有条隐秘小路,可通峡谷后方。若派精锐从此潜入,先解救百姓,再里应外合......"
路杊眼中闪过赞许:"与我所想不谋而合。但此去危险重重,我需要亲自带队。"
"不行!"汪璒脱口而出,"你伤势未愈,怎能......"
"身为主帅,岂能贪生怕死?"路杊握住她的手,"放心,我会平安回来。"
他掌心温暖干燥,汪璒却感到一阵寒意:"何时出发?"
"明日回京面圣后,即刻启程。"路杊深深看着她,"阿璒,若我......"
"没有若。"汪璒打断他,"你必须回来。"
路杊凝视她片刻,突然倾身向前,在她额间落下一个轻如蝶翼的吻:"等我。"
三日后,京城。
汪璒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去的军队。路杊一身戎装,在朝阳下熠熠生辉。他临走时将一块令牌交给她:"若有万一,凭此令可调动我府中暗卫。"
"不会有万一。"汪璒固执地拒绝,"你亲自回来收回。"
路杊无奈一笑,将令牌塞入她手中:"倔强如初。"
军队消失在尘土中,汪璒仍站在原地,手中紧攥那块冰冷的令牌。
七日过去,前线传回的消息越来越糟。蛮族负隅顽抗,官军伤亡惨重。第十日清晨,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跌跌撞撞冲入太医院:"快!王爷重伤,急需救治!"
汪璒手中的药碗砰然落地。她抓起药箱,随士兵疾驰出城。
临时医帐内,路杊躺在简陋的木床上,胸前一截断箭触目惊心。他面色灰白,呼吸微弱,身下床单已被鲜血浸透。
"汪......汪大夫......"军医见她进来,如见救星,"箭头断在肺里,我们不敢轻举妄动......"
汪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检查伤势。箭头确实深入肺部,稍有不慎就会造成更大伤害。
"准备手术。"她声音出奇地平稳,"热水,干净布巾,还有......最烈的酒。"
军医们迅速备齐物品。汪璒净手后,用酒清洗刀具,深吸一口气:"路杊,听得见吗?"
路杊微微睁开眼,目光涣散了一瞬才聚焦在她脸上:"阿......璒......"
"我要取箭了,会很疼。"她轻抚他的脸,"忍着点。"
路杊微弱地点头。汪璒手法娴熟地切开伤口,寻找箭头。整个过程中,路杊咬紧牙关,一声不吭,只有额头的冷汗泄露了他的痛楚。
"找到了!"汪璒小心夹出断箭,迅速止血缝合。伤口处理完毕,她又为路杊灌下一碗特制的汤药。
"将军他......能活吗?"一位将领小声问。
汪璒擦去额头的汗水:"看今晚。若不发热,就有希望。"
夜深人静,其他医者都已疲惫睡去,只有汪璒仍守在路杊床前。她为他更换额上的冷毛巾,轻声哼着母亲教她的安神曲。
"真好听......"路杊突然开口,声音虚弱如蚊蚋。
汪璒惊喜地俯身:"你醒了!疼不疼?渴不渴?"
路杊微微摇头:"百姓......安全了吗?"
"都安全了。"汪璒握住他的手,"你带队突袭成功,百姓全数救出,蛮族也已投降。"
路杊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黯淡下来:"汪璒......若我这次挺不过去......"
"胡说!"汪璒声音发颤,"你答应过我,会平安回来。"
"我是回来了......"路杊艰难地抬起手,轻触她的脸颊,"只是......可能没法陪你走下去了......"
汪璒的泪水夺眶而出,滴在他苍白的脸上:"路杊,你不准死!你欠我的三年,还没还清!"
路杊轻笑一声,随即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丝鲜血。汪璒慌忙为他擦拭,却被他握住手腕。
"阿璒......"他目光灼灼,仿佛回光返照,"这三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后悔没早点告诉你......我爱你......"
汪璒再也控制不住,俯身抱住他:"我也爱你......从未停止过......"
路杊的手缓缓抚上她的发丝:"若有来生......我定会早点找到你......不再让你受半点委屈......"
"不要来生......"汪璒泪如雨下,"我只要今生......阿杊,求你......别离开我......"
路杊的手突然垂落,眼睛缓缓闭上。汪璒惊恐地探他鼻息,发现还有微弱呼吸,只是昏迷过去。
"路杊!路杊!"她轻拍他的脸,却无反应。
汪璒擦干眼泪,翻出药箱最底层的一个小瓷瓶——这是母亲留下的保命丹,据说能吊住将死之人一口气。她毫不犹豫地将药丸化入水中,小心喂给路杊。
"求你了......"她握着他的手低声祈祷,"再为我坚持一次......"
三天三夜,汪璒寸步不离。路杊时而高烧呓语,时而冰冷如尸,但她始终没有放弃。第四日黎明,当她疲惫不堪地靠在床边打盹时,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抚上她的头发。
"水......"微弱却清晰的声音。
汪璒猛地抬头,看见路杊正睁眼看着她,虽然虚弱不以,但眼神已恢复清明。她颤抖着捧来温水,小心扶他饮下。
"我......我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路杊声音嘶哑,"梦见你说......爱我......"
汪璒又哭又笑:"不是梦......我真的说了......你这个混蛋......"
路杊微微一笑,艰难地抬起手为她拭泪:"那......再说一次?"
汪璒俯身,在他苍白的脸上轻轻一吻:"我爱你,阿杊。从围场初见那一刻起,从未改变。"
路杊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彩,仿佛重获新生。他努力抬起手臂,将汪璒搂入怀中:"我路杊此生......定不负你。"
一个月后,路杊伤势好转,班师回朝。皇帝亲自出迎,当众宣布加封他为"护国公",世袭罔替。
然而庆功宴后,路杊却独自来到御书房,跪地请辞:"臣请卸去摄政王一职,归隐民间。"
皇帝大惊:"爱卿何出此言?朝廷正值用人之际......"
路杊郑重叩首:"臣半生戎马,身心俱疲。如今四海升平,臣只愿与心爱之人共度余生。恳请陛下成全。"
皇帝长叹一声:"是为了那位汪小姐吧?朕准了。不过爱卿仍需挂名朝堂,遇大事还需请教。"
"谢陛下恩典。"
春暖花开时,京城郊外新开了一家医馆,名为"回春堂"。馆主是一对年轻夫妇,男子高大俊朗,负责管理事务;女子温婉秀丽,医术精湛。两人配合默契,医馆很快名声大噪。
有人说那男子像极了卸任的摄政王,女子则酷似当年名动京城的汪家小姐。但每当有人问起,他们只是相视一笑,不予置评。
医馆后院的梨花树下,常常能看到这对夫妇对弈品茗。男子落子时,女子会轻声提醒他注意旧伤;女子诊病劳累时,男子会为她揉肩捶背。
一年后的某个清晨,医馆挂出"今日休诊"的牌子。后院张灯结彩,一场简单温馨的婚礼正在进行。没有朝堂重臣,没有繁文缛节,只有几位至交好友见证。
"一拜天地!"
汪璒身着大红嫁衣,与路杊一同跪拜。起身时,她看到路杊眼中闪烁的泪光。
"二拜高堂!"
汪尚书和汪勋乐坐在上首,眼中满是欣慰。谁能想到,当年势同水火的两家,如今竟成姻亲?
"夫妻对拜!"
路杊与汪璒相对而立,深深一揖。抬头时,路杊轻声道:"夫人,余生请多指教。"
汪璒嫣然一笑:"夫君,彼此彼此。"
礼成后,众人欢宴。席间,张娜悄悄问汪璒:"后悔吗?放弃成为摄政王妃的荣耀?"
汪璒望向不远处正与徐姜屿交谈的路杊,眼中满是柔情:"荣耀易逝,真情难求。能与他相守,胜过锦衣玉食。"
夜深人散,路杊牵着汪璒来到后院。月光如水,梨花如雪。他从怀中取出一物:"物归原主。"
正是那块羊脂玉佩,已被精心修复,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汪璒接过玉佩,轻抚那道痕迹:"就像我们,伤痕虽在,却更显珍贵。"
路杊将她拥入怀中:"从今往后,我不会再让你受半点伤害。"
汪璒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只觉此生再无他求。
梨花纷纷扬扬落下,仿佛在为这对历经磨难的恋人献上祝福。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伴随着轻柔的夜风,飘散在无尽的时光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