秩序之蛇那仅存的幽蓝漩涡,如同冰封的宇宙之眼,最后扫过灰烬斜坡上那团沉寂的暗金。
蛇吻微张,无声的意志在冰冷的空间里震颤。
【变量。错误。暂时无法抹除。记录坐标。序列:待清除。】
庞大的银灰色蛇躯在破碎的空间风暴中缓缓调转。
左侧头颅破碎的豁口处,粘稠的银灰“血液”滴落,在虚无中蒸腾起冰冷的符文涟漪。
七寸处被混沌墨焰侵蚀的孔洞边缘,幽蓝符文如同受伤的星辰,明灭不定,顽强地抵抗着内部翻涌的混沌黑暗。
每一次躯体的扭动,都带着一种被低等污秽亵渎后的、极致冰冷的烦躁。
它不再理会那似乎已然熄灭的“错误”。
幽蓝的漩涡,投向葬仙窟更深处那片翻腾不息、粘稠如墨的魔气本源。
那本源此刻显得异常“温顺”,在秩序之蛇的意志下,如同被驯服的黑色汪洋,缓缓旋转,形成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漩涡。
漩涡中心,散发出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原始的混乱气息,仿佛在主动献祭。
秩序之蛇庞大的身躯,朝着那魔气漩涡的中心,缓缓游弋而去。
银灰色的鳞片流淌着幽蓝的微光,破碎与腐蚀的伤处如同勋章,更添几分冰冷残酷的美感。
它要深入这万古污秽的核心。
吞噬。
淬炼。
补完。
然后,再来清除那根卡在秩序咽喉里的、该死的鱼刺。
蛇躯无声地滑入粘稠的魔气漩涡,如同巨鲸沉入墨海。
破碎的头颅最先没入,接着是伤痕累累的躯干,最后是覆盖着幽蓝晶膜的尾部。
漩涡缓缓合拢,将那道冰冷的身影彻底吞没。
只留下深坑中心一片狼藉的法则风暴,无声地诉说着方才超越极限的碰撞。
以及斜坡上,那堆厚厚的、死寂的黑色灰烬。
灰烬下,吴通残破的身体如同被遗弃的破布玩偶。
古铜色的肌肤失去了所有光泽,布满蛛网般的龟裂,如同干旱了亿万年的河床。
暗金色的血液早已不再流淌,在伤口处凝结成暗沉的血痂,与焦黑的灰烬混为一体。
右臂软软地搭在身侧,露出森森白骨,白骨表面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诡异的暗金色结晶。
左臂压在身下,姿势扭曲。
胸膛几乎没有起伏,唯有口鼻间残留着极其微弱的、带着暗金碎末的气息,证明这具躯壳尚未彻底归于死寂。
他沾满血污与灰烬的脸上,那凝固的、混着血沫的狞笑依旧清晰。
只是此刻,这笑容在死寂的灰烬中,显得格外惨烈而……孤独。
眉心的混沌道印,黯淡无光,裂痕密布,如同即将彻底碎裂的顽石。
没有任何搏动的迹象。
茶肆里,寒意似乎随着秩序之蛇的沉入而消退了几分。
但绝望的冰冷,依旧冻结着每个人的心脏。
山羊胡老道枯槁的手指停在油腻的桌面上,那“冰海烧开”四个字早已被无意识的划痕覆盖得模糊不清。
他浑浊的眼睛望着深坑方向,望着那重归死寂的魔气漩涡,又缓缓移向灰烬斜坡。
“沉下去了……”他干裂的嘴唇翕动,发出尘埃般的呓语,“带着刺……沉下去了……”
“它……它走了?”黑袍魔修瘫在污秽中,茫然地抬起头,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和冰碴,“不杀我们了?”
“走?”穿着青布道袍的中年修士脸上毫无血色,眼神空洞,“它是去……疗伤?还是……去变得更可怕?”
他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声音带着崩溃的嘶哑。
“等它再出来……我们……还有活路吗?”
“那小崽子呢?”粗布麻衣的老板娘依旧站着,蒲扇般的大手叉在粗壮的腰上,横肉虬结的脸上带着一种市井特有的、不信邪的凶悍。
她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深坑方向,仿佛要穿透那厚厚的魔气阴云,看到灰烬下的景象。
“死了?还是装死?”
她猛地啐了一口浓痰,这次直接吐在了旁边一个空茶碗里。
“老娘在这鬼地方活了几十年,就没见过命比蟑螂还硬的蟑螂!”
她粗糙的手指狠狠戳向深坑。
“瞧见没!那长虫脑袋都开瓢了!腰子上还带着那小崽子的‘记号’!它要真没事,能忍得下这口恶气,灰溜溜钻回臭水沟?”
老板娘的声音如同破锣,在压抑的茶肆里炸响。
“它那是卡着刺了!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疼得钻心!只能先缩回老窝舔伤口!”
她环视着茶肆里依旧面如死灰的众人,脸上的横肉拧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你们这帮没卵子的怂货!那小崽子用命给你们捅出来的窟窿眼,你们就只会在这等死?”
她一脚踢开滚到脚边的炭块。
“趁那长虫卡着刺,正难受!该跑的跑!该嚎的嚎!该他娘的想办法把那小崽子从灰堆里扒拉出来的,赶紧去扒拉!”
老板娘的话像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众人麻木的神经上。
“扒……扒拉出来?”黑袍魔修茫然地看着老板娘,“他……他还能活?”
“活?”
老板娘眼一瞪。
“老娘怎么知道!但就算死了,他那身带毒的血,他那根能扎穿蛇皮的硬骨头!留在这葬仙窟,也比喂了那条长虫强!”
她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碗乱跳。
“就算要死,也得让那条长虫知道,这根刺——”
她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卡!得!它!永!世!不!得!安!生!”
死寂。
茶肆里只剩下老板娘粗重的喘息。
山羊胡老道浑浊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着,从老板娘凶悍的脸,移到深坑方向那死寂的魔气漩涡,再移到灰烬斜坡。
他那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被老板娘点醒的顿悟。
“刺……”
“卡住了……”
“在喉……”
“难咽……”
“难吐……”
“吞下……”
他枯槁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仿佛抓住了什么无形的东西。
“……伤己……”
“吐出……”
“……失序……”
老道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化作一声悠长的、仿佛洞穿了某种宿命的叹息。
“刺在……”
“……喉间……”
“……永在……”
深坑边缘,那厚厚的黑色灰烬,在葬仙窟永不停歇的阴风卷动下,微微起伏。
一粒细小的灰烬被风掀起,打着旋,轻轻落在吴通凝固着狞笑的嘴角。
覆盖着眉心的灰烬,似乎被那粒落下的同伴,扰动了一丝微不足道的缝隙。
在那道布满蛛网裂痕、死寂的混沌道印最深处。
比黑暗更黑暗的绝对虚无里。
一点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墨紫色星火,极其极其缓慢地……
……
……
……
……
……
……
……
……
……
搏动了一下。
如同沉眠凶兽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