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分野 作品

空闲日

空闲日

在意识模糊之际,她在朦朦胧胧中好像接收了很多记忆,来自久远时代的记忆。

……

大陆震荡之时,冒着岩浆热气,冷却的喷出物不断造成新的陆地。

岛屿一出生就深深扎根在海域中,笼罩上了轻淡的雾气。

海丘、山岭、盆地、沉眠的火山在海下星罗棋布,随时准备造出新的陆地。

一艘航海船无意中停靠在岸边,发现了这个岛屿。

“两种相似的植物,但又不太像。”其中一名航海者在植物繁盛的岛屿上探察时,发现了两种红色花,一种颜色明亮如同曙光,另一种颜色暗沉如血。

航海者们在岛上整顿休养生息。

在昏暗的夜里,草木间窸窸窣窣、窃窃私语。

颜色暗沉的那株花长得矮小,像是学习旁边那株大花一样,模仿它的形态、模仿它的习性。

【谢谢你给我生命力,我要更像你才行。】

曙色草声音温和:【不要去其他地方夺取,我给你的够用了。】

整个岛上,只有这种矮小的暗沉红花无法正常成长,只能从其他地方吸取生命力,曙色草便让它搬到自己旁边来,离别的草远一点。

“这种香气实在迷人,我得去看看。”一名航海者从睡梦中醒来。

那名航海者离开营地,进入草木丛中,寻找香气的来源。

不久他就发现了花香的来源,但他在两株相似的花之间踌躇不定:“到底是哪种花?”

暗沉花悄悄对旁边的曙色草道:【这是什么?他身上的生命力好充足哦!】

曙色草语气平淡:【人类。你别打歪主意。】

暗沉花住了声。

暗沉花努力舒展开细长的花瓣,又朝旁边的曙色草挨近了一点。

“看来是这种花。”航海者低下头嗅了嗅。

那名航海者摘下了整朵暗沉的红色花,带回营地。

回到营地,他正要对同伴炫耀那种花的香气,却发现自己的手指不知什么时候被割破了。

“是刚才经过荆棘的时候不小心划到了吧?”他的同伴嘲笑道,“谁让你大半夜不睡觉去摘花的!”

那名航海者把摘回来的那朵花放进了装水的瓶子里,试图多养几天,但不久之后花就失去了香味。

在岛上的第三天,那名摘花的航海者却得了奇怪的重病,面色灰白。

航海者们以为是岛上的雾气有毒,便急匆匆驾驶船只离开了这里。

那个装着暗沉红花的瓶子也被一起带上了船。

岛屿上,明亮的曙红色花旁边,那株被采摘过的花枝开始枯萎。

【为什么不给我生命力了?】只剩下花座的那株花抱怨道。

曙色草回答得很确定:【停止从那些人类身上吸取生命力,我就重新供应给你。】

几天后,只剩下花座的花逐渐枯萎了。

然而,在船上,那朵暗沉红花在水瓶里生了根,努力生长。

“真稀奇,一朵花还能生根。”一名海员路过的时候,感叹地摸了摸花瓣。

那艘船又在雾海里行驶了几天几夜后,终于误打误撞地驶出了海域。

暗沉红花也被带到了陆地上。

岛屿上植物代代更替,只有曙色草一直在原地。

……

*

绫顿从混乱的记忆中猛然醒过来。

她的手臂间还抱着那个黑斗篷人,视野里是带着微蒙雾气的天空,熟悉的海风味道和草木香气让她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下来。

她回来了。

曙色草说的“不会死”,果然是把她传送回原点。

逃亡大法一招走遍天下嘛。

背包里满满的,塞着好多捡来的晶体。

她躺在沙滩上,又复盘了一遍昏迷中的记忆。

那不是她的记忆,但她不确定到底是谁的记忆,是花神的记忆,还是那个航海者的记忆。

不过,总算让她知道一些真相了。

原来花神原来也生长在岛屿上,怪不得它一直怂恿宿主们来寻找这个迷雾海中的岛屿。

她直起身,把黑斗篷人扶起来。

他的身体冰冷,脸色苍白,双目紧紧闭着。

她试了试他的呼吸,确认他还活着以后,站起来,背着他往岸边的客舍走。

自从上次的怪物事件后,她给客舍消了一遍毒,那里已经空置很久了。

两只信鸽显然已经很熟悉这个岛屿了,见到有客人,停止盘旋,落在客舍的屋顶上。

其中一只信鸽胆子大,像街溜子一样在窗台上闲庭信步,悄悄探出头去看屋里的情况。

“咕咕,咕咕。”

另一只信鸽也落在了窗台上。

两只信鸽一副八卦的样子,探头探脑地从窗户往里看。

鸩苍在不久之后就醒来了。

“……”他看着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还好吗?”她问。

他皱起长眉,眼神空洞而迷茫。

她慌了。

她知道鸩苍很可能被那片白色沙弧吞噬了记忆,但她没想到他的所有记忆都没有了——包括语言!

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也不会说话了。

除此以外,恐怕他的所有常识都丢失了。

她着急忙慌地去找背包里的晶体。

拿到手上——她自己也陷入了迷茫。

请问,有没有懂行的,告诉她怎么才能把记忆放回原处?

花神吞噬智人的身体时,也占据了意识,但它无法吞噬记忆,记忆只是被当作工具使用,比如在向幻术修行者传递消息的时候。

那片翻涌着泡沫的白色沙弧下,正是亡者的记忆——这是她靠近那片山坡时深刻体会到的,那时候许许多多不属于她的记忆涌了上来。

在山火烧起来时,白色沙弧干涸后露出了这些晶体,她认定这些都是亡者的记忆晶体,便抓了一些回来。

但是现在……她要怎么才能找到鸩苍的记忆并把它放回原处?

她傻眼了。

有没有专家啊?她一个人不会糊弄。

她从秀塔果联系了东朱。

东朱给她的回答是:“我也误打误撞回来了,正要来找你。”

“我来了我来了,我过来接你!”她手里揣着一块晶体没来得及放下,往岸边赶去。

忽然,她感到一阵眩晕。

头脑里涌入了大量的画面,她一下子站不稳,蹲下来抱着脑袋。

她想扔掉手上那块记忆晶体,但却发现自己毫无力气,那块晶体也沉重得像石头一样。

不属于她的记忆不断展开。

*

名叫香鞍的精灵小镇。

夜色落下的时候,萤火虫在森林里亮了起来。被森林环绕的小镇上都是红砖红瓦的屋子,昨天才刚下过雨,路上有水坑,

祖母怀里抱着一只灰色小猫,站在门口:“我捡到猫了哦,玄。”

【玄?】她迷迷糊糊地想。

“把猫还回去吧,祖母。”那个男孩头发乌黑,眼睛也乌黑。

【好熟悉的眉眼,是玄吗?】她疑惑道。

“咦咦,被你发现了,”祖母笑眯眯地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从街角的流浪猫妈妈那里捡来的?”

男孩无奈地道:“当然是因为我见过它。”

“玄的记性还真是好——”祖母夸奖道,“只是我这次把一整窝都捡来了!”

祖母从身后拿出一个垫着布的篮子:“连同猫妈妈一起。”

男孩的脸上露出了微微的笑意:“让我来看看。”

男孩放下手中的蜂蜜罐,凑到躺卧着猫妈妈和小猫崽子们的篮子边。

“玄,你可以摸摸试试,猫妈妈不会咬你的!”祖母在旁边鼓励道。

男孩看向篮子里的猫咪一家,眼神温柔:“还不能摸,我还得回去做肉桂饼才行。”

【这难道是玄的记忆吗?】她猜测道。

记忆画面一转。

“玄,让我看看你又做了什么好吃的?”祖母抱着小猫走到厨房。

还没有灶台高的男孩垫着椅子在搅拌锅里的食物:“等一会就知道了,祖母,你把猫拿开一点,猫毛都飘进来了。”

“今天吃草啊,怎么不吃豆子了?”祖母有点失望。

“是红薯叶,不是草。”男孩纠正道。

【真的是玄的记忆。】

【原来红薯叶不是祖母做给玄吃的,而是他自己做的……为什么要骗我呢?为什么连这点小事都要骗我呢?】

记忆画面再次变换了。

已经长高了一头的少年采摘荨麻归来,家里空空荡荡的。

他走遍了所有房间,却怎么都找不到祖母。

“你见到祖母了吗?”他问正在伸懒腰的小猫。

小猫“喵”的叫了一声。

他失落地离开,在各处寻找祖母的踪影:“祖母!祖母!”

一根羽毛在窗台落下。

少年跑过去看,屋外树上的麻雀在叽叽喳喳乱叫。

屋外站着一个身穿皮革外套的卫兵,站得笔挺:“是你报名了骑术比赛吗?”

少年脸上的表情变得错愕:“我,我没有……”

卫兵拿出一卷敲了龟甲龙印章的羊皮卷交给他:“不管你有没有,总之名单上就有你,这是你的比赛资格卷,过几天记得准时到。”

【祖母知道他热爱骑马,所以擅自替他报名了。】

庞杂的记忆画面在她的脑海里像窗格般一扇一扇打开,又像线条一样纷乱地交错着。

少年玄还没来得及参加骑术比赛,就得到了祖母的噩耗。

他离开家,经过山坡的时候,从山坡上滚了下去,一种叫朱芥草的汁液将他的衣服染成了紫红色。

“过来吗?我会满足你的所有愿望。”一个精灵坐在山谷的一块石头上,朝他招呼道。

他浑浑噩噩地爬起来,朝那个精灵走去。

漫长的日子像阴影一样延伸,少年玄再没有回去过家里,家里的小猫再次成为了流浪猫。

耳后拥有着红色花印记的精灵们坐上了木棉号,出海。

在海上,他们遇到了迷雾。

接下来的一切就像她所知道的那样。

【所以真的是他的记忆……】

海风飘荡的夜晚。

穿着黑色长袍的精灵玄对她说:“我还想和你一起旅行,你还没去过我的家乡,也没和真正的我相处过。”

记忆的最后一幕,忽然又闪回到了从前。

夕阳把红砖红瓦的房子映照得斑驳不堪,森林里的棕树也一并沐浴在金色的光雾中。

眼睛乌黑头发乌黑的男孩正垫着凳子拿着掸子打扫屋里的蜘蛛网,祖母一边哼唱着不知名的小调一边踩着纺车。

“明天我带你去试试骑马吧,玄,你的父母都是马术高手,想必你也一定会喜欢的。”

记忆到此落幕了。

她睁开眼睛,手里还握着那枚记忆晶体,眼眶里是滚烫的液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