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城（6）
唐珺再次醒来不知是什么时候，帐篷内一阵黑暗，他只听见帐篷外大声的哭叫。
“青丫头，你瞧瞧娘呀，我的丫头，你睁开眼呀！”
“李婶，小青妹妹已经去了。”
阿莲惋惜的声音响起。
唐珺一怔，起身掀开被子，穿着鞋就往外冲，扒开人群瞧着阿莲，阿莲先是惊讶，看着唐珺眼中的震惊，随后摇头到。
“试过了吗？”
唐珺跪下不敢去触摸那个女孩，他怕会摸到一具冰冷的身体。
“我和阿菊嫂都试过了。”
阿莲身边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妇人紧张的捏着衣服，不敢吭声，怕别人怪她没有救回青丫头。
“大夫给她看过了吗？”
阿莲本想还说自己已经给青丫头看过了，但是害怕打碎唐珺的最后一丝希望，她看着唐珺很坚强，但其实内心很害怕，害怕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她跟着爷爷见过很多病患的亲人，他们假装很坚强，其实内心就怕大夫说一句没救了。
“或许爷爷能看看她。”
唐珺猛地擡头看向阿莲，阿莲慌张避开眼神，“爷爷医术比我好，也许能救青丫头。”
“快，快去将人找来。”
唐珺吼道。
“七叔在城内救灾处。”
一旁有人回复。
唐珺看着女人怀中脸色苍白的女孩，一把将人抱入自己怀中，起身就往城内跑，明英赶回来叫唐珺起床正好瞧见，拉住人问了两句，知道唐珺抱着人回城，慌里慌张追了过去。
一路奔跑着，脚下的泥泞就像一个调皮的小孩，闹着让他多陪着他们玩一会，唐珺艰难地擡着脚，没注意脚下的石块，一不小心摔倒在地，女孩脑袋被他牢牢护在怀中。
明英追了上来，将唐珺搀扶起来，“珺郎，我来抱她吧。”
唐珺没有搭理明英，抱着女孩继续往前跑，看着远处的城门，唐珺心中的希望如火一样瞬间烧腾起来。
“青丫头，马上我们就到了。”
明英紧跟身后，一身湿透了，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到晚上的时候雨又开始下了起来。
虽然城外大部分的居民已经转移到了城内，但是这雨继续下的话，那些还没有找到和救出来的人就危险了。
唐珺一进就大叫着，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医生，医生。”
明英站在旁边，“珺郎，别着急，我马上去找大夫。”
“去叫医生，快呀。”他已经分不清医生大夫有什么区别。
唐珺嘶吼道，脚步依旧不停朝前跑去，他怕自己一停下来，怀中孩子的生命就会停止。可是他不知道的是刚才阿莲并没有告诉他，女孩的生命已经结束了。
明英看着在崩溃边缘的唐珺，心中一紧，看着远处走来的一人，对着远处大叫道，“叫大夫，来个大夫，这里有病人。”
远处的身影不断靠近，走进明英才发现是蓝玉，“蓝玉，快去叫大夫。”
蓝英瞧着狼狈的明英，看了一眼唐珺怀中脸色苍白的女孩和同样脸色苍白的唐珺，王爷那边审问和赈灾工作刚缓了一下，让他去瞧瞧唐珺的情况，可唐珺这个样子，自己改如何与王爷交代呢？
唐珺现在已经没有力气，抱着人一歪，明英赶忙扶住，蓝玉一把接住怀中的女孩，抱着人的手一愣，这女孩已经...
嘴巴动了一下，看着失神的唐珺，什么话也没说，往街边的屋檐下去避雨，明英也把唐珺扶到廊下。
刚才也有人听见呼喊，赶了过来，老者见到街边的女孩，眉头一紧。
“找七叔过来。”
唐珺虚弱的说着。
老者坦然开口，“我就是七叔。”
说着蹲下检查女孩了，摇头起身。
唐珺脑中‘轰’地一下炸开，不行了吗？不，她还这么年轻，昨天这人还甜甜喊她“城主”，笑着说以后要嫁给他。
“不，不。”
唐珺摇晃着上前，抓住要离开的七叔，“大夫，你再看看他，你救救她。”
唐珺恳求道，说着跪了下去，拉着七叔的衣袂。
七叔大惊道，“城主，万万不可。”
七叔也慌了，眼前这人可是城主呀，怎么可以给他下跪。
“七叔，她还这么年轻，怎么能死，我求求你了，你救救她。”唐珺突然变得有些魔怔，“你看，她还在唤人救救她呢。”
唐珺突然跪着挪到女孩身边，擡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脸颊边，“还是热的，你快救救他。”
唐珺现在那里能感觉到冷热，他只觉得自己像身处冰窖之中，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温暖之地，而这女孩才能让他感受到一丝温暖。
明英看着唐珺的样子，上前摸着唐珺的肩膀心疼道：“珺郎，她已经去了。”
“胡说。”
唐珺斥责道，红着眼转头瞪着明英，明英冷不丁被吓到，后退一步。
唐珺眼神变得凶狠，望着七叔，“你是大夫，怎么救不了人呢？”
七叔摇摇头，瞧着唐珺的神色，蹲下身替唐珺把脉，随后偏向明英，“城主需要休息，如今已有发热的症状。”
嘱咐明英赶紧将唐珺带回府换上干净的衣服，再喝下汤药。
站起身，看着躺在地上的女孩，叹息道，“生死有命，不由吾愿。”
说完便离开了，七叔见多了这世间的死离，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尽力挽救那些尚有一丝希望之人。
唐珺听见这话一脸死状，明英暗叫不好，上前欲拉住唐珺。唐珺坐在地上，将女孩的尸体抱在怀中，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不停地道歉。
“对不起，都是我没用，下辈子，”
说着突然就笑了起来，自嘲道，“这辈子都没让你活好，想什么下辈子，下辈子你再遇上我，能过上什么好日子呢？”
自己想要让这里的人都过上好日子，可是现在人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过日子。
唐珺知道这世界上每日都有人去世，可是知道和发生在自己身边是两回事，他现在渴望这世间真的存在神魔，只要能把这些生命留住，要他做什么都行。
这两日那些冰冷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脑海中，眼泪如决堤一样控制不住。
明英心疼地揪着蓝玉的衣服，公子从小胆小，这几天发生的事情定是没办法接受。
“你将城主送回城主府，我去将女孩送还给她的家人。”
蓝玉拍着明英的手，说着处理方式，不然让唐珺继续在这里冷风吹着冷雨淋着。
“嗯。”
明英点头，“珺郎，我们回府吧，这样坐下去，你身体受不了。”
说着眼睛一酸，眼泪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唐珺似乎没有听见一般，将女孩抱在自己怀中，面无表情地抚摸着她的头发了。
李祺吩咐蓝玉后，自己还是有些担心，便决定往城郊走一趟，从城主府走到玉成大道尽头便瞧见街边廊下的唐珺三人，唐珺背着街道坐在地上，明英和蓝玉守在一旁，明英正劝着唐珺。
李祺打着伞快步走近，蓝玉看着来人紧张道，“王爷。”
“镇南王。”明英擦着眼泪，一副可怜模样瞧着李祺，这一刻他把李祺当成了神，希望他能帮一帮他家公子，他知道公子喜欢他。
李祺看着眼前几人的神色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阿珺。”
唐珺并不回应他，李祺又唤了几声，唐珺依旧不搭理他。
“唐珺。”李祺吼着，“你在干什么，城外那些百姓你不管了吗？”
是呀！还有好多人要管，可是他只是一个人，他那管得了，一个女娃他都救不了。
“镇南王，大夫说珺郎已经发热了。”
明英没想到这时候了，李祺居然还让唐珺履行城主责任。
“小英子，王爷不是那个意思。”
李祺并不理会明英，漆黑的眸子只盯着唐珺，看着唐珺半晌没有动作，面部表情也没有变化，心上更加着急了起来。
李祺咬牙道，“那些百姓他们若是死了，谁来继续陪你建城？”
见唐珺还是没有反应，李祺示意蓝玉将女孩从唐珺怀中接过，蓝玉上前想要从唐珺怀中接过，唐珺却将女孩往自己怀中一带，抱得更紧。
蓝玉瞧着自家王爷，硬抢吗？
李祺皱眉，“人已经死了，你还抱在怀中做甚，活着不能体面，死了还要在这里淋着冷着？”
动了，看着唐珺头轻微动了一下，李祺蹲下心疼地看着唐珺，不久前还是翩翩佳公子，而如今一身泥水。
“阿珺。”
唐珺看了一眼李祺，低头看着怀中头发湿漉漉站在脸颊上，脸上到处是泥点，擡手将她脸上的泥点抹掉，露出一张稚嫩的脸，“昭阳，她真好看，对吗？”
唐珺仿佛看到了小脸上露出了昨日的灿烂一笑。
李祺伸手将唐珺揽入自己怀中，柔声道，“嗯，好看。”
蓝玉将女孩抱起来，对一旁的明英道，“走吧。”
“可是珺郎衣服——”
“放心，王爷会照顾人的。”
“伞拿上。”
李祺淡淡地说着。
明英捡起刚才李祺撑来的伞，蓝玉将女孩藏在自己怀中，不用让雨淋着。
明英撑着伞一步三回头，蓝玉看着怀中可怜的女孩，“快去将女孩安置好吧，有的事忙，你等会儿也回府休息，王爷这边的事情已经解决了，晚些时候我去替你。”
明英也跟着唐珺奋战了两天，昨日唐珺心疼他，强硬命令他去休息了半晚，现在他确实有些承受不住了，没有反驳蓝玉，低头轻声答道，“嗯。”
“人送去哪里？”
“去城内的佛安寺吧，那边有装殓的棺椁。”
两人往西边的佛安寺走去。
等两人离开后，李祺扶起唐珺，唐珺倚在李祺怀中，舍不得离开那温暖，李祺将唐珺横抱起，低头抵住唐珺的额头，“阿珺，没伞了，还在下雨，你往我怀中躲躲，我带你回家。”
说完亲了一下额头，把人紧紧抱在怀中便朝着府衙疾步走去。
回府后吩咐人灌满一桶热水，仆从赶忙为湿身的两人准备换洗的衣物，李祺脱下两人衣物，将唐珺抱入浴桶中，自己随后也坐了进去。
看着在热水的刺激下脸色恢复正常，心中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去，快速将唐珺洗好身子和头发，耐心擦干净换好衣服。
“阿珺，你好好休息一下，休息好了再起来处理事情好吗？这里有我。”
李祺哄着唐珺，唐珺提线木偶般任由李祺摆弄，李祺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唐珺，突然心慌意乱，将人放在床上，看着木楞，呆滞的双眼猛觉不对，轻拍着唐珺的脸颊，轻柔却又语气颤抖地唤着，“阿珺，阿珺，我是昭明。”
叫我昭明。
昭明，打个商量嘛，我们虽然认识没有多久，但是也算是同甘共苦过了，你借我点钱，到时候我还你。”
昭明，作为朋友，我能不能提一个小小，小小，真的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
王爷，昭明，我有好好说话。
脑海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以前的场景，唐珺像个木偶一样转头了一下脑袋，眼珠一动不动看着眼前的人，自己去邛城一趟，为什么什么都变了。
是他，是因为他。
唐珺坐起身，抓住李祺的双臂。
李祺不敢动，怕惊扰了唐珺，只见唐珺像个发怒的小兽，眼眶发红，咬牙看着他，“阿珺。”
“都怪你，若不是你耽搁了我，我哪会这么晚才和邛城签约，银钱要是早到一步，也不会发生这些事。”
李祺犹如坠入冰窖一样，由心到身瞬间冰冷，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嗡的一声，那些剜心的话怎样都没法阻止，一字一字往耳里钻，往心里钻。
唐珺突然发狠地捶打着李祺，若是他对李祺狠心一点，不去为他寻药，他就不会见到公良游夫妇。
若是他对李祺狠心一点，任启臻也就不会去世了，若是他早一步谈成合作，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
“若是我早些回苒城，就不会出现这些事情了。”
不，不是的，有些事情本来就不是人所能预料的。
唐珺流着泪，他拼命想要阻止自己继续说，“是你，你偏要折磨我，玩弄我，耽搁我的时间。我是城主，我背负着几十条生命，可是如今几十条生命因为我的失误死去了。”
责怪别人，是无能的表现。
但是他无法克制自己，他难受，他居然想让李祺一起跟他难受。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李祺见到他失神落魄的模样，早已经难受得要死了，如今这责怪李祺的字字句句让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是我，是我误了你。”李祺艰难开口，喉间犹如针扎，他想要将唐珺揽入怀中，唐珺却挣扎大叫，陷入癫狂，李祺朝着门外大吼，“来人，大夫，快叫大夫。”
“嘭”一声，门被撞开，蓝玉看着床上撕扯的唐珺和李祺惊慌的神色，立即转身跑出房内，身后的明英跑到床边，无措地看着发疯的唐珺。
“珺郎。”想要上前被李祺制止。
“别过来，嘶~”脖子上被唐珺抓了一条红印，明英这时才发现，李祺脸上或多或少有些伤痕，中衣已被唐珺撕扯皱得不成样子。
唐珺挣扎了许久，感觉浑身酸痛，突然脱力，气喘着倒到李祺怀中。
李祺忙将唐珺抱入怀中，轻拍着背部。
他还是孩童时，母亲会这般安抚他，他也将唐珺看成一个小孩，忍住心中的不安，安抚着唐珺。
明英看见九叔，着急问道，“九叔，你看看城主怎么了，为何突然这般。”
“这位大人，你先将城主放在床上。”
九叔不知道这人是镇南王，只是这人这样抱着城主，他没办法查看城主伤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