苒城(3)
大门打开,从门内走出两人,一个年轻谦卑,一个年长儒雅,两人款款而来。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唐珺对着李祺笑了一下,看着明英问道,“可安排人去准备晚膳了?”
“还未。”
“那等会儿一起去用膳吧。”
唐珺回身对着身边的人邀请道,“徐老师,一起去?”
徐文卿见其他人神色异常,和气的脸上出现一丝调侃之色。
“算了,阿珺还是和好友一同去,我若同在一桌,怕是这几个劣子食不下咽。”
“为何?”
唐珺不解问。
徐文卿笑而不语,看着蓝玉问道,“今日可要对我摔墨?”
“不敢。”
蓝玉恭敬低下头。
作为伴读,蓝玉跟着他们一起听过徐文卿的课,小时候感觉这人文绉绉,在一众人的起哄中,常常大着胆子将沾满墨汁的手帕假装不小心摔到徐文卿的衣袍上。
那时候徐文卿学堂上客气说着没事,退学后却打他戒尺,让他抄完书才准离开。
那时心气高,不服管教,越打越勇,他是被徐文卿打得最惨的伴读。
当然杨将臣是被打的最惨的郎君。
扰乱徐文卿教学,在堂上胡搅蛮缠,带着皇子们起哄。
徐文卿并不会看着他是右辅国杨怀忠之子,就对他手下留情,受罚抄书洗马厩几乎天天有。
徐文卿瞥了一眼石块,问道,“可知何意?”
唐珺看着几人面面相觑,楚旭升走了出来,对着徐文卿郑重行了一礼,语气带着一丝赤忱。
“天地孕育万物,不言不语,用自己所有为万物提供场所,并无差别对待万物。生存在天地间的人,要为其树立一个心,一个既可以让人立足于天地,又能展现天地的心,乃仁爱,公允,慈悲。”
徐文卿眼中流露出不少赞许之色。
“此子悟性绝佳,是哪家郎君?”
楚旭升脸色一僵,杨将臣站在楚旭升身前,遮住他半个身子,语气恭敬。
“仓公,他是我邛城城主内卿楚旭升,字时尧。”
“时,长着态,尧,高者貌,如天地,好字。”
“谢仓公赞。”
徐文卿又问楚旭升对剩下三句有何看法,楚旭升一一与之讲述,还引用了好多徐文卿写的诗赋予文章,两人聊得甚欢,其他人都没办法加入和打断。
唐珺走在李祺身侧,小声问道,“你觉得苒城怎么样?喜欢这里吗?”
“喜欢。”
李祺看着小心翼翼问着他感受的人,恨不得此刻就将人揽入怀中。
“仓公此话让时尧幡然开悟,自己一生所求便是此四句话。”
“这句话是阿珺所说。”
徐文卿宠溺地看着唐珺,就像是一个父亲由衷夸赞自己的孩子。
楚旭升双目瞪圆,十分诧异,随后想到唐珺在邛城说的那些话,垂眸又带笑的看着唐珺,“阿珺,真才。”
不仅会说大智慧的话,还会做大实用之事。
“真不是我说的。”
唐珺听到两人的对话,疯狂摆手否认。
盗人文学,如截人钱财,断人生路,阻人发达,可耻之事,可不能乱承认,就算这个时代没人知道这句话,他也不可以。
众人以为唐珺谦虚,还是说这好话捧了他几句。
“十八少年郎,文若春华,思若涌泉。”
杨将臣虽然不乐意在心仪之人和恩师面前夸奖那个以前被被称为娘娘腔的人,但是今日看到他的所作所为,心中还是有所敬佩。
听到杨将臣夸奖他,唐珺还是感到有些诧异。
最初见到杨将臣时,杨将臣眼中时刻露出的鄙夷他不可能不介意,只是为了讨好他,假装没看见而已。
此后因为楚旭升的事情和碍于李祺的面子,杨将臣对他稍微和颜悦色,可他知道这人还是有些瞧不起自己。
如今因为一句话而对自己夸张不已,心中还是有所窃喜。
可是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自己的。
“杨城主可别这么夸我,我只是多读了一些书而已,这话确实不是我所说。世间有学问的人众多,人才灿若星河,这句话便是星河中一颗名叫,名叫...”
唐珺在思考要不要说出人名,按照徐文卿和楚旭升他们的性格,一定会让他找出此人作品。
可是人家是北宋文学家,他可去哪里找呀。
唐珺惋惜叹气。
“真是忘记了。”
“若此话真是我说,如此震撼人心,我岂能不在后面留下大名,供万人敬佩?”
“是了是了,阿珺说是别人说的,那便是别人说的吧。”
楚旭升上前握住唐珺的手,笑着帮他解围。
唐珺看着他们不再揪着这句话夸他,低声喃喃道,“阿弥陀佛!救苦救难白衣观世音菩萨!保佑我别被雷劈。”
“杨城主可别夸我,我害怕。”唐珺说道,“人多读书就行了,书里面不仅有这些话,还描绘美好的生活。”
说完就听到里面黉门学府内传来三声钟声,大门缓缓打开,一个清秀男子,楚旭升看清了书院门口的男子,惊呼道,“那是孙此君。”
“孙此君?昊国大儒,他为何在这里?”杨将臣也惊讶道,“他不是说要周游诸国,缘何——”
看着唐珺与那人挥手,便止住了话,心中已经知道是唐珺所为。他留不住的人,自然别人能留住。
若是徐文卿对他们来说是前辈,那么孙此君便是他们这辈中名震五国之人,连昊国的顾贞都要逊色不少。
近年顾贞此人热衷于政事,才能方面便有所减弱。
“他带着母亲一路行一路学,可到了苒城的时候,母亲患病,犯了呆病,不得不留在此处。”
孙此君他并不了解,半年前在救助他之时知道他是读书人,求贤若渴便恳求他留下,后听别人说他是昊国有名之人,才惊觉自己得了宝。
“可他是恭城人,按理说恭城条件更好,为何他要留在这里?”
恭城就在西边,大夫以及其他条件都比苒城好。
“同时我们需要他,恳求他留下了,请了好大夫前来为他母亲诊治。”
孙此君性情高洁,不肯轻易接受他人的救助,他荣享盛誉,却不以此赚钱。在得知母亲思念家乡之后,从昊国出发,带着母亲一路向西,来到苒城时因病留下,知道苒城为了教育实施的一系列政策,在唐珺的热邀之下,与母亲暂且定居于此。
这时一个学生跑到孙此君面前说了什么,孙此君神色慌张跟着身后的一个侍从说了些什么,便转身离开。
众人不解,唐珺走上前询问,那人紧张说道,“城主,孙老师的母亲不见了。”
唐珺浑身一震,立刻吩咐明英带着老师去找,孩子们听到了,望着唐珺语气坚定要跟着一起去找。
一群人纷纷朝着学校走去,这时杨将臣他们才看到里面的景象,两层楼的几栋房子,前后两排,从开着的窗户望进去,里面有十几张小桌和席垫,最前面有张高木桌,木桌旁边有把太师椅。
后面的墙上有块黑漆漆的东西,上面居然写着白色的字。
楚旭升转头看着一旁的杨将臣,在他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诧异,往后一瞧,李祺也是呆愣地看着房间里面的陈设。
“明英你去书馆看看,孙夫人是不是在那边了?”
“好。”
明英得到吩咐忙朝着后面一栋房子跑去。
众人慌忙找了半晌,最后在一个六岁孩童牵着孙母回来。
“孙老师,我刚才看见孙奶奶往后山走去,我怕她有危险,就跟了过来。”
妇人像个小孩子一样东张西望,看到孙此君笑着走向他,“小君,下学了,走我们回家吃饭了,娘给你煮了你喜欢吃的莼菜羹。”
“好。”
孙此君握住孙母的手,安抚好孙母的情绪后,蹲下身拍了一下找到孙母的那个孩童的肩膀,“和苑,谢谢你。”
孩子知道谢谢表示感激,明白孙老师这句话是认为他做了一件对的事情,“不客气哟,孙老师,你教过我们要照顾身边的人,不管是同伴还是长辈。”
“百善孝为先,有时候老师的言行是最好的教育。”
唐珺轻声说道。
这也是他们愿意将孙老师每日带着他母亲来书院的原因,虽然会有一些麻烦,但是所获得的远远比这些麻烦多多了。
唐珺走到孙此君面前,让他先带着母亲先回家,学府这边的事情他会解决。
徐文卿也上前劝说了几句,孙此君便带着孙母离开了。
这时候小学的学生也放学了,徐文卿带着其他老师照顾着小孩离开学府。
唐珺带着李祺他们站在学府门外,好多小孩子围在唐珺面前,拉着他的手,调皮问他什么时候再来给他们讲故事。
以前唐珺每个月都会来学府主持一场故事会,然后和几个年轻一些,有亲和力的老师一起讲一些有趣的故事。
让孩子们在听故事中学习知识与道理。
“再过几日,好不好?”
“好。”
听到有故事听,小孩子都高兴得蹦蹦跳跳。
这边的事情刚解决,又听到有人嚷嚷了起来。
“要生了,要生啦。”
唐珺看着不远处叫喊的人,朝着那人喊一句,“谁要生啦?”
那人双手放在嘴边,高声喊道,“阿菊,阿花,我来叫产婆。”
“你带着孩子们一同去看看。”
唐珺笑着回身看着门口的孩子们,“快走,去看阿花和阿菊生孩子。”
小孩子们都高兴得叫喊了起来,唐珺叮嘱他们小心便让他们一个接一个朝着远处那人跑去。
李祺他们都惊讶的看着唐珺。
唐珺见孩子们都跑远了,看着还呆在原地的一群人。
“走呀,愣在这里做什么,晚了就看不见了。”
说着就拉着李祺大步流星往外走,还不停回头催促着楚旭升他们,李祺只能跟着唐珺身后,看着那双紧握自己的双手,嘴角的笑意不断放大,好像是去看他的娃一般。
杨将臣和楚旭升面面相觑,不解为什么他们一群大男人要去看女人生孩子。但是看着远去的人,也只好无奈的跟上。
蓝玉看着一个个人都离开了,但是明英还未出来,朝着门内望了望,但是不知道明英去了哪里,只能在门口走来走去干着急,半晌后才见明英的身影,蓝玉喊道,“你怎么才来,主子们都走远了。”
“走哪儿去了?”
明英不情不愿地问道。
“去看什么阿菊阿花生娃。”
“什么?”明英跑到蓝玉面前,“阿菊阿花生小崽崽啦?”
“对呀。”蓝玉拉着明英的手,“咱们要去看吗?”
“怎么不去,快走。”
蓝玉和他主子一样,注意力都不在生娃的阿花阿菊身上。
蓝玉拉着明英,好奇问道,“小英子,这女人生娃有啥好看的,我带你去看别的吧。”
明英停住转过身问道,“女人生娃?什么女人生娃。”
“就是那阿花阿菊呀,你们苒城是什么习俗呀,怎么女人生娃全都要扑上去看。”
“什么叫我们苒城什么习俗?什么叫女人生娃?谁叫你去看女人生娃?有毛病。”
明英站定叉腰对着蓝玉就是一顿凶。
“阿花是头母驴,阿菊是只母狗,她们生娃是犯法了还是咋地不能看了,你爱看不看。”
说完气冲冲就跑了。
蓝玉看着跑远的人赶忙追了上去,拉住明英,“小英子,我错了,我该问清楚再说的,都是这张嘴的错,你别生气,我们去看,马上去看。”